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不管怎么做,都需要三思而行。
“哎,这事儿还真是让人烦心,你说那些个兵痞子是咋想的?偏生要在这个时候闹上一场,徒增麻烦。”
曹仁双手抱头,无奈的蹲在地上。
周边都是自家人,他也懒得穷讲究什么。
毕竟大家也不是第一次相处,更何况,眼下的曹丕虽是主公,却从未在二人面前摆过架子。
是以,几人说话的习惯始终不曾有过变化。
“谁说不是呢,整整五万人,少说也得上百万黄金,咱们上哪儿找那么多钱财?”
这突如其来的上百万遣散费,对于许昌来说可不是件小事情。
“一百万黄金······唉,方才志才已经统计过了,只少不多,可即便如此,咱们也得硬着头皮拿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端看那颓废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曹仁便能知道,此事相当困难。
更关键的是,就算他们能拿出上百万的遣散费,对于那五万大军来说也不是什么优待,毕竟,这些青州兵都曾为大军立下过汗马功劳。
半晌,大营内。
一个个将士们歪七扭八的站着,个个无精打采,眉眼耷拉。
自打卸下了兵甲,他们就没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合格的战士,是以个个有恃无恐,
反正近年来都实行的是军民屯田,大家就算不打仗也是要下地种田的,如今没了当兵的枷锁,回到家里种田啥的也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听着曹丕在高台上说什么感谢,感恩,此生铭记诸君等等冗长的讲话,大家只觉得烦躁不堪。
“到底还有完没完啊,不就是要了点儿遣散费吗?能给给,说这么多有啥用啊?”
“就是说,如今主公都殁了,还说那么多有啥用?大家该散散,早点儿回去还能帮家人耕点儿地,种点粮。”
几个士兵东倒西歪的倚靠在一块儿,小声嘟囔着。言语相当不敬。
“哎,你们说他还能说多久?我估摸着等秋收了,咱也未必能出这大营!”
又一个加入聊天的士兵揶揄的笑着,脚下还时不时的提着一颗小石子。
此话一出,便引起小范围的笑嚷。
毕竟,眼下方才立夏,距离秋收尚有数月。
如此一闹腾,四周昂首而立的护卫们心中也愈发不快。
尤其是以曹洪为首的几人,本就不情不愿的脸上横肉肆行,握着长矛的手更是吱吱作响。
这群青州士卒当真是胆大包天,平日里就仗着自己有点儿军功,谁也不放在眼里。
现如今更是成群结队的找事。那要钱的模样堪比蝗虫过境,当真不可理喻!
不过······他们也就能猖狂这一会儿了。
待用钱财打发走他们后,这大营内便再无逗留的青州士卒。
又过了一阵,曹丕顶着双方愈发激烈的眼神交战,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遣散费。
“念及诸君昔日之功,大汉今日特赐五万大军百万黄金作为遣散费,这也是我大汉对诸君的一份心意,稍后还请诸君前往军需处——”
“什么?百万黄金?这要算下来,每人也就二十两金子,这也算心意?”
“是啊,咱们这些年来跟随大汉南征北战,立下了多少功劳,岂是你区区二十两黄金就能打发的?”
“这哪里是心意啊?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
还不等曹丕说完,下方的青州兵们便发出了阵阵不满。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应该来大汉!跟谁打不是打?”
“就是啊,区区二十两黄金,真够抠的啊,伱拿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呢?要是早知道只有二十两,谁还在这听你讲那么多话?”
“谁说不是呢,白在日头下晒了这么久,走了走了。”
“······”
说着说着,便有些忿忿不平者甩手离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大步朝营区大门走去。
只是,离开前的他们却无一没忘去军需处取钱。
浩浩荡荡的五万大军,出了军需处便背着行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军营。
那热闹的场景反倒是将许昌城内的百姓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军开拔,要打仗了呢。
待得知真实情况后,不消半日,五万青州士卒卸甲归田的消息在整个许昌城内传了个遍。
紧接着,曹丕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从而生了一肚子闷气。
茶饭不思不说,还在大半夜莫名发了好一通脾气,吓得府内奴仆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你说说我这都是为了什么啊?哎,好不容易弄来的遣散费,一分不少的给到了他们的手上,是,我也知晓,这钱财并不多少,但年年打仗耗费的钱财更多,我自认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可他们呢?明知不久后又要打仗,却不管不顾的要回家,我顶着压力同意了,可他们呢?非但不体谅一二,还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这样下去,只怕世人都会说我抠了!”
