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能在夜里看到枉死的人变成的鬼魂,他们是城市里的守夜人。
有一种人,命格很烂,烂到连死去的鬼都会嫌弃,不愿与之接近。
有一种人,喜欢同性。
而齐骁就是这种人。
齐骁今年三十岁。七年前回国,三年前做了城西魁元楼的餐厅主管,两年前开始,他能看到鬼。
鬼,是枉死的人没有完成最后的愿望,纠缠着执念留守在人世间的形态。他们惧怕阳光,只会在夜里出没。齐骁能见到的鬼,和人没有区别,只是鬼会保留死去那一刻的样子,他们不喜欢走路,喜欢用飘的。
齐骁的命格很烂。他出生后父亲就离开了他们,母亲忙着做生意,是小舅舅和外婆外公拉扯长大的。六岁,母亲嫁给了一个英国男人,把他带出国,小孩子去了新的环境,听不懂那里的语言,吃不惯那里的食物。继父是个好人,努力地和他亲近,可齐骁还是得了儿童自闭症。母亲放弃了工作花了大力气也治不好小孩的病,只能把孩子送回了国又和外婆外公住了几年,大点了才又再带了出去。
兜兜转转很多年后,齐骁为了一个男人再一次回到这座城市,想定下来不准备走了,却在不久之后参加了那男人婚礼,还当了伴郎。之后他又找到几个有感觉的男人交往过,但是一个不如一个,各种背叛欺骗都尝尽,他也终于是认命地安生了。拿着还不错的学历文凭找了份安定的工作。做了才一年,某天去城西的城隍庙帮外婆捐香油钱,愣是被庙里的和尚拉着叽叽咕咕了半天,末了,和尚用手中的佛珠轻点了下齐骁的前额。
那之后,他便能看到鬼。
那天城隍庙的和尚对齐骁说:“你的命格很煞,自幼家庭不幸,命里无姻缘,老来孤独而终。若能积德行善,虽不能转颓为晟,就能修得一生平顺。”
齐骁早就习惯听类似的话,他从小到大一进寺庙,求签必是下下签,看相测字必是命中带煞。
年轻的时候他并不相信这些有的没的,倒是混到快三十岁了,孑然一身,各种悲剧把他磨得都没有什么脾气了,再听到这些,只能无奈地承认:这辈子,或许就这么过了吧。积德行善什么的,还是随缘的好。他听了和尚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朝老和尚挺无奈地笑了笑,留了香油钱就走了。
从那天晚上起,每当日落时分,齐骁都能见到一两个飘在半空中的物体。那些物体有的满身是鲜血,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只有半截身体,却都是用飘的。开始齐骁是恐惧的,也去找过城隍庙里的老和尚。和尚只是道:施主有缘,若能帮飘散在人间的魂魄完成最后的心愿,必将修得善缘。
齐骁再请求和尚的帮助,就也是无果。
好在那些东西并不靠近他,不管形态多凶狠恶心,发出多凄惨的叫声,那些鬼,都飘到离他近的地方就会绕过他飘远。于是久了,齐骁也就习惯了。
齐骁成了这座城市里的守夜人。
夜幕降临了以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他却等着魁元楼的客人们吃饱喝足闹够了,人散了,夜深了,才躲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漂浮在窗外,奇奇怪怪的鬼魂都散去了,他才会回家,耳根清净地,窝在沙发上睡几个小时,下午醒来,就又是一天。
……
魁元楼是城西清河区里最有名的饭店之一。几年前只是一家小有名气的饭馆,近些年因为口碑好,名气是越来越大。只是因为依附着清河区的历史文化作为卖点,魁元楼的当家老板并没有到处开分店的意思,魁元楼却是物以稀为贵,名气更是一日响过一日。外来的旅客都听闻过这种说法:来到这座城市,城西的清河区不能错过,来到清河区,魁元楼不能错过,而去了魁元楼,松子桂鱼,龙井香鸡是万万不能不尝的……
魁元楼融合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和现代文化,分上下两层。三十间包厢的装潢古朴典雅,三百座的大厅富丽堂皇。年长的顾客喜爱包厢的安静素雅,年轻的顾客喜爱大厅里的热闹华丽。齐骁在国外做过连锁餐厅的市场顾问,对找噱头打名号赚钱这一套,很有经验。魁元楼曾经默默无闻的时候,就只有松子桂鱼和龙井茶香鸡两道菜拿得出手,如今,名气大了,生意好了,拿得出手的还是只有这两道菜,菜价却翻了几翻,每天点这两道菜的客人翻了几十翻。
……
齐骁和梁风的故事,是从齐骁身上先开始的。
下午两点是齐骁的上班时间。魁元楼已经过了午间的高峰,做着整理,为等会儿四点就要开始的晚高峰做准备。
