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岭南一带繁华的代表,自然以泉州、漳州二城为最。其中,柳林山庄便位在泉州,以此为据点接受岭南各大商号的保镖委托;而作为岭南新兴势力的行云寨么,就算以「义」闻名,却毕竟摆脱不了贼的身分,自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在有衙门、甚至是朝廷水师驻军的地方立业。山寨总部位于武夷山中,一方面依山势以屏障、阻拦朝廷可能的围剿,一方面也藉此控制及联系邻近诸寨。
但由于向各商行贩售「寨旗」的收入已成为山寨的主要营生,行云寨除了在入山前的几个主要驿站附近设有据点外,在泉州近郊和漳州城内也有几个联系处。泉州是柳林山庄的根据地,他们在行动上自然不好太明目张胆;至于漳州,因以恒义生为首的主要来往商家在此都设有大型分号,朝廷亦未驻军,在当地衙门根本没实力也没胆动手的情况下,便成了山寨中人有要事办理或找乐子享受一下的去处。当然,一般成员自是不会有事没事便千里迢迢地下山到这个临海的港市来的。只有身为三当家的凌冱羽在能力及需求兼具下时不时便得进城一趟,充当行云寨与外界联系的窗口。 wWW•тTkan•¢o
而支援着这个「窗口」主要消息来源的,便是当今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白桦」了。
按理来说,情报来源便等同于一个组织的耳目,若全由他人控制着,命脉便也有大半掌控在别人手中了。换而言之,一个组织若想长久存续,就非得建立属于自己的耳目才行。可行云寨毕竟成立时短,先天上又有所欠缺,光顾着岭南一地便十分勉强了,更何况岭南之外?于此情况下,凌冱羽遂提议在情报系统逐步建立、完善以前,以「白桦」作为外界情报的主要来源。
对此,大当家陆涛和二当家田义虽有所忧虑,却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只得同意。他们所不清楚的是:对其他组织来说,过度依赖白桦确实相当危险;可这种危险却不存在于行云寨身上。原因无他──这个看似独立的情报组织其实是由擎云山庄的情报部门「冷月堂」脱胎而成。且不说行云寨能存续至今甚至逐渐壮大,来自擎云山庄暗里的帮助绝对功不可没;光是冷月堂的主事正是凌冱羽亲若手足、敬如师长的师兄白冽予这点,就注定了白桦没有危害行云寨的可能。
──更甚者,就连行云寨逐步开始建立的情报系统,也少不了来自白桦方面的指导。而漳州,正是白桦于岭南的主要据点所在。
站在早已逛得烂熟的铺子前,思及昨日同崔京云的会面,凌冱羽心下暗叹,提步走进了店内。
白桦内部对这位「熟客」的接待和对其它客人并无差异,都是一进铺子便给领到单独的包间相谈。直到凌冱羽报上密语对了切口,一切无误后,才在接待人员的引领下穿过重重暗门来到一间雅室中。
此处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是以在见着屋中正伏案振笔疾书的人影后并不急着开口,而是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幸好对方也已注意到他的到来,没过多久便搁笔抬首,道:
「三当家此来,想必是为了近日令恒义生费心良多的那位贵客吧?」
「谢大哥还是一样敏锐。」
「那儿的话?要是连这点小事都猜不出来,我可就没脸见二爷了。」
含笑回应了凌冱羽的恭维,此间主人──冷月二十八探中主事岭南一带的谢季允阖上了面前的卷宗,起身至后头的档案柜中取出事前便已备好的一迭文书。
「这是有关崔京云、海青商肆及其主事霍景的简单背景。由于海青商肆的影响力向来难及此地,常备资料只有最基本的一些讯息……详细情报我已派人向总部调阅,这些你就先看看,若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也可以视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调查、追踪。当然,昨日在绮罗阁的情况……还得劳烦三当家说明一下了。」
在他能力所及的时候,与白桦的合作多半是以这样互换情报的方式进行的,是以凌冱羽毫不犹豫地颔首应了过,并自接过文书细阅。
海青商肆原名霍记商行,乃三十多年前由一名霍姓商人所创,据传此人本为世家出身,因家道中落,为求生存变卖家产转而经商,不想倒也小有了些成就。第一代过世前,霍记就已是北地小有名气的商行,接手事业的第二代主事霍景更是了得,短短十年间便将霍记拓展为北地第一大商号,并将之易名为「海青商肆」,与南方扬州的温家堡相互抗颉,并为商界两大巨头。