“这真真是······毫无道理!”
曹丕越说越气,他的夫人见状,赶忙上前劝慰。
只不过,这位夫人只是位普通氏族之女,既算不上温柔小意,也称不上聪慧过人,劝的嘴皮子都干了,也不见有半点儿用处。
听着对方翻来覆去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曹丕更是怄的不行。
翌日,被气得夜不能寐的曹丕脑袋直嗡嗡作响,一直没缓过劲儿来的他对青州兵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管又不能过于严苛,不管也说不过去,给钱吧多了自己难受不说,也难做,少了吧,还要被指责,被嘲讽。
这一个不好,指不定以后都不会有士卒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干了。
等曹仁和夏侯惇来到书房准备议事的时候,曹丕还在生气。
此时的他半个身子都在不自觉的发抖,牙齿不住的打着架,一夜未眠的脸上更是挂着深深的眼袋和眼圈,颇有几分病入膏肓的的架势。
说起来,曹丕这一个多月过的也挺惨。
因为父亲的离世,他每日都得披麻戴孝的跪在曹操灵堂前哭上一阵子,哪怕时至今日他都没找到能流泪的回忆,只得干嚎。
之前还有好几次,他干哭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些不受控的青州兵,顿时便歇了嚎的心思。
最近更甚。
一想到那些青州士卒言语中的不敬和大摇大摆从许昌离开时那不屑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子恒,你这是怎么了?青州士卒的离开对咱们来说也算是件好事,至于那一百万的遣散费,你就权当是犒赏三军了。”
夏侯惇轻声劝着。
“是啊,那些人压根不服管教,以前还能靠杀几个人来威慑三军,可眼下,整整五万人,可不是咱们说杀就能杀的,他们若是死了,只怕整个许昌城也就乱了啊。”
“没错,若是许昌城乱了,那咱们的日子只怕就更不好过了,外面的那些个士卒怕是也会惶惶不可终日,再也不敢为咱们卖命。”
“如今他们走了,咱们倒是可以再度招兵买马,扩充军营,打造一支完全受控于自己的军队,待日后加紧训练,将这些人锻炼出来后再打散至其他大军。”
“嗯,如此这般,咱们明年的军力怕是还得再强盛上几分!”
“······”
在曹仁和夏侯惇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下,曹丕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
随之而来的则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左右权衡完利弊后,没了怒火的他也渐渐想明白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虽然花出去了大量的钱财还没落得个好的名声,但到底波及的范围不大。
再者,除去那五万青州士卒,大军仍有数万士卒,他们对自己的看法才是重中之重。
从现在起,只要自己学着老太爷曹嵩那般节俭些,同时令曹氏宗亲勤俭些,总归是能省下来不少的钱财。
自己完全可以拿着这些节俭下来的钱财去赏赐有功之臣。
对己无半点骄纵淫奢,对内勤俭节约,对外礼贤下士,对下慷慨大方······
只要自己能坚持上一年,上行下效,曹丕完全相信自己才被那五万青州士卒污蔑的名声能彻底扭转过来!
等到那个时候,百姓们不但会知道自己两袖清风的美名,还会想到自己斥百万巨资给有功之臣当遣散费的伟大事迹。
如此一来,别说百姓们不会有旁的想法,就连自己的威望都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指不定还能得到个明君的美誉!
“其实,我等只需渡过眼下最难的一年便好,除去内部的勤俭节约,咱们还可以用境内各地源源不断的收入来扩充国库······”
司马懿也在这个时候从人文的角度出发,结合现况,给曹丕出了不少主意。
“待到明年,威望上涨之际,便是您封魏王,加九锡之时!”
“那时,天下兵马您唾手可得,继而再北征西凉马腾,等名望再度高涨后,戏煜小儿便再不是您的对手!”
司马懿的这番话深得曹丕之心。
他本就和曹丕亦师亦友,心意相通,再加山二人已经相处数年,且大部分时日都如影随形。
是以,最懂曹丕的人,还得是他。
等他说完,曹丕心中仅有的一点火苗也随之熄灭。
后续的一应事务皆有了妥善的安排,也是时候到父亲灵堂前再认认真真的哭上几声了。
当然,这也是他该做的。
虽说父亲对自己不算亲厚,但到底是一代枭雄,若非是他攘除奸凶,匡扶汉室,自己又哪里来的今天?
