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谋杀案让佟定钦的特写画面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那天是周末,距离两会落幕已经有一段时间。佟定钦想放松一下,他约了傅玉燕,在市郊的某个度假村约会。然而没想到,车子刚开出市区,就遇上了警察设卡。佟定钦坐在车厢里,微微地拉开一条窗帘缝。可就是在那一霎,他清晰地听到镜头“咔嚓”的声音。
那是一桩抢劫谋杀案,警察在接到报警后迅速赶往现场。跑社会新闻线的记者也及时赶到,敏感的他们看到车上挂着的窗帘,已经猜到车里的领导来头不小。但没有人能预料到,镜头拍下的竟然是佟定钦。
佟定钦的出现给案件提供了轰动热点,记者们一拥而上,疯狂地往专车前挤。在这种情形下,佟定钦当然不可能再去跟谁约会。他果断地走下车,宣称本来打算回老家,但意外地遇上了命案,身为父母官,他有责任放弃自己的休息,以关心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为第一要务。佟市长的话让现场所有的人感动不已,记者们更是频密地拍下他的一举一动,并在第二天以特大版面报道了这则新闻。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在报纸上发现,这位令人感动的佟市长,在亲视命案现场后,脸部的表情已几近扭曲了。
回到迎宾馆,佟定钦吐了。在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再也吃不下一口肉。他不仅吃不好,还睡不着,闭上眼仿佛就能回到命案现场,三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脸上惊恐的表情已凝固多时。
这场命案的被害人是住市郊的菜农。晚上,这位菜农载着自己的妻子和三岁大的儿子,一家三口骑摩托车回家,在回程途中遇到了打劫。劫匪的人数尚不能确定。从现场情况来看,被害人没有经过太多的挣扎,但劫匪还是起了杀意。遇害的场面非常惨烈,被害男子的致命伤从后脑一直划到颈后,妻子的伤口从锁骨开到前胸,血水从胸前汩汩流出,染红了整件衣服。小孩无辜地倒在母亲身边,肚子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开口,连肚子里的内脏都能看到。
当天晚上,佟定钦忍着恶心,急召回了李艳屏和肖松晚。佟定钦要求肖松晚确定,各大媒体发布的消息,都是佟市长周末回老家,途中遇到命案。而李艳屏的任务,则是当吴英或别的什么人问起,要肯定地承认,佟市长早就确定了回老家的行程。
原本只出现在社会新闻版一个小角落的新闻,因为佟定钦的介入而迅速升级。佟定钦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大肆强调此案要尽快侦破,人民政府应保障好社会治安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这件事的突然转向,使得媒体与市民都对佟市长的慷慨激昂报以支持,没有人怀疑佟市长当晚是否确是想回老家。
(二)
就在刚刚闭幕的两会上,佟定钦还骄傲地宣布,整个H市的治安较前年有了明显的好转,公安干警破案率达到95%,群众满意程度为九成。可随着市郊命案的发生,市民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大家纷纷反映,H市的治安程度根本就不好,警察的破案率也从来不高。
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政治家认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说明民众的意见就像洪水一样,汇聚到一定程度,就有排山倒海的威力。舆论的声音迫使领导们把注意力放到H市的治安状况上。佟定钦开过几次现场办公会,而且重重地责骂了市公安局及其他分区公安局局长。
H市治安问题的巨大黑洞是由来已久的。大约在十年前,S省进行过一次大规模裁军,一大批原本留在军队里的军人下放到地方,其中很大一部分经转业留在H市公安系统,这就使整个H市的公安系统结成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当年并肩战斗的老战友们互相提携、互相参照、共同进退,使得整个H市的治安工作不但落不到实处,反而形成虚假繁荣、成绩辉煌的局面。佟定钦一直为这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头疼。在此以前,无论以什么名义发动严打,治安工作就是推不动。
佟定钦亲临凶案现场本是无奈之举,可意外地给他提供了一个打开局面的好机会。在与综合一处、综合二处开过几次方案会后,佟定钦明确指示,要以本次市郊命案为深刻教训,深度思考H市的治安工作问题,在H市开展轰轰烈烈的整治行动。活动范围包括加强治安管理,清除非法营业娱乐场所,重点打击黄、赌、毒。这就像是H市在自己家里搞了一趟大扫除,把过去不管的边边角角全都清理了一遍。
“这一次,我要亲自过问,严抓到底,一定要让治安工作打开局面。”佟定钦皱着眉头说。
“早就该如此了,”肖松晚及时附和,“佟市您亲自过问,这次严打,下面肯定不敢再打马虎眼。”
当市公安局局长黄勇森出现在佟定钦面前时,佟定钦的态度是客气的。这位身材魁梧、相貌严肃的老军人,即使是在佟定钦面前,也显现出一股强悍的气势。佟定钦招呼着给黄勇森备茶,亲切地笑着说:“老黄,最近辛苦了,整治非常有成效啊!”
