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夜晚中碧空如洗,微风轻吹,树影婆娑。南宫世家巍峨的屋宇内,正是张灯结彩,人声喧哗,时而传出一片笑语之声。山庄门口贴大红的喜联,鞭炮的余烬,好似正在进行着一件莫大的喜事。
不错,南宫世家在三日前扫平黑羽宫,斩首三千,威震南疆,代表南宫世家势力的傲世山庄取代黑羽宫,在南疆四大势力之中坐三望二,这怎能不算是天大的喜事?
院门之内,此刻正传出阵阵哄笑,下人们端酒送菜,往来不息,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喜色。室内,笑语之声更浓,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一切都是显得无比的美满与融洽。
但是,在山庄北角的石屋内,盘膝而坐削瘦的青年却对屋外的喧嚣充耳不闻,犹自静静的擦拭着他那柄崩刃的精钢长剑。似乎,南宫世家的一切荣辱都与他无关,在举庄同庆的日子中唯一让他在乎的就是手中的残剑。
终于,他拭去了剑锋上最后一点血迹,还剑入鞘,小心的挂在腰间。
此时,三个身穿特殊制服的年轻男子,在大管家南宫寰的带领下稳步走了进来,门外的家丁探头探脑往里面偷看的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南宫寰抽出一张锦卷,清了清喉咙郑重读到:“现奉主公之命,向你宣布命令。家奴仇雨风于黑羽一役中立功甚伟,符合晋级条件,现晋级为三等家将,赐锦袍玉带,特此令谕,南宫世家家主南宫封。”
南宫寰将锦卷,交在仇雨风手中:“贤侄年纪轻轻就被册封为三等家将,定然是前途无量啊!快些换过锦袍,到正厅赴宴吧!你如此年纪就能与家主同席共饮,可是少有的殊荣啊!”
见仇雨风迟迟不接锦袍,南宫寰微微一愣,随即恍悟道:“年轻人多爱炫耀,想必他是要在宴席上等主公亲手赐袍,还是年轻啊!还是年轻啊!”想到此处,他也不再勉强,挥手道:“老夫还有些事,就不陪贤侄了,贤侄准备一下就随云裳去赴宴吧!”说完,招过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交待几句便带着属下去了。
云裳见南宫寰走远才亲昵的挽住仇雨风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认为这最坚实的手臂上,这手臂也似乎比往日更为温暖、可靠了,云裳带着满心对未来幸福的憧憬,随着那手臂的主人慢慢走出了那破旧的石室,她头一次没有细心的叮咛“把门锁好!”因为仇雨风再也不需要这狭小的石室,等待他的将是与锦袍家将身份相匹配的独门独院……,或许,往日的那些小姐妹有的要跪在门前喊她“夫人”了……,云裳满心的甜蜜中带上了一份得意,挽住仇雨风的小手也紧了几分,像是生怕仇雨风会在半路跑掉……
仇雨风心中却是一阵苦笑:“家奴,生来就要唯主人之命是从的家奴!即使升做家将也只不过是穿着锦袍的家奴罢了!”
他耳边隐隐的传来一丝呻吟,仇雨风知道那是与他一起出征的兄弟,只是他们没有自己这样“幸运”,只能拖着残躯,生活在南宫世家的最底层,直到为南宫世家献出最后的一丝气力,再被装进薄棺埋在那些渡劫失败的南宫子弟墓边,用一缕阴魂去继续侍奉那些冰冷的墓碑。
对,就是侍奉那些墓碑,渡劫失败的人往往形神俱灭,但是南宫家规却要他们家奴的阴魂去像侍奉活着的主子一样服侍那些墓碑。
仇雨风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低声道:“难道我要做一个家奴?”
“当然不会……”云裳兴奋的笑道:“你已经晋升为家将了,还是南宫世家最年轻的家将哦!说不定将来还会升做家老,南宫世家已经三百年没有晋升外姓家老了……,如果……想想那些家老多威风啊!”
