“小姐!”见凤盈推门进入,侯谷兰慌忙从榻上跃起,恭恭敬敬地站着。
“伤势如何?”凤盈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脸上几处青紫,但身上并没有伤势,想来是被人拦下了。
果不其然,侯谷兰愧疚地垂下脑袋,低声道:“奴婢伤势不重,好在被二少爷拦下了。”
“既然伤势不重,那就收拾一番,随我出去走走!”
“出去走?”侯谷兰迷茫了。
深秋午时的阳光并不灼人,反倒带着丝丝暖意,因此街上的行人比其它任何时辰都来得多。
“听说了吗?那凤家二小姐教唆奴婢把她嫡姐给打破相了!”
“不是吧,那凤二小姐这般恶毒?”
“可不呢,凤家大小姐在洛阳是出了名的善人,难不成她会欺人?”
“说得也对,毕竟凤二小姐粗人一个,只知打打杀杀。”
洛阳的妇女在小摊前挑拣着物件,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你们胡说八道!”一模样清秀的男子冲到说得最欢的两个中年妇女面前,伸手指着她们愤愤道:“说话要讲凭证,你们这样在人背后嚼舌根还要不要脸?”
“我说话怎么不讲凭证了?在家从父,这可是做女人的根本,凤二小姐不管不顾地搬出去独居,根本不懂什么叫三从四德,连三从四德都不懂的女人就是粗人一个!”穿粉色衣裳的中年妇女丝毫没有背后说闲话被揭穿的尴尬,反而振振有词:“一个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就算她没唆使她丫鬟打人,那也是她没把人教好!”
“你这长舌妇,看我怎么打你!”清秀男子激动地冲上前,一只胳膊横空而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又生事?”清冷的男声响起,清秀男子高举的手缓缓垂下。
“你打我啊,你这不男不女的狗东西!”本来被吓得往后缩的中年妇女见有人拦着,当下小步上前,指着清秀男子的鼻子骂道:“你要敢动老娘一下,你就等着见官吧!呸!”
她啐了口唾沫,本该是不偏不倚地喷男子脸上,不想有人推了把她旁边的橙衣妇女,那口唾沫生生沾在橙衣妇女的鬓发上。
“你这泼妇,你敢用朝我吐口水!”唾沫顺着鬓发流到脸上,温热黏腻的感觉像一条蠕动的虫子。
橙衣妇女瞪大了眼,表情活像刚生吞了只老鼠。她发疯般扑向粉衣中年妇女,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地啐她眉心。
“啊……”杀猪般的惨叫响起,粉衣中年妇女扯住她的头发,二人扭打在一块。
“还不快走!”清秀男子只觉衣领处一紧,整个人直接被拖入小巷。
“哈哈哈!”背靠着墙,凤盈笑得前俯后仰,刻意吊起的眉角笑得松弛,入鬓的飞眉险些消失无踪。
“小姐,谷兰错了!”清秀男子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根本不敢拿眼看凤盈。
往日她混迹江湖,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是常态,就算使毒弄瞎了对方的眼,至多也就被骂声卑鄙,还得看事出之因,若是对方是寻事的恶人,她为求自保使用下三滥的招数不会受任何人责难。
可如今在洛阳,她不过掌掴了一个言语龌蹉的女人,竟然给自家小姐招来这么多的麻烦。
“世间无外乎三种杀人方式,上士以笔杀人,中士以唇舌杀人,下士以刀杀人。”敛起笑意,凤盈正色道:“以刀杀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是你们江湖人的行事作风,但也是最容易落人话柄的行为。洛阳不比别处,这里是天子脚下,讲求王法,你以刀杀人,对方以唇舌杀人,你就落了下乘。最重要的是,在洛阳,你并不代表你个人,你在谁的府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那个人的意识,好事如此,坏事更甚。”
“小姐……”她终于明白了凤盈叫她乔装出来的缘故。有些流言,只有亲耳听到才知其恐怖,杀人于无形。
“你先回府想想吧,若是有心改正,就好生跟白芷学,若是不愿被束缚,想过着以往那般快意恩仇的日子,来找我要你签的三年活契,我还你自由身。”凤盈挥挥手,侯谷兰缓缓退下。
抬眼看着那幽深的巷子,笔直延伸,不知要通向何处。
一入宫门深似海,入了洛阳,也好似一只脚跨入海中,只能无力地承受着其中的诡谪。
理了理鬓发,将眉角用力吊起,凤盈抬脚走出小巷。
远远传来小贩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隔绝了那近乎风速传播的流言。
流言怎么会传得那般快?因为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只要她臭名昭著了,还有哪个皇子王孙会想要娶她?
