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山顶,又是另一番热闹场景。
无相寺门前香火鼎盛,往来祈福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摩肩接踵,远远看着,竟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禾踮着脚张望了一阵,心下惊叹,瞧这情形,一会上香拜佛怕是要排队。
夏邑卿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吩咐道:“我们先进去拜见住持方丈,打点午膳,一会你们跟紧我,别走丢了。”
人这样多,夏禾也不敢再胡闹,与夏珂一起乖乖点头。
夏邑卿一左一右,护着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短短一段路,因为太拥挤,他走出了一脑门汗,夏禾见了,忙取出手帕替他擦汗,还拿手替他扇风。夏邑卿心中微动,顿觉神清气爽,一点都不累了,将她护得更紧。
夏珂在旁看着,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很是羡慕夏禾的大胆直率,她就不敢如此与兄长相处。只是羡慕之余,心底难免有些吃味。
俗话说的好,有比较才有结果,同样是妹妹,夏珂此时觉得夏邑卿对夏禾要比对她好很多,而一旦觉得长辈偏心,这心里自然就不平衡了。
好不容易进了无相寺,又穿过人头攒动的广场到了正殿门前,三人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夏邑卿交代:“你们或是在这里等我,或是先进大殿里转转,我去拜见住持。”
夏禾点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闻言,夏珂却道:“大哥,我想先进去拜拜。”
夏禾微怔,她怎么有种夏珂是故意跟她唱反调的感觉?只是转头去看,夏珂揪着帕子,一脸懵懂期待,不像是别有心思,想来是她的错觉。
如此想着便不再放在心上,她道:“既然珂妹妹想先去拜拜,我们就在大殿里等大哥吧。”
“也好,你们去吧。”夏邑卿颔首,嘱咐了几句就往无相寺内殿走去。
“我们也走吧。”夏禾挽住夏珂的手。
夏珂笑了笑,掩饰住那一丝心虚。刚才她就是故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叫嚣着让她反对,那一刻,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听从三姐的意思。
这是第一次违背他人的意思,忐忑的同时,夏珂心中又觉得舒畅。
夏禾猜的没有错,参拜上香确实要排队。
因为来得迟,正殿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如今已是正午,炙热的阳光很是晒人,夏禾抬头望了眼殿内高大宏伟,气势磅礴却面目慈悲的佛像,道:“殿里有许多浮雕,不如我们先进去转转,等人少了再来上香?”
闻言,夏珂反对道:“心诚则灵,若是这么点磨难都受不住,想来佛祖是不会倾听我们的愿望的。”
有一就有二,迈出了第一步,夏珂觉得违背他人也不是那么难了,她已不愿再随波逐流。
夏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见她一脸虔诚,顿觉不好意思起来,她们是来为晴妹妹祈福的,确实不该躲懒找捷径。想着,夏禾老老实实排在队伍后面,双手合十默念起阿弥陀佛来。
见状,夏珂微微弯起唇角,心中因她的服从而生起了窃喜。看吧,她也不是只能做服从的一方!
参拜不是逛街买菜,挑中就走,每个参拜的信徒都是三拜九叩,而后才许愿上香,如此一来,所花的时间必定不少,是以夏禾两人等了一刻多钟,也不过前进了几小步,前面依旧排着长龙。
眼瞧着日头越来越热,寺内又处处燃着香火,烟熏火燎的,不一会,夏禾跟夏珂就已是满头大汗,这种时候,不过是多有诚心,都会忍不住心浮气躁。
虽说从小受姐妹欺负,但比起寻常百姓到底还算是养尊处优,夏珂的承受能力远远不如夏禾,这边夏禾还在默念佛语,她已是忍不住频频拭汗,咽着口水拿帕子当扇子使。
夏禾也觉得热,但越是热,她心中越是平和,每念一句佛语,她就觉得身上凉快一些,而脑中也似有钟声回荡,悠远亘古,洗涤一切。
这正应了心静自然凉这句话。
又过了一阵,夏珂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可是往前一看,队伍前面只少了一两个人,这让觉得站了几个时辰的她愈发心浮气躁。但她又不好说去歇息,不然岂不是自打嘴巴?