可「海青」之名虽盛,其主事霍景行事为人却相当低调隐讳。他从不参与各种社交场合,洽谈生意和打理旗下事业也全交由手下的三大管事出面。若非三年前曾奉旨出席过一次宫廷夜宴,并于席间展露了他对经商的过人眼光及判断,外界几乎都要怀疑起此人是否真的存在了。
直到今日,亲眼见过霍景的人依旧少之又少,也导致了各方势力就算有意针对他采取什么行动,却因情报不足而无法下手或以失败告终。就如冷月堂,虽有已身居分号主事高位的钉子潜伏于海青商肆中,却仍不足以真正接触到霍景。唯一能对此人有所了解的方式,就只有旁敲侧击,由他行商策略、布局的方式及处理各种事务的应对手段来加以分析了。
事实上,霍景手下的三名管事皆非平凡之辈,任一人都绝对有在商界独自闯出一片天下的能力。然而,这所谓的「一片天」究竟有多大?按照冷月堂的分析,这「一片天」或许会令人称羡,可就算三个人分别加在一起,也绝对无法在同样的时间内达到与如今的海青商肆相同的程度。可以说,这三名管事确实不凡,可更加不凡的,却是于背后指挥着,让他们能各展其才、互补不足的霍景了。
看到这里,虽只是一些笼统的描述,可霍景此人在凌冱羽眼里却几乎可以用「神乎其神」来形容──要是自个儿也能有这般见识,行云寨想洗脱那个贼字还不难吗?
只是想归想,他对自己有几分斤两还是很清楚的……再看了遍霍景的丰功伟业后,凌冱羽终还是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转而看起了后头关于崔京云的情报。
若说霍景是海青商肆里第一号神秘人物,崔京云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了。倒不是说他像霍景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正见过的没几个。相反地,海青商肆内见过崔京云的人不少,可要说对他有什么了解,却又完全谈不上了。
论起崔京云的神秘之处,首先便是他暧昧的身分──他在海青商肆内并无正式的职称,却有与三大管事相当的话事权利;其次,他的背景十分神秘,就连三大管事也不晓得他是何出身,只知道霍景对他信任有加,不仅派予他监察各地分号的任务,也时常令他前去探查某地或某些产业是否有发展、涉足的可能。崔京云虽从未真正插手管事,可他的看法和意见却往往能够对海青商肆接下来的布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若非一些亲眼见过霍景的人出言证实两人相貌并不相同,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崔京云就是霍景自个儿化名而成。
可姑且不论崔京云有什么背景,单从他能得霍景如此信任倚重来看,其才干便已不容小觑。事情也确实如此。海青商肆几次发生内神通外鬼之事,都是在崔京云的处理下才得以顺利解决。此人气度不凡,行事稳健而又不失决断,出外探查商机时的眼光亦颇为精准。若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时常流连青楼了──而这,也正是昨夜慕容仲武选择设宴绮罗阁的原因。
相关的情报就到此为止。诚如谢季允先前所言,这只是他手边的常备情报,是以讯息并不详尽。不过单从形貌气度上来看,昨夜的那个「崔京云」确实与情报上所述还算相符……而其余真假,便得由他的能耐如何来加以判断了。
回忆着昨夜与「崔大哥」相处的种种,凌冱羽将文书递还给谢季允,心下疑问已是再难按捺:「谢大哥,崔京云真不是霍景么?」
「那是海青商肆的三大管事亲口说了的。咱们虽心存怀疑,却怎么也找不到实际的证据……不过我很好奇,三当家为何会有此疑问呢?」
「只是感觉吧。昨夜见着崔京云饮酒,让我不禁想起了东方大哥。」
「东方楼主么?要说时常流连青楼这点,两者确实有些相近……可这应该不是引起三当家怀疑的原因吧?」
「嗯。让我注意的,是他饮酒时的那种……该说是优雅中带着矜持吗?同样的氛围我只在东方大哥身上见过,即便师兄都不曾给我这样的感觉……记得师兄曾说过碧风楼的东方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如果这就是原因所在,那么给予我类似感觉的崔京云……便有可能是世家出身了。」
「而『世家出身』这个特点正好与那个神秘的霍老板相符合么……这下事情可就有趣了。」
最后的话语已然近乎低喃,谢季允略一沉吟:「不知三当家日后和崔京云可还有往来的机会么?」