唇角讥诮地扬起,擦肩而过的或白发苍苍或年轻力壮的人脸上似乎都带上了嘲讽的神色。
流云飞逝,天色渐变,原本晴好的天空蒙上一层薄灰。
“下雨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一场秋雨突然而至,淅淅沥沥,将她淋了个透心凉。
“卖伞喽,五文钱一把!”
贩卖油纸伞的小贩借机将价格抬高了一文钱,但由于雨下得突然,油纸伞很快被抢购一空。
凤盈瞧着手中的伞,伞身不知被谁给抢了过去,只留下光秃秃的伞柄。
雨越下越大,宝蓝色的衣裳被打成深蓝,两旁酒肆门前挤满了避雨的人,凤盈正欲施展轻功,忽的头顶的雨停了。
她微微侧目,就见陈旭喘着气,脸上是惊喜的笑:“元帅,果然是你!”
“你……”
“属下本来在茶楼喝茶,瞧着楼下的人像元帅,便跑下来看看,没想到真是元帅!”他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伞往右边倾斜,将凤盈完全遮挡住,任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元帅这是要去哪?属下送你去!”不待凤盈搭话,陈旭兀自问道。
“只是出来走走,暂时没想好去哪!”看了眼他裸露在伞外的大半身子,本欲让他送她回府的话咽了回去。凤盈眸光扫过两旁,掐着男音问道:“你在哪家茶楼喝茶?”
“飞……”陈旭忽的顿住,惊喜地看向凤盈,连忙指路道:“就在这边。”
二人并肩而行,走了数十丈远,这才在一间名为“飞蓬茶驿”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你在这瞧见的我?”凤盈有些不可置信。
这般远的距离,若不是有意跟踪,根本不可能认出人来,尤其是她还扮作男装。
“不是,是在二楼瞧见的,这间茶楼的视野极好。”布履上湿泥遍布,陈旭收了伞,跺了跺脚,走在前头将凤盈引上二楼。
“陈旭你跑哪去了?雨一下就没了人影!”刚上二楼,就听得一粗哑的男声响起。
“我看到了……”睨了眼凤盈的行头,陈旭笑道:“我看到了昔日的朋友。”
“他是你朋友?”样貌粗狂的男子上下打量着凤盈,而后视线落在陈旭身上:“你这长的是什么眼啊?这么小个人隔这么老远你都瞧得见,难不成你遇着仙人点化开了天眼?”
“这不熟人好认嘛!”偷偷瞥了眼对男子所言混不在意的凤盈,陈旭暗暗松了口气,指着粗狂男子介绍道:“这是赵三,我自小一道长大的哥们。”
“赵兄好!”凤盈拱手作揖,对他上下打量的无理行为并不计较:“在下姓风,单名一个一字。”
“原来是风老弟!”赵三嘿嘿一笑顺手扯过一把椅子:“请坐,快请坐!”
瞧着她衣裳虽被打湿大片,但一举一动满是风度,没有丝毫窘迫,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
赵三拉过陈旭,低声道:“这个什么风一的是什么来头?怎从未听你提及过?”
“呃……”陈旭一时语塞。
“陈将军是在下恩人,在下多年前于北疆经商,遭了匪徒洗劫,是陈将军带人救的在下。”凤盈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朝陈旭道:“此行洛阳也算我们第五次见面,相遇便是缘分,况且陈将军有恩于在下,在下以茶代酒,敬陈将军一杯。”
陈旭正被一口一个“陈将军”喊得不自在,凤盈已仰头将茶饮尽。
“这样吗?”赵三挠头,有些不太相信。
陈旭救的风一,那陈旭看到风一为何那般兴奋?若是反过来说倒是合理。
“没错,没错!”陈旭连连点头应和。
他才不管这借口有多烂,顺着往下就对了,反正他也想不出借口来。
“那风老弟此行洛阳可是要做大买卖?”两人一唱一和,赵三脑袋简单,也就信了二人的话。
“此行洛阳,只是因着久闻都城繁华,慕名已久,前来来游历一番。”凤盈说罢,颇为认真地问道:“小弟初来乍到,也不知洛阳有哪些有趣的地方,不知赵兄可否指点一二?”
“这你就问对人了,洛阳最好玩的地方,当然是倚红楼啦,那里的姑娘,啧啧,各个跟天仙似的。”赵三说着,面露向往之意。
“赵三,风公子乃是风雅之人,你怎捡着这污秽之地说。”陈旭怒了,于桌下狠踢了他一脚。
“倚红楼可是达官贵人常去之地,哪有男人不爱的?”赵三不服气地争辩。
见二人如此,凤盈扬唇笑道:“陈将军莫急,在下倒觉得赵兄说得在理,不如今日在下做东,请二位去倚红楼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