黄勇森勉强从嘴角边挤出一个笑容,说:“还是佟市领导有力,做工作有部署、讲实效。”
这流于表现的应答,似乎表明了某种负面情绪。李艳屏知道,此刻在办公室里,在市府的工作人员面前,佟定钦为什么要特意体现对黄勇森的表扬。因为在此前召开的几次公安系统工作会议上,佟定钦都不点名地批评了“市公安系统的领导”不作为。而黄勇森正是H市公安系统的最高领导,每一次佟定钦在大会上作“不点名批评”,都像是给了黄勇森一记无形的耳光。
黄勇森的话虽然恭恭敬敬,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佟定钦为了安抚这位下属,拍拍他的肩,又加重了表扬力度:“这次活动开展得好,现在H市的治安状况简直焕然一新了。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工作是打击市郊农民屋,听说那一带复杂得很,造假证的、造假火车票的、造仿冒品牌的,尽干些违法的勾当。黄局,你们又要辛苦了。”
他有心宽慰黄勇森,正想再拍拍他的肩。冷不防黄勇森一个立正敬礼:“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黄勇森这个礼敬得笔直僵硬,让佟定钦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他的脸色比刚才又阴沉了些。佟定钦假装没看到,摆摆手,说:“总之是辛苦了。黄局,我打算在年末严打全部结束后,给你们公安系统开一次近三年来规模最大的表彰大会。你抽时间到综合一处跟叶处商量一下,看这个会怎么搞。”
黄勇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他那眼睛里冒出的怒气,仿佛是随时打算一拳挥出。李艳屏猜想,假若现场不是有这么多人,黄勇森也许会非常不敬地与与佟定钦产生冲突。
这并不意味着,黄勇森是不知好歹的莽夫。市下属局的领导们,虽然都是佟定钦的下属,可他们有各自的关系网络和后台,未必说得上谁怕谁。H市的治安工作,甚至其他工作,长期推动停滞,就是因为种种复杂枝节造成的后果。
黄勇森走后,佟定钦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那意思十分明显:他作为一市之长,本来应该是在H市万人之上,吴兴浦一人之下。市属下边的某局们,按理说应该对他唯命是从。可是眼前的这位公安局长,明显地就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这个老黄,批评过几次他不高兴了,”佟定钦无奈地笑,“他们这些当过兵的,发起脾气来都像爆火星子。”言下之意,是黄勇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理会。李艳屏点头,附和道:“佟市你这一布置下去,他们下边可是得忙坏了。”
佟定钦显然是被黄勇森吓着了,脸上的表情仍然是讪讪的。肖松晚巧妙地开解道:“佟市这是为了老百姓着想。”
经过了一连番的惊吓,佟定钦的精神状况相当不好。除了产生不想吃肉食的心理反应,还偶尔产生生命脆弱的恐惧感。李艳屏一方面尽心替他打点杂事,宽慰心灵,另一方面,她也暗自庆幸,这次意外给普通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在一座连市长都可能受到惊吓的城市,可见一般市民的生活到了如何心惊胆跳的地步。想到这一点,李艳屏又庆幸自己在市府工作。这里应该是这个城市里最有安全保障的地方。
不过,这件事情埋下的后患,是李艳屏做梦也想不到的。就连有二十多年从政经验的佟定钦,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此得罪了黄勇森。