「应该不少。据崔京云所言,他此来是希望能取得越族控制的玉石和珍珠作为原料,藉此进一步拓展海青商肆旗下的珠宝行当。之所以找上我,便是打算透过我居中牵线和越族取得联系,想来近期内碰面的机会不会少才对。且听他口风,若事情顺利,我尚有以其他身分参与进这趟交易的可能……虽说我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可若真是这样,日后想必也仍会有所往还吧。」
「原来如此……三当家,需要我帮忙解惑么?」
「解惑?莫非谢大哥已经知道崔京云所指的『其他身分』了?」
「只是猜测,但多半八九不离十吧!考虑到事成之后的发展和三当家的身分,也只有──」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告诉我!」
见谢季允说着说着便要直接道出答案来,凌冱羽连忙摇摇手出声阻止,「这是崔大哥给我出的题目,还是让我自己想吧!」
他说得急切,一时竟连「崔大哥」三字都直接脱口而出……作为一方情报头子的谢季允又怎会忽略如此细节?心下大讶之余对自个儿方才的盘算亦添了几分把握。
「『崔大哥』?不愧是三当家,这么快便与崔京云称兄道弟了。」
「谢大哥见笑了……说是兄弟相称,却也只是称呼上的改变而已。崔京云还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生意对象,只是为了投我所好所以在言词上略微亲近一些而已。」
「三当家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不是我说,单是能搞定咱们那主子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了。」
「师兄?可打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师兄就一直对我十分亲切啊?」
「所以才说三当家厉害啊!连咱们主子都能摆平了,假以时日,那崔京云想必也能手到擒来才是。」
「……谢大哥,你一下『搞定』一下又『摆平』的,虽说我不觉得师兄会在意这些,可把这些词儿用到他身上没关系么?」
凌冱羽指的,自然是谢季允作为下属的立场了……闻言,后者笑了笑,摆手道:「主子是放在心里尊敬的,口头上如何就不重要了嘛。我还只是用词随性些,关阳那小子可是连当面开主子玩笑这种事都时常做的。」
顿了顿,他语气一转:「三当家,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崔京云停留期间,三当家所需的相关情报一应费用全免,条件是请三当家帮忙做一回探子,调查一下崔京云是否真是霍景。」
「谢大哥,这崔京云的身份如何我本就是没可能轻忽的,又何需谈什么『交易』呢?况且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崔京云此人,深不可测啊!」
「三当家只需尽力而为,将对此人的观察和判断告诉我即可。咱们在海青商肆内虽然也有眼线,却没法像三当家这般有如此多的机会接触对方……以三当家的能耐,相信定能探到一些他人所无法探得的消息。」
话中所指的能耐,不光是凌冱羽的判断和观察力而已……更重要的,是他那种轻易便能使人懈下心防与其相交的真诚。就如谢季允自个儿,虽是出于主子的命令才在此与凌冱羽合作,可能由单纯的公事往来到如今的言笑不拘,又怎会是单纯的命令便可以改变的?不论平时外表是如何伪装的,他一个情报头子,是绝无可能轻易便与人如此亲近的。也正是因为深有体会,才让谢季允对凌冱羽如此有信心。
不光只是言语间,便连凝视着少年的目光,亦满载着这种信心。
瞧着如此,凌冱羽不由得一声轻叹,苦笑道:「能得谢大哥如此信任固然是冱羽的荣幸,可这信任的份量可真不轻啊!」
「但也压不垮三当家的,不是么?」
谢季允得意一笑,「好了,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与否也就是一句话──这事儿,三当家究竟允不允?」
「自然是允了……不过话说在前头,那生意上的细节毕竟与越族相关,我是不好透露的。」
「还有……若我真同崔京云成了朋友,在他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擎云山庄的情况下,希望谢大哥不要让人将我查到的消息……变成对付他的把柄。」