是以,无论是为了感恩,还是为自己的威望和野心,曹操的灵堂,他都该再去上一段时间。
心气顺了,自然一切都好解决。
不过短短数天,许昌城内的百姓们便对曹丕少了些许偏见。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日子能这样一天天平静下去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再度让曹丕愤怒不已。
“魏公······”
华歆再门外徘徊了好久,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瞧着屋内的诸位将军和主公,犹豫了良久后,他终是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接着,在得到示意后快步上前。
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灵堂内的众人皆面面相觑。
特别是宗室众人。
华歆为何如此慌张?莫不是近日需要批奏的公文太多了?
不对啊,就算公文过多,他也不会这般欲言又止。
“华歆,究竟出了何事?你怎得这般忐忑?”
“有事直说便是,何故故作神秘?”
曹仁和夏侯惇相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难不成是军中出了什么大事?”
“这······也算是吧······”
华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今日,我得到了一则消息,说是前些日子离开的五万青州士卒,尽数去了徐州,看样子是打算投奔戏煜······”
“这怎么可能?”
“他娘的,一群混账东西!”
“老子就知道这些个青州士卒是群无赖!地痞流氓!”
华歆话音未落,在场的几个将军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个被气得吐沫横飞,也就是那五万大军眼下不在跟前,如若不然他们定有食其肉饮其血想法。
曹丕呆愣在一阵阵嘈杂的辱骂声中,才平静了几天的心底忽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
顷刻间,那委屈便如同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他的脸色也在这一瞬变得铁青。
随即,“呜~~~”的了起来。
接着,他扭头跪在曹操的灵牌前,泪如雨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
曹丕虽没有嚎啕大哭,却依旧叫众人看到了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话说,上一次看到曹丕如此的难过,应该还是在看到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吧?
哦,不!
那天的他可没哭的如此肝肠寸断。
不过······
莫说是曹丕了,眼下的曹仁和夏侯惇嘴角也是一阵抽搐,眼眶内隐隐也泛起阵阵泪花。
他娘的,遇到这种事儿,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也很难不哭的好吧!
那群臭痞子,自己走就走吧,还非他娘的要诓上一百万的黄金。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那群混账太不要脸了,真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啊。
转头竟然就跑到徐州,戏煜的地盘儿上去了。
那么远的距离,你他娘的要真有这闲工夫,咋不把国库给搬到敌人那去啊?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
下邳,大营口。
青州士卒时隔许久再次相见,一个个激动的那叫一个泪眼汪汪啊。
“我去你他娘的混账,狗日的,曹公才走你们就投奔他人。”
“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啥好鸟,果然啊。”
“说说吧,你们这群叛军来此作甚?”
“······”
大营内,一个个青州士卒毫不留情的吐槽着,而大营外的青州士卒们则不让分毫。
“去你大爷的叛军,会说话不?瞧见没?老子已经卸甲归田了,现在就是个普通百姓,咋的?普通百姓不能参军?”
“就是,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拉屎放屁?”
“嘿嘿,这话说的好,我可告诉你们,老子今儿来可是带了二十两黄金的遣散费,你们说话都给我注意着点儿!”
“你们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这年头带钱来参军的可就我们这头一份儿,再加上老子那独一份儿的骑术,你们就偷着乐吧!”
“······”
看得出,虽然两拨人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都往对方肺管子上戳,但相互之间多少还是有点儿感情的。
说起来,远道而来的这五万青州士卒的想法也是蛮简单的。
当初跟着曹操是因为他不但礼贤下士,打仗也有勇有谋,当然,最关键的是对他们也相当的宝贝。
精英就是精英,不是什么谁都能当的先锋送死部队。
可其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特别是曹氏宗亲里的其他将军,最喜爱的就只有自己花钱培养出来的亲信和本部兵马。
至于他们,完全是被处于散养的状态,无人注意,也无人管理。
这才是他们经常闹事儿,将其他大军的士卒气到浑身抽搐的根本原因。
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当初的曹操过于看重他们,导致眼下待遇和生活都出现了落差,从而使得众人心中不爽。
想当初,曹操在的时候,青州士卒几乎可以在大军中横着走,回回占了便宜恶人先告状不说,还总能得主公的宽慰和赏赐。
反倒是被他们欺负的那些士卒,次次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可眼下,曹操走了,最大的靠山倒了,他们别说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只怕连老实本分的做人都难。
没办法,谁让曾经欺负的人太多了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州士卒们就算是再伤心曹操的离世,也断不敢留在大汉军营。
这部妥妥的找死吗?
既然大汉军营靠不住,那众人也只得另谋出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一个能被他们视作救命稻草的,也就只有同样宝贝青州士卒的戏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