进入黄梅季节,淅淅沥沥的雨是下了好几日没有停过,每年的春夏换季,都是魁元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城市里的人们,呆腻了潮湿的屋子,会成群结伴地出门玩乐。魁元楼从早上十一点开门生意不断,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有喝酒狂欢、不愿意离开的客人。
生意好是好事,只是齐骁在阴雨天气里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完。年岁大了以后,齐骁开始懂得知足常乐。好歹自己还有份安身立命的工作,老天也算对他不薄。于是齐骁慢慢地也不在别的事情上有什么太多的期待。外公外婆好好地在郊区的房子里养老。母亲和继父在国外恩爱甜蜜。舅舅齐蒙在沈氏混得如鱼得水。总之家人都好。他也只有偶尔见到几个他喜欢的类型的男人流流口水,忍不住了,就去酒吧找个一夜情或者自己解决,日子,也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那天,大厅的服务生里,多了一个新的面孔。像是听徐经理提过,最近会来几个新人,先做大厅,做上手了,再分去各包间。齐骁会注意到那个人,自然是被那个男人的外貌给吸引过去的。
齐骁连找床伴都会找这类的:五官硬朗,身材高大,健康的肤色,很man的那种。齐骁注意到男人的时候,他正在给餐厅角落里还没走掉的一桌客人上生日蛋糕。蛋糕是客人先前就订好的,魁元楼有优秀的甜点师傅,做出最新鲜最符合客人心意的蛋糕。
梁风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衫,衬出他良好的体型,利落的短发下,拿着卡通hello kitty形状的蛋糕的男人,神情木木的,把蛋糕递给了生日的女孩,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微微礼节性地鞠了个躬。
那一桌的女孩子看到梁风都惊喜地叫出了声来,几双眼睛□□裸地从头到脚打量着男人,男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淡定地做完动作,就走了。
齐骁在一旁看着,不经意地扬起了笑,右边半张脸,映出一个好看的酒窝。
……
梁风,男,28岁,单身,本科学历,本市人。附注里写着:儿子五岁半,因为要照顾孩子,只上早班。
齐骁在办公室看着并不完整的人事信息,心情大好。做餐厅服务员的多数都是女生,男服务生本来就少,像梁风这样对他口味,是几年才出现这一次的。倒是只做早班这样的要求一般大厅的徐经理并不会同意,毕竟晚上那场才是一天的重头戏。不过齐骁想,若是他亲自面试梁风,大概会只看到那张脸就直接要人,什么要求都答应,留在店里,准保招人气,自己也看着过瘾。
梁风那双拿着蛋糕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给站得老远的齐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平淡的生活过多了,偶尔来一个小惊喜,就让被阴雨天和春夏交替夜晚此起彼伏鬼的嚎叫折腾不轻的齐骁乐得开心了一整天。
天渐渐的暗沉下去,窗外凄凄沥沥的叫声愈来愈明显都没有让齐骁的好心情有半分减弱。六点半,当齐骁看完今晚已经订满的客人信息,悠哉地走去大厅的时候,梁风还是穿着下午的那套制服,在大厅的钢琴前,演奏乐曲。
梁风的十指在琴键上飞驰,侧脸根本和白天送蛋糕的表情一样,盯着琴键和盯着那个卡通蛋糕,似乎是没有区别的。
那人弹琴的样子吸引了很多女性客人的目光。连大厅的几个女服务员都盯着梁风的身影在发呆。徐姐见到齐骁盯着梁风,过来和齐骁解释,是晚上大厅的钢琴乐手要七点才能赶到,梁风正好会弹,就被徐姐留下帮忙。梁风倒是没有拒绝,五点去学前班接了儿子,就坐在钢琴前一直演奏到现在,动也没有动过。
齐骁只觉得这个男人一天里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先是他喜欢的相貌,再是他喜欢的一双手,现在又是在钢琴前迷倒众生。齐骁觉得该给徐姐加薪,这人招的,太物超所值。
这时,齐骁看到不远处一个戴红色帽子的小姑娘,坐在大厅外的椅子上,正和一个小男孩聊着天。那个戴红色帽子的小姑娘齐骁每天晚上都会见到,那不是每天来吃饭的客人,而是每天飘来魁元楼,一个死去的小姑娘的鬼魂。
问题是,今天,那个鬼,正和一个最多五六岁的小男孩玩耍说笑。那个小男孩伸手拿过鬼魂的小红帽,戴在头上,分明是朝着梁风的方向看了过去。
齐骁的心里一紧。
这孩子,和他一样,能看到鬼魂。
这孩子,是梁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