「放心吧。三当家可别忘了,白桦──或者说冷月堂──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保护山庄,而非单纯以情报牟利。了解崔京云或霍景,为的也只是求一个稳妥。毕竟,像霍景这样的巨贾,对世局的影响力可不是普通的大。」
「嗯,我明白。」
得谢季允应承,凌冱羽便也放下了心……瞧外头隐隐透进的阳光已带上一丝昏黄,遂转而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将昨夜的晚宴和前些日子同崔京云偶遇的情况一并说了吧!」
谢季允虽对少年口中的「偶遇」感到有些讶异,但对方既已打算开口说明,他自也不再多问,重回案前拿起笔,边听着边记下了凌冱羽的叙述。
* * *
先前虽很有骨气地阻止了谢季允的说明,可对崔京云给自己留的那道题目,凌冱羽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
离开了白桦,向晚时分,少年独自走在漳州城街头,俊秀的面容之上明朗笑意依旧,他一一回应着路上商贩们的招呼,仅一双眸中透出的几分不经心泄漏了些许他此刻的心神不属。
而原因,自然还是崔京云给他的那道题了。
事情进展顺利,买卖水到渠成,自然不需要中间人在旁掺和──这大概也是崔京云说他「参与进此事的身分会有所改变」的原因。但除了做中间人,他又能以什么身分参与这趟交易?在他看来,一旦事成,他除了偶尔帮忙越族监督一下海青商肆是否守信外,就没什么插手的理由了。
又或者,崔京云指的就是这个?要他充当类似监察的角色以确保交易及双方合作关系的稳当?
看似十分合理的答案,可凌冱羽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他对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就算账目出问题也看不出来,又如何能做好这些工作?与其交给他,还不如让恒义生出面帮忙,顶多有什么问题需要调解时再找他帮忙便是。
但这样一来,与做中间人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记得谢大哥先前有意解答时,开头便是「考虑到事成之后的发展和三当家的身分」这么句话……他和越族的交情是私人的,和他的「身分」基本上没什么关系。也就是说,答案得从他作为行云寨三当家可能怎么样影响到之后的发展来想了。
可事成之后能有什么发展?商谈好价格等细节签下书契后,不就只剩下很简单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吗?行云寨就只有寨旗一个营生,又不像擎云山庄那样有自个儿的船队可供运货……要说有什么优势,也就是辖下各山寨多由生活困苦、走投无路的当地人组成,又长年干着「拦路」的行径,从而对岭南一带的乡野山林等地域极为熟悉这一点……
「三、三当家!我可终于找着您了!」
中断了思绪的,是自身后传来的、近乎仓皇的足音与喊声。凌冱羽一怔回眸,入眼的是山寨派驻于城内的一名联系人,神色急切,一见着他回身便张口道:
话才刚开头,便给少年一个抬手制止了住──眼下大街上人来人往,凌冱羽又不大不小地算是个名人,自然引来了不少注目。含笑同方才正寒喧着的大婶别过后,他将下属领进了一旁的偏巷里,这才问:
「发生什么事了?」
「陈老板的货被劫了,运货的伙计全被杀了灭口!」
「什么时候发生的?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少说有三天了,他们走的那条白杨道三天前给落石阻了,昨天白杨寨的兄弟们去探查时才发现……遗体的伤痕和现场的情况与黑虎寨那帮人在湘南的案子十分接近。今早接到消息后鹰堂的弟兄已经上路了,白杨寨那边似乎也打算要行动了。不过事情的状况有些棘手,多半还是得靠您亲自出马才成。」
「嗯,我马上过去。你通知寨里调几个好手支援白杨寨的弟兄一起上黑虎寨去问问这件事……若真是他们,坏了规矩,就不能再留了。」
那联系人得令,登即转身回去将消息传回行云寨;凌冱羽则是真气运起、足尖一点,一个轻身跃上房顶便朝城外奔去。
黑虎寨成立于近三个月内,为首的是从湘南一带流窜而至的几名江洋大盗。几人落草之初,行云寨便曾派人前去招安,但对方却只是虚与委蛇借故拖延,不肯正面给予答复。由于当时陆涛和凌冱羽都不在岭南,主事的田义为求稳妥,便只是将行云寨的规矩告诉他们并给予警告,而未派寨中武力加以控制……本来这三个月间他们倒也称得上安分,没想到一出事便是几条人命,出手的对象还是购买了行云寨寨旗的商户。如此行动对行云寨而言自是□□裸地挑衅,又岂有可能置之不理?