想了想,她便拐着弯问道:“禾姐姐,你累不累?”
夏禾睁开眼,笑着摇了摇头,道:“想来无相寺的佛祖真的很灵,适才我一心向佛,便觉着一点都不热了。”
“是、是吗。”夏珂脸上微僵,见她额上当真只是一层薄汗,心里竟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难道真的连佛祖都眷顾三姐一些?
夏禾点点头,突然一股热浪袭来,她当即热得直甩衣袖,叫道:“这也太灵了吧,我一分心就热得不行!”转眼间,额上就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夏珂忍不住笑了,不过却是寻到了借口,道:“既然禾姐姐觉得热,不如……”
话未完,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到夏禾面前,手帕一角绣着的红梅惟妙惟肖,散发着悠远淡雅的冷香。
夏禾一怔,抬头望去,一张冷峻的脸庞映入眼帘,竟是在山道上撞到的那名白衣男子。
她下意识望了身旁的夏珂一眼,见夏珂紧揪着手帕脸色发白,她暗道不好。
她何等机敏,早就看出夏珂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生了情愫。
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夏禾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白衣男子把帕子往前送了送,一双清冷的眼始终望着她,仿似只看得到她一人。
见状,夏珂咬着下唇红了眼眶,为何又是三姐?
夏禾更觉得为难,思来想去,还是夏珂的感受重要些,可就在她准备婉拒之际,一道黑影突然冲到面前,拿起衣袖呼噜哗啦往她脸上就是一顿擦,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一层皮给搓下来。
柔滑的面料摩擦着脸颊,倒是不疼,只是这行为实在让人生气。
“发什么疯?”夏禾气呼呼推开面前的人,一看,好嘛,又是那桃花眼!
那人还有理了,冷哼一声甩着衣袖道:“本少爷屈尊降贵替你擦汗,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横眉竖眼的,真是好没有良心。”
“呵呵。”夏禾怒极反笑,道:“真是多谢公子好意了。”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夏珂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觉得再次被无视的桃花眼男子在后面气得跳脚,两步追上去把人拉住,质问道:“又不打招呼就走?”
然而夏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桃花眼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火冲撞得胸口剧烈起伏,只是看到她颊边汗湿的发丝,那口气又瞬间泄了。
犹豫了一会,他板着脸将袖中的檀香山塞进她手中。
“……”夏禾诧异地望向他,然而他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就转头走了。
见状,夏禾大喊:“你等一下!”想要追上去,白衣男子却拦住她,将手帕也塞进了她手中。夏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要做什么?貌似她跟他们都不熟吧?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现在用不着了。”夏禾无奈叹气,将帕子递还给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道:“你收了飞璟的扇子。”
“所以?”夏禾不解地望着他。
白衣男子抿了抿唇角,而后竟然跟桃花眼男子一样,转身就走。
“我说你们……”夏禾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愣愣看着人走远。
一手握着触手温润冰凉的檀香扇,一手拿着散发幽幽梅香的手帕,夏禾的心情却并不那么美好。
她心中疑惑,她这副皮囊长得也不是多好看啊,只能算是清秀可爱,但不是她自恋,她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招桃花呢?
惊觉自己可能会成为惹祸体质,夏禾心里拔凉拔凉的。
将一切看在眼里,夏珂心中十分复杂,她揪了揪帕子,目光落在夏禾手中的手帕上,踌躇了好一会,她鼓起勇气道:“三姐,我的帕子脏了,你能不能把帕子借给我?”
夏禾回过神,抬眼深深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口发慌,才笑着说:“若是珂妹妹不嫌弃,就用我的吧,这是别人的东西,届时我还要还给人家的。”说着取出自己的手帕。
夏珂心下一阵失望,以为她也对那白衣男子有意。
僵着脸挤出抹笑,夏珂接过的帕子,故作调侃道:“三姐是舍不得借给我吧。”转而又道:“那三姐可否借这扇子给妹妹一用?”
