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便是蕲春城了。”
臧霸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一路风霜,水路并用,终于来到了江夏蕲春城外。
他的面容被风吹晒得略显苍老,阳光的灼热和初春寒风的凛冽,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印记。
褪色的皮肤透露出一种坚韧,深深的皱纹在额头、眼角和嘴角交汇,仿佛刻划出他曲折的命运。
眉梢间微微有些风尘,却在那里散发着一丝坚毅的光芒,宛如一道不容逆转的信念。
从他逃离淝水开始,臧霸便身陷逐风逐雨的险境。
在成德见江东孙权,却只补充了些许物资。
至于孙权承诺的借兵,那是一个都没有。
从成德到江夏蕲春,这一路上,狂风暴雨时有所至,强劲的大风几乎能将人吹倒,而细雨飘零时,更是湿透了他的衣袍。
许多个夜晚,他只能找寻临时的树林或者山洞,支起简陋的遮挡,蜷缩在寒冷的地上度过。
有时是山路陡峭,行走困难,有时是遭遇荒野野兽的袭击,有时则是担心有魏军追赶,亦或者孙权背刺,举步维艰。
沿途的村庄,虽然是人间烟火,但臧霸并无法停留休息。
手下无兵丁,山匪便能要了他的性命,更逞论想要他性命的人,即便是在江东中,也有许多。
要想在敌境中躲避追杀,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敢稍有放松。
水路的艰险也不亚于陆路。
江水波涛汹涌,时而急流湍急,时而暗礁密布。
终于,他来到了江夏蕲春城外。
看着这座城池的轮廓,臧霸感到内心一阵喜悦。
不过,除了喜悦之外,在臧霸心中却也有一抹担忧。
之前见了孙权,孙权不愿意借兵,现在到了江夏,这是那汉中王太子刘公嗣的地盘。
若是刘禅亲至,他更有信心使其借兵。
毕竟那汉中王太子刘公嗣乃是目光长远之人,不似孙仲谋那般短视。
这一点,从他商盟分利上,便可看出。
若是与江东合作,这商盟之利,他岂能拿大头?
这便是汉中王太子刘公嗣的格局。
不过
镇守江夏的,乃是原魏将于禁,对于于禁,他有些了解,自诩还是有些交情的,但
他可愿借兵呢?
蕲春城内。
于禁身穿锦袍,整个人看起来面色红润。
显然镇守江夏郡是个美差,生活很是滋润。
不过此时,于禁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来了。
“你说什么?镇东将军在城外?”
臧舜重重点头,说道:“我父亲便在城外,希望与将军会晤。”
要不是手上的信物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于禁都要怀疑这是江东的阴谋了。
毕竟他镇守江夏这些日子来,江东在江夏郡的小动作就没停止过。
不过
这种念头很快便被他抛出去了。
不可能。
现在江东主力都在九江郡,怎么可能有兵力来谋取江夏?
真当我于禁不存在不成?
他眼神闪烁,短短时间内,便将事情的各种可能都思索了一遍,最后,他看向臧舜,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迎接镇东将军。”
这臧舜确实与臧霸有几分相像。
不过
若真按这臧舜所言,臧霸战败了?
那殿下大计岂不是要危险了?
他于禁得刘禅看重,由一降将,还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手下有数万兵马,对于刘禅的感激,那是不言而喻的。
加之曹操薨逝,他对魏国的感情,也淡了不少。
这臧霸,或许能助殿下!
想到臧霸的重要性,于禁出城的脚步,那就更快了。
下城,果然在城头见到了一行人。
为首的身穿甲胄,但模样实在不堪,一股汗臭味,便是隔了老远都能闻到。
一看便是酝酿了十多日的。
不过,于禁细看一眼,倒也是从那满是污渍的脸上,看出了臧霸的模样。
臧霸的背脊挺得笔直,虽然在风雨中颠簸,却从未低下。他的身材略显瘦削,但肌肉的紧致和力量的蕴藏,都透露出他曾经历过多次厮杀的经历。手掌粗糙,是由长时间的武将生涯所磨练而来,每一道疤痕都见证了他在战斗中的顽强。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深邃而坚定,宛如深山中的清泉,既有过往的沧桑,也有对光明的追求,仿佛是一双明亮的灯火,在黑暗的夜晚闪烁着希望。
此人必是镇东将军臧霸无疑了。
与臧霸,他也算是相识。
毕竟平徐州的时候,他也是跟随在曹操身侧的。
“宣高,多日不见,不想却是这幅模样,你.”