而凌冱羽要做的,就是追回货物找出凶手。一旦确定是黑虎寨干的,便联合寨中人马将其覆灭,一方面为死者讨回公道,一方面也藉此加深行云寨的权威。毕竟,辖下的其他山寨有相当一部分是惧于行云寨的武力才臣服的。此事若处理不当,难保某些狡诈之辈不会存了异心开始蠢蠢欲动──而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出了城后,凌冱羽疾赶的脚步未歇,却未沿一般的入山官道前行,而是直接穿越林子抄捷径,同时运气发出口哨呼唤伙伴。耳听熟悉的振翅声由远而近,他一个手势示意锅巴在前探路,同时继续往联系人所说的方向前进。
像这种赶路方式,也只有方向感特别好又兼具高超身手的他才办得来。若循着一般商道前进,到白杨道少说要两、三个时辰,更别提找到事发的地方了。可凌冱羽横越深林省了弯路,又有锅巴在空中代为查探,一个时辰后、日落前,他终于来到了位于白杨道中段的事发地点。
现场的遗体已按照规矩先行搬离,只剩下一地干涸的血渍和凌乱的足印可以想见当时的惨况。瞧着如此,凌冱羽眉头一皱,清亮的眸子已然罕有地闪过一丝厉色。
若只是单纯的劫道,夺了货物放人离开也就罢了。可对方竟连运货的伙计都一个不放地全灭了口,就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事了……回想起十年前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凌冱羽神色更是一沉。凌厉目光扫过四周,而在瞧见货物搬运的车痕及一旁鹰堂留下的暗记后,循着痕迹继续追了下去。
行云寨鹰堂乃是因应数年前展开的寨旗营生而成立,兼具追踪与侦察之职,负责追索遭劫商家的货物及敌人动向。凌冱羽刚加入行云寨时便是隶属于此。他仍在关外时便曾习过追踪之术,又有天生的方向感和锅巴相配合,自然很快便在鹰堂内立稳了根基。其后鹰堂在一趟追踪任务时遭敌人埋伏堵上,凌冱羽为救同伴而展露了一手过人剑术,正好被得知消息匆忙赶去的陆涛瞧见,这才认出了这个姓凌的寨中新秀便是昔年的「小冱」。昔日的情分给了少年更多发挥才华的机会,而凌冱羽也未令陆涛失望,在立下无数功劳后成功得了寨中成员的认可,正式成为行云寨的三当家并负责掌理鹰堂。在他的领导下,鹰堂成为行云寨一统岭南诸寨的利器,也令行云寨的寨旗营生得以进一步扩展。
事实上,在如今的岭南,多半也只有像黑虎寨这样由外地落草至此、不了解鹰堂和凌冱羽之能者才敢犯下如此罪行……他们只知道要灭口以除人证,可搬运货物的车痕足迹却一点也不晓得掩盖。虽说因大石拦路、发现得晚而误了时机,这两天又有大雨冲去土上印痕,可经人车摧折断裂的草叶却是不会消失的。熟练地由满地青翠中辨认出异常之处,凌冱羽足下脚步分毫未缓,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见着了前头正牵着狗儿仔细搜寻着的三名鹰堂下属。
见上司到来,三人面上分毫讶色未露,神情佩服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地朝少年见礼。
「不大好……血腥味和入山前在货物上留的药粉气息都因雨水而淡了,狗儿嗅不出来。咱们虽依您所授的追踪之法慢慢寻至此处,可草叶的痕迹却在此乱成一团……」