“家老。”仇雨风笑道:“或许,家主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晋升一个外姓为家老……”
“嘘!”吓白了脸的云裳紧紧捂住仇雨风的嘴,低声喝斥道:“这种犯忌的话怎么能说?你才刚刚晋升为家将,别因为一时口无遮拦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仇雨风轻轻拨开了云裳的手,一言不发的埋头前行,但是“家奴”二字却始终在他脑海中翻腾。
数千年前,南宫世家的第一任家主率领他“秦、楚、仇、陆”四位异姓兄弟在打下南宫世家的基业,在荒山泥泽中建起了五间茅屋,那就是最初的傲视山庄,那时,它还名为五虎庄。直到五虎庄称霸南疆,领袖群伦,那五间茅屋仍旧矗立在五虎庄的中心,它们标志着五兄弟白手起家的艰辛,也见证着他们坚如金石的情谊。
五姓兄弟的后人在未出生前就在娘胎里义结金兰。偏偏每一代都是以南宫氏为兄长,渐渐的四姓后人开始以南宫氏马首是瞻,无怨无悔的以血肉之躯奠定了南宫世家的根基。但是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四姓兄弟变成了南宫氏的四姓家老,连同他们的亲眷,产业一起被并入南宫世家,五虎庄正式更名为傲视山庄,庄主永为南宫氏。四兄后人的身份也开始全部由家老降为家丞、家将、家兵、家丁直至家奴。
秦、楚、仇、陆
的后人,从出生之日就是家奴,而后拼命的习艺、修炼、积攒功勋,以求晋升。只是,从第二十二代家主南宫封继任后以来,南宫世家再没有出现过一个外姓家老。
仇雨风重没奢望过去做家丞、家老,这些封号在他眼里不过是家奴的另一种称谓。
南宫世家当中没人知道他的想法,更没有人知道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一个疑问。
如果,这个疑问得到了证实,那么,是南宫世家的江山霸业会在一夜间崩塌?还是自己形神俱灭,以保全南宫世家的秘密?仇雨风不敢去赌,可是正因为这个疑问,眼下离开南宫世家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能去赌吗?
仇雨风目光复杂的看看了云裳,最终还是昂首走向了大厅。
大厅中的南宫封高倨首座,颜容甚欢,不住的扫视一下频频和各人乾杯的仇不负。“区区一个三等家将的的封赏就能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仇不负乐得满面红光,将之引为今生最为光彩之事。”他所需要的就是这种为一个小小的恩惠感激涕零,百死无悔的家将。
南宫封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一双有如电火似的犀利眼睛,慈祥的投向他身傍的长子南宫胜天。
南宫胜天显然深得乃父御下之术真传,不失时机的站起身来,举杯离席,不是向在黑羽一役出过死力的家将举杯称谢,就是向子侄战死的家丞温言慰勉。赢得众人交相称道,感激莫名,他长公子的地位也在众人心中节节高涨。
南宫胜天正春风得意间,一声:“三等家将仇雨风觐见家主!”引得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大门,几个正与他碰杯家将也跟着扭过了头去,弄得南宫胜天的酒杯空端在半空无人理会。
自觉被薄了面子的南宫胜天,低低的冷哼了一声,眼底暗暗泛起了杀机。
仇雨风大步走进厅来,规规矩矩的向南宫氏众人依次见礼之后,垂下双手站在了大厅中央。
“好……好……好……好……”南宫封连说了几个“好”字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在你这年纪时,也未有你这样的成就。来到老夫身边来坐。”
“等等!”
坐在南宫封身边,他的掌上明珠南宫岚撒娇道:“爹,能坐在你老人家身边的不是年高德勋的家老,就是战功彪炳的家将,你还没说这仇雨风得了什么功劳,就让他坐在你身边,这样不好吧?”