于禁上前去,将臧霸的双手紧紧抓住。
“哎~”
臧霸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话长,败于那曹丕之手,实在是.”
“胜败乃兵家常事,宣告请,待我为你接风洗尘,你我再来一叙当年情谊。请!”
臧霸在于禁热情的欢迎下,踏入了蕲春城。
于禁的热情,让臧霸内心稍稍得到一丝安宁。
臧霸先是被安排到一座庭院中洗漱一番,之后,到待客大堂中,两人一同坐下,开始了丰盛的宴饮。
身前食塌上摆满了各式珍馐美味,琼浆玉液倾泻而出,香气扑鼻。
臧霸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在这热情的氛围中,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两人交谈着军情、兵法,互相分享着战争中的心得和经验,仿佛一场充满默契的对话。
随着美酒的倾斟,两人的谈话逐渐变得轻松愉快。
他们畅谈往事,分享士兵们的奇闻趣事,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当年平梅成之时,我还做过君侯的副将,今日得见,君侯风采不减。”
想起当年两人共事情景,于禁脸上也露出追忆之色。
“彼时梅成、陈兰叛乱。某引兵讨梅成、张辽引兵战陈兰。眼见吾与梅成三千兵马即将短兵相接,梅成自知不敌假意投降,我中计班师回朝时,梅成率部与陈兰会合。
一时间,张辽不能速克叛贼,粮草不济。我亲自押运粮草,与张辽合力斩杀梅成、陈兰,平定叛乱,期间,宣告出力颇多。”
谈起往事。
臧霸逐渐将内心的紧张感淡化,仿佛与于禁成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臧霸抿了一口美酒,然后抬起头,对于禁道:“将军,此番前来不是无意,实乃怀着一番请求。”
于禁微笑着点头,示意臧霸继续。
臧霸微微颔首,他知道此刻言语的艺术择至关重要:“我久闻将军威名,晓得将军手下精兵强将众多,如今我深陷困境,急需一支强军,才能东山再起。”
于禁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白臧霸的苦衷,也知道如今的形势的紧迫性:“臧将军,我理解你的困境,但如今我荆州内外形势错综复杂,不能轻易派遣大军。不过,我可以向殿下汇报,看是否有其他办法能够帮助你。”
臧霸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失望。
“只是这一来一回,要耽误多少时间?若汉中王太子无我徐州牵扯魏军,其便要面对魏军主力,论起盟友,江东这个盟友是什么德行,想必君侯也知晓了,时间便是生命。”
于禁明白臧霸的意思,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犹豫。
“借兵的话,无殿下调令,我恐难下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镇守一方,这点自主权还是有的,况且,我不需要太多兵卒,只需要三千人即可。”
三千人,那也不少了。
见于禁有松口的意思,臧霸再言道:“我可与你签订盟约,若借兵三千与我,待我平定徐州,必为荆州运粮五十万石,以解荆州燃眉之急,并且,会还兵卒一万,归于将军帐下。”
这个条件,已经不低了。
但.
三千人,确实是一个有风险的投资。
见于禁还不开口,臧霸再说道:“我可将广陵郡,送与荆州,何如?”
送广陵郡,臧霸也是有自己的构想的。
这广陵郡与荆州隔了个江东。
就算是送给你刘禅,你还能吃下去不成?
“汉中王太子乃目光长远之人,其智谋,你早领教过了,此番你先借兵与我,再禀明情况,他必不会怪罪。”
思索良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于禁重重点头。
“好!那我便借兵三千与你,还望宣告一路顺风,莫要如江东孙权一般,转头背盟。”
臧霸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剑,朝着自己的手掌划拉一下,鲜血滴在酒碗中,刹那间便将酒水染红。
“今你我可歃血为盟,若我背盟,天打五雷轰!”
血酒一饮而尽,臧霸目光真挚的看向于禁,说道:“君侯待我不薄,我岂会让君侯失望,以至于落到被汉中王太子怪罪的地步?”
臧霸都做到这份上了,他于禁还能说什么?
“那我便去营中点三千人马,宣告歇息一日,明日出发。”
“多谢君侯!”
见于禁雷厉风行,臧霸心中感动,对着臧霸重重的行了一礼。
借得这三千兵卒,徐州,谁敢生乱?