夏禾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扇子跟帕子收进袖中。
见状,夏珂松了口气,看来三姐没那意思。
不多时,夏邑卿赶了过来,估摸着夏永淳夫妇也快到了,三人便到门口去迎接,而后一同去内堂用斋饭。
用过午膳,一行人到正殿里上香,而后苏氏带着夏禾夏珂祈福,夏永淳与夏邑卿则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参观寺庙,拜拜寺内其他的佛像。
这时候大殿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人,苏氏与夏禾夏珂跪在菖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福,三人皆是神态虔诚,心中不敢有半点杂念。
半晌,三人睁开眼,磕完头,夏禾扶着苏氏起身,夏珂则是面带娇羞地又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走出正殿,夏禾笑问道:“母亲许了什么愿?”
苏氏笑了笑,道:“还能求什么,不过是阖家欢乐,一家子人顺遂平安,另,希望晴姐儿能度过此次难关。”
夏珂问道:“三姐许了什么愿?”
“我?”夏禾眨眨眼,笑道:“今日我们就是来给晴妹妹祈福的,我自然是希望晴妹妹早日好起来,其他的,我倒是没有什么求的。你呢?”
夏珂心口一跳,目光游移道:“我也是求佛祖保佑晴姐姐早日康复。”
夏禾看出她的心虚,笑了笑没有说破。
祈完福,又给寺里添了些香油钱,一行人便打道下山。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路拾阶而上众人已是精疲力尽,尽管歇了一阵,这会子下山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夏永淳担心累着苏氏,便索性雇了几顶竹轿,大家一起躲懒。
抬轿子的脚夫四肢壮硕,黝黑发亮的肌肉充满爆发力,载着人的竹轿在他们手中仿似变成了玩具,轻得不值一提。
这竹轿跟普通轿子的不同,就是一个要稳当,一个要不稳当,晃悠摇摆的竹轿坐起来才有滋味。
竹篾吱呀吱呀地响,脚夫嘿哟嘿哟地吆喝起山歌,一个唱来一个应,淳朴的歌声飘到远方,又从远方荡回来,坐在轿子里就像坐在秋千上,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别有一番韵味。
夏禾感慨,这样的风景才是原滋原味的。
下了山,夏禾央着夏邑卿给了脚夫双倍的工钱,倒不是她发善心,而是觉得物有所值。不过看在夏永淳等人眼里,就是她纯真善良,真性情。只是在夏珂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认为她是在借花献佛,表现自己。倒不是夏珂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夏珂是觉得可以借鉴。
之后,一行人上了马车,启程回府。
只是马车行出没多远,在路经一片树林时,一群黑衣蒙面,手持武器的人突然跳了出来,拦住马车的去路。
马匹受惊,猛地停了下来,慌乱地踢踏着嘶鸣,车内的苏氏三人淬不及防撞上车壁,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永淳望着这群凶神恶煞的匪贼,神色肃然心底发凉。
“留下车上的女人,不然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为首一人牛高马大,眼角一道刀疤没入蒙面的布巾下,看着甚是骇人。
彼时,山道上,桃花眼男子一行三人正乘着竹轿下山。
“璟表哥,借你的幽檀扇给我用用,这天太热了。”橙衣少女用袖子扇风,朝桃花眼男子伸出手。
“丢了。”桃花眼男子头也不抬,撑着下巴眺望远方。
少女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毕竟那是当今太后御赐的贡品,整个大庆国独一无二,这家伙一直随身携带,不可能会丢!
只当他是舍不得借,少女撇撇嘴,转向白衣男子道:“天启哥,借你的帕子给我用用。”没有幽檀扇,用冰丝梅香帕降温也不错。
白衣男子默了默,道:“丢了。”
少女嘴角抽筋,她的表哥们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