“爹,真是老糊涂了。”南宫封怎会不知爱女不愿与家奴同席,只是他话已出口没法收回,只能接着说下去:“这仇雨风在前锋营主将阵亡的情况下,扛起我南宫世家大旗,率前锋营残余子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破四道关口,攻进黑羽宫总坛,剑劈总坛护法七人,破去尚未成形的‘黑羽浑天阵’,为此役立下首功。最难得是雨风今年只还不到二十岁啊!哎——只可惜,前锋营一千子弟,只有雨风一人生还。不然,今日将有多少少年子弟能与老夫开怀共饮啊!”
家丞秦不弃不失时机的站出来,躬身道:“主公切莫悲伤,是役南宫世家的确折损了如许子弟。但是,主公难道不见我南宫战旗被子弟们的血染得更艳了吗?难道没见南宫子弟更为扬眉吐气了吗?操练也更为卖力了吗?为了南宫世家的光荣,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子弟们不会忘记自己是南宫世家的一份子,为南宫牺牲就是我们的光荣。”
“好!说的好!”南宫封道:“来,雨风,你就代表那战死的千余名子弟,坐到老夫身边来?”
仇雨风却一动不动的答道:“雨风不敢!”
南宫封和蔼笑道:“雨风啊!不必拘泥,来来,到老夫身边来坐。”
仇雨风不卑不亢的答道:“雨风只是一个家奴,不敢与主公同席。”
“让你坐就坐,你这人怎么这样别扭!”南宫岚嗔道:“名字叫得别扭,人更别扭,仇雨风谁给你取了这么绕口的名字。”
伺候在一旁的南宫寰扑哧一笑道:“这名字还是大公子给起的。”他见南宫胜天没有生气,接着说道:“当时,仇家,陆家都生了儿子,相约来求主公赐名。刚巧赶上老爷在做对子,嘴里念叨着什么……哦!‘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伺候在一旁的大公子随口说道,就叫‘仇雨风’好了。”
南宫封哈哈一笑道:“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好像还有一个孩子被赐名陆长空。”
“那就沾哥哥那副蹩脚对子的光,把陆长空也找来吧!”南宫岚笑道:“还好爹当时在做对了,要是在念三字经,他们还不得被赐名陆之初,仇不叫啊!”
“不要胡闹!”南宫封笑斥一句道:“今日举庄同庆,就把陆长空也找来吧!”
“雨风啊!既然你觉得坐在老夫身侧过于拘束,老夫就不强人所难啦!不过,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老夫一定应允!”
“主公此言当真?”仇雨风猛抬头间双目直视南宫封猝然发问,语气好似要将他一军。
“老夫绝无戏言!”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众人早
已变了脸色,仇雨风抬头之处,双目好似直视南宫岚,气得南宫岚红颜色变,暗道:“好你个仇雨风,只要你敢提出‘娶我’,本姑娘一定当众羞辱你一番”。
南宫胜天也暗骂仇雨风“不知死活”,向身后侍卫连打眼色,示意他们瞅准时机拖他出去。
云裳吓得面色煞白,心中又急又怒。
仇不负的酒也被吓醒了一半,呆呆的向侄子望去。
仇雨风下一话更是震得众人头晕目眩:“请主公消除我的家奴身份!”
南宫封脸色一变,随即笑道:“你这孩子一定是喜得糊涂了,你早已经不是家奴,而是三等家将了。”
“不!”仇雨风一字一句的说道:“请主公消除我的奴籍,放我离开南宫世家!”
“你说什么!”仇不负怒吼一声,冲了过来连扇了仇雨风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双颊红肿,嘴角流血,才跪地磕头道:“这孩子喝得多了胡言乱语,请主公责罚。”
仇雨风抹去嘴角血迹道:“今夜我滴酒未沾,也不是在胡言乱语,请主公消除我的奴籍放我离开南宫世家。”
“恩!”南宫封捋须道:“像雨风这样的少年俊杰,想要离开南宫世家奔个前程,老夫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生为奴,死为奴的规矩,是四姓先祖共同定下来的。你想离开南宫世家就得照规矩办!”