(三)
城市像一部巨大的永动机,生活在这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一部分。每一天,每个人,都必须上足了发条,随着这部永动机一起转动。
佟定钦也是这机器上的一部分,只不过他可以偶尔决定着,是否能暂时停止忙碌。当整个H市的治安整治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吃着午餐。
他总算可以重新吃肉食了,这是李艳屏的功劳。自从佟定钦患上了这个心病,她就急得四处想办法。佟定钦吩咐消息不可外传,于是替佟定钦恢复食欲的重任就落在了她和肖松晚身上。身为一市之长,佟定钦不可能长期不吃肉。假如他因为吃不下肉而营养不良,她也必定要担上一定的责任。幸而,当她把亲自炖好的老白菜肉汤端到办公室时,那熟悉的肉香,浓稠的肉汁,唤起了佟定钦的食欲。李艳屏欣喜地看到,在她的帮助下,佟定钦终于摆脱了凶杀案的阴影。也许,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印在佟定钦脑子里的血腥场面正慢慢褪色。
炖肉汁的举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佟定钦对待李艳屏的态度越来越亲密。这与对待肖松晚的态度又不一样。在面对肖松晚时,佟定钦就像对待一个意气相投的知己,总是想探讨些什么。而面对李艳屏时,他更随和,亲切,就像是一家人。
中午,李艳屏替佟定钦打了饭菜回办公室。佟定钦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嘟囔着:“又是牛肉丸子,我不想吃了。”
李艳屏像哄小孩一般地说:“你早说嘛,食堂今天有蒸水蛋,闻着可香。”
佟定钦摇摇头:“蒸水蛋我也不爱吃。”
李艳屏无奈地说:“那你爱吃什么?”
佟定钦略带任性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想吃的时候就觉得爱吃了。”
这样的对话让李艳屏感到亲切。正是经过这场类似闹剧的事件,让她看到了佟定钦性格中软弱、无助的部分。
一天中午,正好肖松晚不在。佟定钦吃过饭后,很有兴致地对李艳屏说:“小李,你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市委礼堂今天晚上放映。”
李艳屏接过佟定钦手里的宣传单,原来是《魂断蓝桥》。她点点头,说:“早在大学时就看过了。”
佟定钦说:“我也早看过了。这个片子拍得很好,百看不厌。”
李艳屏听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弹了一下,绷绷作响。佟定钦无端跟她谈起爱情片,肯定是有他的目的的。李艳屏心里盘算着:“你不会是想邀我看电影吧。”
佟定钦接下来问:“小李,你看完这部电影,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李艳屏没料到他会提这问题。平常有肖松晚在的时候,大都谈论历史政治。此时肖松晚不在,《魂断蓝桥》又是一部爱情片,不管说什么,都有点讨论感情的意思,李艳屏有点沉默了。
佟定钦一脸惆怅地说:“我记得我看这部片的时候,才二十岁。那时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年轻人,对爱情存在很多幻想,很多憧憬。”
李艳屏看他说话的神情,似乎是要更深入地谈下去。她不敢逆他的意,但也不想让他有机会放出风流债主的手段,于是故意打岔说:“年轻时谁对爱情都有一点憧憬。我看肖处的诗里有一首‘酒酣人醉春风暖,遥忆佳人倩影单’,大概也是写他的浪漫情怀吧!”
