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个人为编造的故事,我大可不必删删改改,为这开头冥思苦想。无奈这不是故事,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记述这件事情,因为当我敲下这两句话时,距离许瑾年失踪的时间,已经过去九年了。
事情要从今年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说起。
我照常扒在电脑上码字,码到深夜两点多,夜色漆黑如幕,往外一看,半颗星星都没有,码字的兴致一下没了。合上电脑,正打算睡觉,这时我那半个月没响的手机突然叫起来,吓了我一跳。找了半天,拿起来一看,奇怪,居然是奶奶。
奶奶向来为老是尊,绝不会平白无辜打来电话,于是赶紧接通,乖乖叫了声奶奶。结果接通以后,那头一直没有声音。
我捂着手机钻进被子里,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奶奶没错。又唤一声奶奶,那头才传来声音,动静很大,能听出房门被重重的关上,奶奶没理会我,轻轻说了句把褥子也拿出去,我猜那是对爷爷说的。
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奶奶还是没有理会我,我觉得奇怪,手机上显示已经深夜两点十三了,照理说这个时候奶奶不可能把手机揣身上,再说老两口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我姑且又叫了一遍奶奶,那头才应了一声。奶奶贴话筒很近,似乎还半捂着,因此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
“肉肉?”奶奶轻轻喊道,“你没睡呐?”
“嗯,我没睡,”我撇嘴答。我叫桑柔,很好听的名字一诞生就被奶奶亵渎了。“怎么了奶奶,你们在干嘛呀?”
“哦,没睡就好,我跟你说啊,”奶奶凑话筒更近了,“许瑾年回来了。”
奶奶的语气里夹杂着欢喜,但当我听到“许瑾年”这三个字,整颗心猛然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又问一遍,“奶奶,你说谁....”
话没问完,奶奶就在电话那边笑起来,“你爷爷刚才出门的时候发现的,好像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接着电话那边传来爷爷的声音,说把大床收拾一下,奶奶便不顾我,冲着那头嘘寒问暖,我猜是爷爷把许瑾年领进门儿了。
“长大了,比凯文高,真俊。”奶奶又补一句。
我缩在被褥里,手心里一把汗,然后那边“阿嚏”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一夜翻来覆去根本没有睡意,原来时隔九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怀念之余更多的还是恐惧。我扔开手机,没打算回过去问个明白,因为依我对奶奶的了解,她不会说谎,那个如同恶兽般的家伙,一定是回来了。
手指一夜冰冷,眼睛总也闭不上。可是我毫无可行的办法去亲眼见证,因为此时的我,离开新疆不过个把月,困在大学里读书,根本赶不及回去看他一眼。
是么,我居然,还想在看他一眼。分明害怕的要死,分明满脑子都是他银白的头发和血染的白袍,分明,还畏惧着他血红的双眼。
许瑾年少年的身影不断浮现,邪魅的,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我突然感觉脑袋要炸开了,隐隐的发疼,赶紧插上耳机,缩进被褥里,再蒙住头,我以为这样会好一点,可事与愿违,我竟毫无预兆的回想起初见他的场景。
那是在九年前的初春,一个说不上明亮的六七点钟。
学过地理的人都知道,新疆和内地存在着将近两小时的时差,再加上初春的三月,天亮的总要比内地晚很多。
我被一阵持续很久呼唤叫醒,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四下无人。我自幼怕黑,可那天奇怪的很,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缩进被褥里喊妈妈,而是摸黑走出房间,然后木木地推开大门,沿着马路一路往北走去。
小时候住在一个叫努尔的村子里,我家坐落在最北的那端,再往后就是一片被残雪覆盖的麦地。
我走在路上,腿在颤抖。仿佛是极深的夜,没有星星,马路上有残雪,我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着,能感觉到有风在吹我的吊带。
我很害怕,害怕的哭了出来,可是发不了声,我想往回跑,可脚不听使唤,耳畔回想着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意识极为清醒,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颤抖的心脏,和我正面对的那片麦地里的人的气息。
天际有亮光打进我的视线,我看到对面麦地里有一个银白的圆点,呼唤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不断不断的将我拉进。
我已经吓得动弹不得,但是腿还在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我的腿,低头看去,只见两只麦草捆扎的类似脚一样的东西正带着我往前走。
我开始拼命扭动身子,试图把腿上的恐怖麦草抖落下去,结果身子越发迅速的往前走去。一抬头,那麦地里的银白的圆点已然成了一个蹲在那里的人。
身子在距离那人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嗓子里压制的哭喊一下子迸发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一直盯着那个人看,生怕一不注意他就扑将过来。
很冷,风很大,正往我的吊带里钻。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端坐在麦地里,身着一袭白袍,银白的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
我害怕的胡思乱想,是鬼么。为什么不动。不,千万不要抬头。不要过来。
正当我艰难的维系着最后一点心理防线时,他把头抬了起来,发出那个把我从床上唤醒的声音:“肉肉,肉肉。”
然后“唰”的一下,他就蹦到了我面前。那是一张,没有生气的,苍白的脸,我隐隐看到他的嘴边,沾有血红的痕迹。
他叫我的名字时,眼睛里亮堂堂的,“肉肉,肉肉,”然后慢慢站起来,居然,只比我高半个头。
那年我十岁,正处于老村长口中闭天眼的年纪。所谓天眼,是指孩提时能看见这世上不存在的事物的眼,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说法,不能不信,也不能太信。
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发不出声音。那人苍白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笑容,邪魅的,古怪的,不吉利的笑容。
他用脚踢开缠住我的那两只麦草“脚”,力道很大,我痛的跪了下来。在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身体,手尖一热,原来是有温度的。
我心想完了,要被吃掉了,腿脚在颤抖,没有力气逃跑,我对自己即将死去的下场,竟如此的无能为力。
对面的人一脸邪笑,越逼越近,我倒在地上,开始用爬的躲避他。天渐渐的亮起来,四周一片灰蒙,看不见村舍的灯火,我在地上使劲地爬,恐惧让我失去了理智,以至于感受不到任何被麦草划伤的疼痛,只闭着眼,满鼻腔都是那人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爬出去没多远,头部突然遭受一个重击,身后的人死死压了过来,“咔擦”一声,我右侧脖子上的肉猛然嵌进两颗长齿。
初阳渐升,冰冷的晨光穿透我的身体,我失去知觉,也失去意识,只记得天边第一缕朝阳,把云彩染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