一句“照规矩办”,仇不负心沉谷底。所谓的规矩就是仇雨风要么选择从傲视山庄大门前的山道开始受完道旁五姓高手的三千六百剑走下山道离开南宫世家,要么是被挑断手筋,破去功法,永远留在南宫世家做一名杂役。
这就是四姓家奴永世不负南宫的规矩。
世上最难的事情不是生死,而是在生死之间做一个选择。等待看仇雨风如何在痛苦选择中绝望的南宫兄妹,却见他淡淡的一笑,昂首笑道:“‘千剑断恩义’的规矩,雨风自然明白,但是,仇某却不明白,昔年五姓人家义结金兰共创傲视山庄,南宫世家究竟对四姓先祖有何恩情,能让他们甘心立誓,世代为奴?仇某更不明白的是四姓先祖又欠下了怎样的人情债,要让后辈受尽千剑才能抵偿?请南宫前辈直言相告!”
“大胆!”秦不弃怒斥道:“你这大逆不道的奴才,赶快自废修为,跪地请罪!否则,四姓家规让你生死两难!”
“真是条好狗!”仇雨风讽刺道:“你道坐上家丞就是光宗耀祖?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今天受封家将,我也不会冒死强离南宫世家!我可不想披上家将的锦袍时,也被藏在里面的七杀绞魂索困住魂魄。”
南宫封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老夫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七杀绞魂索’老夫闻所未闻,你竟能凭空杜撰出来!”
秦不弃也是一愣随即大怒道:“你这孽障竟敢诋毁主公,污蔑南宫世家,把你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南宫胜天冷哼一声道:“拿下!”
仇雨风从自称雨风,改为自称仇某,从尊称主公,改叫南宫前辈时,已是铁了心要反出南宫世家。怎会毫无防备。
南宫胜天喊声未落,仇雨风残剑先出,凛凛剑芒未击向南宫世家的银甲护卫,反以诡异的角度仇雨风腋下滑出,顺着他的脊梁直入半空,陡然一声尖啸,炸成万道银蛇,漫空激射。或前,或后的钉在了诸多高手的四周。
大厅内诸多高手,忽觉全身微震,刚刚拔动的脚步,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拉回了原地。
“残魂剑——定影决!”南宫封惊呼一声,杀意大胜,再顾不得家主的身份,自主席上拔身而起,扑向抽身急退的仇雨风,周身剑气隐隐,南宫氏四大飞剑之一的杀伐,呼之欲出。
仇雨风脚下去势不减,口中却吟道:“千古佳话千古恨,奈何峰上奈何魂!”
南宫封猛然一震,手下慢了半分,指尖明明已经沾到了仇雨风的衣角,却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又遁开三丈。
正要再追,却见仇雨风左手搭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肩头,右手五指猛张。五条赤鳞怪蟒,自他指尖咆哮而出。直扑南宫封面门。
仓促之下,南宫封连退五步,巧施“搬山填海”之法将十几名家将挪到身前,毫厘之间,南宫封逃过一劫,血鳞怪蟒却将五名家将透体而过,更把五人魂魄生生扯出体外。血淋淋的蟒蛇将咬住家将魂魄的头部,盘身在尸体上,慢慢张开下颚,一寸寸吞入冤魂。
“妖孽!”南宫封一声怒吼,杀气陡生,杀伐剑在杀气促动之下,威势狂涨,凛凛剑气化作金戈铁马,将血鳞怪蟒连同五具尸体踏得粉碎。
南宫封剑气一息,冷喝道:“追!死活不论!”众家将连同银甲侍卫,一齐追了下去。
大厅众只剩下南宫封暴跳如雷,众家老忙着收拾残局。
而仇雨风夹着一个少年御剑飞出百里,才将它扔在山上,抽剑拍向那人脸颊。
那少年忽觉脸上冰凉,猛打一个激灵儿叫道:“雨风哥,你不会想杀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