佟定钦看似有许多话已经想在肚子里,根本不去跟她扯肖松晚。他继续自顾地说道:“从古到今人们都把爱情说得很伟大。其实在我看来,爱情是最脆弱的。残酷的现实、父母的干涉、不相干的风言风语,等等,都是影响爱情的因素。”
李艳屏附和道:“是啊!刚开始爱的时候,爱得天翻地覆、轰轰烈烈,末了,也许只留下一声叹息。有时甚至连叹息声都没有,就那么无声地散了。”
佟定钦忽然又露出了笑容,说:“不过就算没结局,也是轰轰烈烈地爱过。我觉得可惜的是我们普通人,什么爱情都没经历过,父母安排一次相亲,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了。”
李艳屏也陪着他笑,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日久天长,总还是会有爱情的。”
佟定钦语调一转,又变成了他平常的口气,话说得更是不着边际:“小李,谢谢你,那天在吴英面前替我圆的谎。”
李艳屏不知道为什么佟定钦突然提起这个,有点愣。佟定钦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替我办。”
(四)
所有人都相信佟定钦当天晚上是打算回老家的,然而吴英不会相信的,李艳屏更不相信。
由于事情的戏剧性发展,佟定钦不得不向李艳屏坦白:那天晚上,他是到市郊某度假村跟“情人”会面——他用了“情人”这个词,以美化他养“情妇”这件事。经过市郊凶杀案的事,他觉得吴英迟早有一天会查到傅玉燕头上,这段关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拜托李艳屏办的事,就是代表他去跟傅玉燕谈。
佟定钦的话把李艳屏吓了一跳。她虽然早已猜到他有情妇,可是听到他亲口说出,事情完全得到证实,那一瞬间的阴谋感还是让她心惊。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希望她代表他去谈。这算什么意思,是体现他对她的信任吗?在官场上,下属是不应该知道领导太多事情的。历史上的教训证明,对领导的事情知道得太多,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佟定钦的命令她不能拒绝。再说代表佟定钦与傅玉燕谈,这匪夷所思的任务带给她新鲜的刺激感。
李艳屏约傅玉燕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傅玉燕不同意,说要在佟定钦与她约会的那幢房子里。李艳屏想了想,坚定地拒绝了。她要在嘈杂的公众场所见面,以防傅玉燕录音。
双方争执之下,最终还是傅玉燕让了步。
佟定钦事先交代过,不要跟傅玉燕提房子的事。李艳屏猜想,一定是傅玉燕开口向佟定钦要房子,佟定钦不给,两人闹翻了,佟定钦才决定不跟她见面。
傅玉燕依然是美丽的,尽管脸色有些憔悴。看到李艳屏,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而李艳屏则有点迷惑地盯着她,心里想,她与佟定钦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两个女人相对坐下,神情都是一样的冷漠。傅玉燕微微扬起下巴,用轻蔑的眼光打量着李艳屏:“你是佟定钦什么人?”
“我是他秘书。他说最近很忙,没有空见你,让我跟你谈。”李艳屏简单地说明来龙去脉。
“我知道,”傅玉燕一脸傲气地说,“他给我打过电话,说目前不宜见面,有什么事跟你谈就行。但是我很好奇,你不过是一个小秘书,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跟你说?”
李艳屏说:“这个你以后再去问他吧,总之他让我来跟你谈你们之间的事。”
两个女人谈判,不管谈什么,都很需要在气势上把对方压下去。李艳屏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以惯有的端庄大方的姿态面对傅玉燕。傅玉燕要了杯咖啡,跷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弹琴的乐手。
两人沉默了很久,彼此都在等对方开口。最后还是傅玉燕忍不住说:“他也知道,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李艳屏点点头,说:“是的,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傅玉燕没有听出李艳屏话里的骨头,她不解地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现在竟然连谈都不亲自跟我谈了?”
她这话不像个问句,倒像是个反问句。连李艳屏也听出了那话语里的难过。望着远处不知疲倦地拨弄着琴弦的乐手,李艳屏突然也为傅玉燕感到了难过。
“这个时候他正被关注着,出来是要冒风险的。”李艳屏安慰道。
傅玉燕对这个理由尚可以接受,两个人之间的敌意正慢慢消解。傅玉燕压低了声音说:“那你替我告诉他,之前提过的房子的事,我是开玩笑的。那天晚上我也是火气来了,才不知不觉吵起来。他走了以后我就后悔了,我打电话给他,可他不接。你一定要替我告诉他,房子的事我真是开玩笑的。”
李艳屏点点头,果然她的猜想是正确的。她一边听着傅玉燕的讲述,一边用吸管搅动玻璃杯里的果汁。那果汁里混杂了许多果肉,远看像一片浑污的海。
可是按照佟定钦的意思,他是想借此机会跟这个女人彻彻底底地断了。