牵着狗儿的青年苦着脸指向三人已经研究了好一阵还没得出个结果的地方:
「车痕少说向三个地方延伸,却偏偏又都只走了不到半里便断了……一路上青草遍地,咱们只分辨得出有人踩踏过与否,却找不到明显足印以分辨是否有折返的迹象,又不敢贸然分兵,是以在此探查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头绪。」
「你们在此稍候,我过去瞧瞧。」
由四周的状况明白了三人给难住的理由,凌冱羽一声吩咐后登即前往探查。
行云寨鹰堂成员重视的是观察力和方向感,个人武力并不突出,故为求安全起见,向来是尽量避免单独行动的……可主事的凌冱羽自然没这问题。循着三道车行过导致青草断折的明显痕迹查探了遍后,他回到了原处,一个招手领着下属往靠左的那道痕迹行去。
一如三人所言,车痕在延续不到半里后便中断了……行至车痕末端后,凌冱羽停下脚步,朝三人道:
「不要光注意车痕……你们仔细看看四周。」
知道上司是要借机指点他们,三人当即依言留心观察起四近景物……半晌后,先前同凌冱羽汇报的青年「啊」了一声,指着离车痕丈许外的一棵树道:
「三当家是说枝干分岔处的那个足印么?」
「不错。你们接着过来看看。」
点头肯定了下属的发现后,他再度招手示意,领着三人转往另一个方向行去,不到片刻便已来到了另一道车痕的末端。
这次不用凌冱羽吩咐,三人便已仔细观察起四周,而再次于邻近的一棵树木的枝干上发现了足印……如此挨个将三道车痕附近都探察了遍后,凌冱羽才再度开口,问:
「发现什么了吗?」
「树枝上的脚印应该是登高探查方向时留下的……三道车痕延续的方向虽然不同,脚印所朝的方向却是一致的,都是向北,可见犯人的目的地是在北边。」
「不错……那么有三道车痕的理由呢?」
「想来是为了故布疑阵,干扰咱们的追踪吧?」
「不。他们还没这么聪明──说白点,之所以会有这三道车痕,是因为他们太笨了。」
出人意料的答案让三人都楞了住,「太笨?」
「忘了吗?此处往北行会碰上什么?」
「往北……对了!是陡坡!由此往北行会遇上一片十分陡峭的坡地,人行还成,要让运货的推车上去就非得绕路、转往西侧的缓坡才行。树上的脚印就是为了探路,看看能否顺利绕过陡坡而留下的吧?」
「正是。加上此处林木茂密,车行便已十分勉强,除了先前那处草地还算平坦宽广外,要原地转向几乎不大可能。是以犯人发觉不对后只得将原路倒推回去换个方向再次试着前进……当然,结果也是失败的。这种蠢事,估计也只有黑虎寨那帮人生地不熟的家伙才干得出来。」
凌冱羽对下了狠手的黑虎寨深恶痛绝,言词上自然不会客气。一旁的三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
「之后呢?三道车痕都没延续,莫非他们弃车了?」
「嗯……这方面他们倒还挺小心的,把货物移走后拆了拖车藏在了前面的山沟里。」
顿了顿,「好了,说明就到此为止,我先行一步了……接下来的路程你们就当做练习继续追踪吧!我会在关键地点留下暗记。」
言罢,凌冱羽也不待三人允诺,轻功运起循着先前探到的痕迹再度展开了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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