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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师祖窑洞门口, 旁边路过的师兄对我道:“颜夕,师祖今儿很早就出去了,你跪了也没用。”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望着他:“那他去了哪里?”
那位师兄笑我:“嘿, 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拿扫帚的!”他摇了摇手里的扫帚, 甩开我的手, 径自的走了。
我苦笑着, 既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我还不如就跪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些日子的天气真是很不好,虽说仙岛之上的天气较之凡间可算好的, 可是依旧会下雪。这些日子我琢磨着,也许冬至快到了。
头一次感觉等待那样让人心焦, 我原本在窑洞里头原本就穿的比较单薄,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风吹得很有脾气,就在我身边荡来荡去, 我看着周围的树叶残存的叶子都被吹得纷纷扬扬的,不禁有些苦中作乐的想,他们不也离开家了?那颜夕,为何你不能呢?为什么你不能离开家呢?
——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我离开了家,我又能去哪里, 又能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我本来就是一直心冷面冷的蛇, 我懂不了人的感情, 看不懂人间世事, 不知道以后的日子, 如果没有了师父,我又该怎么作为人活下去。
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对我好, 哪怕他对从来不假辞色,只有被我弄失忆之后,我们的关系才可以说是和和睦睦,整日里喜笑颜开——我们这一生,或许就只有那几个月,才是真正的快乐着的。
明远……明远他笑着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啊……我低下头,弯了弯嘴角。风很大,要是没有法术,我在想我会不会被吹跑,就像是蒲公英一样……我随意的想着,只是为了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竟然慢慢的停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晴朗。这下子,就应该好过很多吧。
或许过一会儿就要放晴了吧。
我的腿跪得有些麻了,膝盖以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许是由于之前的伤并未全好,至少也给身体留下了病根,我才跪了两个时辰之后就有些撑不住了,已经是晌午了,可是师祖还没有回来。我得跪在这里等他。
我心里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能放弃……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地告诫自己:不要放弃。
只有不放弃,才可以和他在一起。
只有不放弃,才可以留在他身边。
哪怕他不记得我们相爱时的感情、哪怕他要将我推开、哪怕以后的百年岁月中我只能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小徒弟。
也在所不惜。
我只要看着他就好。
晚霞渐渐升起,方才的风并没有导致晚霞的消弭,反倒是让天空跟洗过一样似的,看起来尤其的赏心悦目,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晕红的云彩悬挂在天际,轻巧地染红了半边天。
现下,已是黄昏了。我的膝盖早已麻木,多亏了我用灵力护着膝盖才没使我一个不慎厥过去。我埋着头,让风自我头顶上呼啸而过,突然很后悔没有穿厚一点出来。不一会儿,天上居然突地飘起了雪。我抬头望望,雪纷纷扬扬,将我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一般。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双臂环着肩。
真是太冷了……
可是,师祖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师父……师父……
我想起昨日师父曾说,他要外出几日……没想到,师祖也跟着出去了么?
“师姐,你傻了么?下雪了!快回窑洞去啊!”有人偶尔从窑洞里出来,看见我还在这里,出来唤我。
我茫然地抬头看着面前容色焦灼的素色道袍的女子——是殷妍。我一百岁的那年进来的女弟子殷妍。
“师姐,下雪了,咱们快回去吧!”许是我的眼睛太无神,又或者是看见我终于抬头看她,她放柔了声音对我道。
我倒是没有感受到冷,我抬起手来,看了看,手冻得很凉没有血色,像是羊脂白玉一样。
我摇摇头,固执地对她说:“你回去吧……师祖还没回来呢。他要将我……扫出凌渠的大门……殷妍,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殷妍蹲下来,握住我的手,哈了一口气,揉了揉:“师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是,师姐,你也要保重好自己啊!即便是不能再在凌渠了,也能来这里看我们啊……”
我靠在她怀里,眼泪沾湿了她的衣服,虽然这是她的真心话,可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一旦我离开了凌渠,我就丧失了与明远的最后一点联系。
从此之后,我们会不会成为陌路之人还是一个问题。
我一直没有再说话,殷妍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的时候,雪停了,我看着覆盖住我腿三寸的雪,叹了口气。天色已经大亮了,雪也停了,甚至还有太阳,即将放晴的样子。
我捏了个诀,将自己身上的雪都融化了,这一圈儿干干净净的倒是很好。
晚上也没有雪,不过没有雪我竟然会很无聊——有雪的时候,始终能感觉雪花在我面前飞舞,像是在陪伴我一样,可是没有雪花的时候,我却十分寂寞,夜里只有大地和树是白的。
第三天,有连绵的小雪粒不断的飘下来,我已经撑不大住了,全靠法力远远不解地护住我的全身,否则,在这样的天气里,不残才怪了。
因为下着雪,也没人离开屋子,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雪做成的娃娃,没有知觉,只是眨着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第四天,我渐渐地感受到灵力开始枯竭了,因为雪很大,我不得不见了一个贴身的防护罩,然而这防护罩也只能抵挡住漫天的雪花,无法抵御寒冷,仅仅是这样,就让我法力消耗的速度非比寻常了,更何况我四天来,没有沾一点儿烟火,维持自身活动的热量尚且不够,又拿什么来抵御寒冷?
如果冷,就烧着回忆取暖吧!
我打了个哆嗦,开始想明远为我雕刻木簪时候的形态。
那时候,真的是,真的是太温柔了。
温柔得简直让人想要哭泣。
今天,是第五天了。
脸面了四天的雪终于停了,可是天上没有太阳,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气。
我觉得很冷了,灵力……枯竭了,也不知道冥想多久才会回来,我努力睁大着眼睛,几次都要倒下了似的,四周弥漫着雪的清冷的气息,我双手抱着肩,冷得打哆嗦。可是手也冷得跟冰似的,不禁将手专程了一个拳头。
我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师祖他们还不回来……我或许,会冻死在这里吧?
蛇生性怕冷,在这样的天气里,我觉得我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似的。世界很静,静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间,心跳声里突然夹杂着雪落下来簌簌的声音,我一下子转过头去——
明远。
他脸色苍白,皱眉看着我跪在雪地里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突然有些羞耻,打了一个哆嗦,问:“师父……师祖呢?”
明远顿了顿:“师父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我愣住,明远别开艳,看着一旁的雪地:“一会儿,我让殷妍他们几个送送你,以后,你就去颍邬派吧。”
什么?
我急急忙忙跪行过去,手抖着攥住他的衣角,仰头看向他:“师父……为、为什么呢?我、我……”
明远手握住我的,温温热热的触感。我一个瑟缩——我的手很凉,怕冻了他。
明远不理我的反抗,径自握住了我的手,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对我道:“没有为什么。这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让你离开。颜夕,以后你一个人了要好好的知道么?以后,无论是师祖还是师父,都不会关你禁闭了。任性的毛病……不要再有了。”
然后他松开了我,慢慢地往师祖先前的窑洞走去,碧色的身影倒影在学历,看起来那一团雪都是碧绿色的,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
为、为什么呢?
师父……我错的地方都可以改啊……
为什么就连你也要将我赶出去呢?
师父……
我就只有你了啊……为什么你,就连你也不要我了!
天很快就黑了,我一直跪在雪地里。哀声恸哭。
师父,徒儿知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出来让我看你一眼?
都是我的错,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贪心的想从你身上汲取温暖,却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跪行着匍匐到他先前走过的路上,抓住一团雪吃尽了肚子里,当做这些天、这些年最后的句点。
如果,如果还能再相见……我愿意下辈子一直跪着——只要还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