李艳屏好好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小傅,他让我告诉你,上次遭遇的意外,让大家都吓了一跳。且不说那天晚上吵架的事了,他冷静了好些天,一直在思考,觉得你那么年轻、漂亮,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他一辈子。再说市府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婚外情、婚外恋,都是纸包不住火的,你是歌舞团的领舞,需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万一出了什么事,可能你的前途就毁了。”
傅玉燕摇头,说:“你情我愿,就算我没了前途,也不会找他兴师问罪。我不相信跟他在一起会有危险,他堂堂一个市长,想干点什么是他的自由,别人就算知道了,心里有闲话,也不敢对外说出去。”
咖啡厅的音乐轻柔悦耳,李艳屏与傅玉燕选择坐在偏僻的一角,喃喃低语。从旁人角度看,好像两个闺蜜在说知心话。然而对坐着的这两个人,心情却紧张得像在做贼。即使是坐在咖啡厅里,她们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就像四处都装了偷听器,令她们所说的一切无处遁形。
李艳屏对傅玉燕的坚持无言以对。她不是佟定钦,不可能听了几句哀求就心软。这一点,傅玉燕大概也想到了。她没有再说下去,打开一本咖啡厅配送的杂志,漫不经心看了起来。李艳屏静静地喝咖啡,沉浸在轻柔的音乐中。过了好一阵,傅玉燕收起杂志,继续说道:“我真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我是从小读书就不好。”
李艳屏回赠道:“我也佩服你们唱歌跳舞的,又漂亮又有气质,走到哪里都光彩夺目。”
傅玉燕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好。舞台生命是很短暂的,三十岁一过,我就得退了。到那时,谁还记得我是谁。”
这些闲话扯来扯去,却是到皮不到骨的。傅玉燕死死地盯着李艳屏,开始产生了怀疑。她必须要弄清楚,佟定钦是另有新欢,找了眼前这个女人来取代她;还是见形势确实不妙,找了个心腹的人来劝阻她。亦或是根本就厌倦了,找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打发她。
李艳屏见傅玉燕几乎把矛盾引到了自己身上,索性直接说明佟定钦的决定:“小傅,你跟他之间的事情太张扬了,据我所知,他太太吴英已经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他让我转告你,再怎么说,你也是市歌舞团有名的领舞,就此放手,对大家都好。”
傅玉燕听了这“最终的决定”,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她说,“怎么的也跟他这些年了,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李艳屏沉静地望着傅玉燕。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想搞清楚,这个女人与佟定钦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几分。在初见她时,李艳屏鄙视地想,一个女人,要真爱一个男人,不管怎么说,是会有占有欲的。假如傅玉燕真的对佟定钦有感情,她绝不会甘心只做他的情妇。那么接下去,她会怎么办。佟定钦绝不可能与吴英离婚,她还希望能从佟定钦那里得到些什么?
看到傅玉燕此时的伤感,李艳屏心里也为她添了些难过。毕竟大家都是女人。她能理解傅玉燕此前的付出,也能想象她现在的尴尬。此时,就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她也是赞成傅玉燕与佟定钦分手。当初认识佟定钦时,傅玉燕或许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舞蹈演员吧。可是现在,她已经是领舞了——或许她能进入市歌舞团也是佟定钦的帮忙。她现在更值得重视的,是她自己的形象和声誉。佟定钦可以给她的,已经给了。
李艳屏诚恳地劝道:“正如你所说的,一个女人,人生中就这么关键的几年,为什么不赶快找个有背景有经济条件的好男人,再跟着他有什么好处?他是有点权力,在很多地方能帮上忙,可他不是皇帝,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比如你说的房子,如果他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肯定早就答应了,不至于因为这个跟你吵。可是你要明白,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是要冒风险的,你想以他的性格,会为你冒这个险吗?”
傅玉燕惨淡地笑着,说:“你还真了解他。”
咖啡厅里的琴声宛如清泉流水,叮叮咚咚地敲在每个人的心里。她们对坐着,再次陷入了沉默。话说到此,意思已经尽了。傅玉燕低下头,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指尖,将原本精致的花甲划成破碎的斑点。
第二天上班时,佟定钦没有直接问傅玉燕的事,而是开玩笑地说:“小李,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昨晚睡得很晚吗?”
李艳屏说:“早就回家了。”佟定钦说“哦”。李艳屏的回答让他明白,事情已经解决了。
又过了几天,佟定钦在闲聊时,对肖松晚说:“市歌有个叫傅玉燕的,那个《春之舞》跳得真是好。”李艳屏听了,知道佟定钦跟傅玉燕之间是真的谈妥了。果然,又过了几个月,李艳屏接到傅玉燕的短信,说她已经调到J市某歌舞团当副团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