酒宴过后,臧霸告辞,在宴席上,文聘面有犹疑之色,上前说道:“君侯,此番定策,可会太突兀了些,我等乃是降将,万一惹来殿下忌惮,却是不妙啊!”
文聘归降之后,被于禁要了过去,充当副将,两人皆是降将,关系自然就更密切了。
“殿下不是那种人。”
“君心不可测啊!”
文聘心中的担忧却还是未散去。
“臧霸借兵,此乃天赐良机,若是耽误了时辰,实在不妙,况他所言不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殿下当真是那种人,我等死了便死了,他也不值得我等追随了。”
君择臣,臣亦择君。
若干个正事都要提心吊胆,那还干个屁?
文聘张了张嘴,却也没再说了。
数日后。
汝南郡郡治新息城。
议事大堂中。
“报~”
有传令兵上前通禀。
“八百里加急,江夏急报。”
江夏急报?
议事大堂中,费祎、董允、霍弋等人,脸上都是露出疑惑之色。
江夏郡怎么会有急报?
难道那江东鼠辈去打江夏了?
他们不是在打成德吗?
哪来的兵力?
众人先是疑虑,后来不少人心生担忧之色。
万一那孙权与曹丕联盟,偷袭江夏,那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离谱的事情,那孙仲谋绝对干得出来!
刘禅面色如常,他接过加急文书,拿在手上查阅一二,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文伟,将文书内容,宣读出来。”
“诺。”
群臣焦急,费祎拿到文书之后,缓缓的将文书的内容念了出来。
众人皆是得知了于禁借兵给了败逃而来的臧霸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刘禅的臣下们都感到震惊,堂下议论纷纷
“殿下,于禁这是自作主张,擅自借兵,不该如此行事。”
刘禅侧目一看,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他的舅子团之一的张苞。
“借兵三千,此乃大事,擅作主张,简直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关兴也在一边应和。
倒是同是魏军降将的庞德替于禁说了一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臧霸兵败,若拖延时间,恐徐州会被魏国重新掌控,于禁将军这是在为大局着想。”
当然
在大堂中,庞德的声音,属于是小的那一种,很快便被问罪声掩盖下去了。
“哈哈哈~”
然而,在这时,刘禅却是哈哈一笑,丝毫没有展现出惊讶或者愤怒。
他的笑声如同山间清泉,清澈而宁静,让人感到一股淡然从容的气息。
“于将军这次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刘禅放下手中的文书,微笑着看向议论纷纷的臣下们。
众臣不解,张苞疑惑地问道:“殿下,这可是于将军私自借兵,岂不是有失礼法大义?”
刘禅笑容不减,他轻轻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于禁将军的做法颇为明智。”
于禁是刘禅招收魏军降将立下的牌坊。
但有人就有江湖,就有争斗。
镇守江夏郡这个要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现在得知于禁作法有失偏颇,便群起而攻之,期许于禁倒台,江夏镇守的位置空出来。
降将自是没人权的。
然而刘禅却是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实在是他麾下,魏国降将可不少。
这些人的人心,得笼络起来。
制衡之道,刘禅深知。
不管是益州派、还是元从派、还是降将派,都得任用。
任何一方做大,都对刘禅不利。
尤其是降将派,他们外无援手,内无根基,除了为刘禅卖命,得刘禅信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种好使唤的人手,可不能让他们寒心了。
要想马儿跑,自然是要让马儿吃草的。
刘禅继续说道:“臧霸兵败,然其在青徐之地仍有威望,况虽借兵三千,但盟约之上,不仅得粮得人,甚至还可得一郡之地,于将军的做法,恰恰是看准了这一点。”
“帮助臧霸,更是有利于缓和汝南局势。”
刘禅环视堂下,张苞、关兴的心思像是被看穿了一般,赶忙将头低下来。
见堂中无一人有意见,刘禅心中满意。
军中,他的掌控程度,那是无人可比的。
数次胜仗,他几乎在军中有说一不二权威。
这种权威,是此刻的魏王曹丕都没有的。
“于禁镇守江夏,借兵臧霸有功,赏蜀锦百匹,美瓷十副,琉璃三件。”
重赏之下,堂中众人都知晓了刘禅的心思,一个个便更不好说话了。
与庸主不同,要想迷惑刘禅,这个难度可不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