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临冲出院落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大步大步直直朝着百里青凤系在门外的那匹马奔去,却最终因为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在踩马镫时因心情激荡忽然有些晕眩,险些滑脚摔下来, 所幸被连忙跟出来的关文亭手快扶住。
百里青凤后脚也跟了出来, 他走过来一把拉开关文亭, 自己伸手扶住尚未完全稳住身形的宋月临, 然后对他吩咐道:“去通知县衙, 告诉他们永章公主在这里,让他们马上派马车来迎。”说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丢给他, “拿给他们看了就好。”
其实关文亭今天回来就是和宋月临讨论的这件事,之前她需要人照顾所以他才请了假一直在家, 今天返回县城师父的药铺里, 才听人提起君上正在张榜寻找自己的姑姑, 一看那皇榜上的画像他就明白了。所以此刻他听了百里青凤的话也不意外,连忙接了令牌跳上自己的板车, 扬起鞭子就抽在了马屁股上,车轮滚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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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胤珝又来到了景春宫旁的那片四季梅林里,连日来,他几乎每晚都会一人一仆一灯地来到这里, 然后什么也不说, 只望着花树和天上的月亮出神, 一站就是许久。
常禄提着灯笼站在一旁, 心中虽默默叹气, 却也只能静静陪着。他还清晰的记得昨天当君上知道永章公主死讯时的情景,他从未见过那样竟满脸透着痛苦之色的君上。
但只有宋胤珝知道, 自己有多么痛悔。当初若不是他默许柳明贤的归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那么,她还会好好地活着,就在这世上,就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可现在,他能为她做的也不过是砍了那个凶手,可那又能怎么样?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笑弯了眼睛冲他耍赖。
忽然之间,他只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君上!”忽然有宫人匆匆跑来,因为跑得太急还险些摔了一跤,待跑到近前时,竟是一脸喜悦之色,“君上,永章公主回来了!”
常禄一愣,下意识的反应是觉得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是在拿鬼神之事冒犯宋胤珝,连忙低喝道:“别胡说!”
“常总管,小的不是胡说。公主真的回来了,她还活着,此刻已进了宫门,就快到承乾殿了!”
宋胤珝愣了半晌,忽然拔腿就跑。
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激动的心情,又或许这辈子至今根本就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开心过。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耳边的风声仿佛只不断地在鼓励他,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你就可以早些见到她了。
然而毕竟身体不好,中间好几次他还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但常禄刚要扶着他多休息一会儿,他便又开始跑了起来。
直到终于跑进了承乾殿的大门,几乎是刹那,宋月临的背影就映入了他的视线。
她的穿着很简单,就像是个普通的百姓家的女子,宋胤珝看见她的一瞬,眼眶骤然就是一酸。
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宋月临连忙回过神来,见到宋胤珝,唇边刚泛起一抹微笑唤道:“君上……”
他便几步上来一把用力将她抱入了怀里。
宋月临怔了怔,然后慢慢抬手安慰般地在他后背拍了拍:“让你担心了。”
宋胤珝紧紧抱着她,埋着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颗悬浮的心才渐渐落到了实处。她,真的回来了。
见他迟迟不放手,宋月临也有些纳闷:“君上?”
他被她唤回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表情,松手扶着她的肩退开,笑道:“小皇姑,你没事就好。”
宋月临也没料到他看起来居然这么担心自己,不由也有几分愧疚,说道:“让君上你担心了,前些时日我身体状况很差,所以就暂时留在一户人家里休养。因为地方较为偏僻,所以一时也不知县里的消息。”
“无妨。”他看起来很开心,“朕说了,你没事就好。那户收留你的人家,朕一定会重重有赏!”
宋月临笑:“那永章就代关大夫先谢过君上了。”她说完,脸上却隐隐透出些坐立难安之色,像是还急着要离开,只是眼前的状况似乎让她有些难以开口。
宋胤珝也没多想,只下意识关心她道:“怎么了?”
既然他问了,她便也不再隐瞒,说道:“君上,天色已晚,永章就不打扰您休息了。驸马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我……”
宋胤珝唇边的笑意倏地僵住,前所未有的,掩饰情绪在这一瞬间居然变得这么困难。但他还是勉力勾了勾唇角,点点头:“朕明白,你快回去吧。”
她便释然般地笑了:“谢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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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临匆匆赶回了谢府,因为她听说谢蕴回了这里。谢元华夫妇见了她,惊诧之余也相当激动,谢夫人甚至还流了眼泪。
“流芳他在他娘原先的房里。”谢元华道,“自打中午回来便是一言不发,已经关着门待了许久。”
“我去看他。”宋月临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转头问谢元华,“父亲,您那日对我说,流芳他对我心悦已久,您是怎么知道的?”
谢元华有些意外地一怔:“你们定亲的消息传出后,流芳回家来对我说的啊。”
宋月临再没说什么,转身又急急去了原先回府时谢蕴带她去过的那个院子。
一进月门,她就看见谢蕴正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坐在院中那株玉兰花树下,周边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夜风不时拂过,吹落了树上片片花瓣。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了上去。
待轻轻走近了他身后,宋月临忽然顿住了脚步,接着,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她问出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心疼,只觉心头一阵酸涩。
谢蕴似乎怔了怔,然后转过头望着她,深邃的眸中有光华闪过:“你回来了?”
但宋月临看清了他的模样,却倏然震住。
“流芳,你的头发……”想起他来找自己时头上还罩着风帽,她心疼地眼睛一酸,温热的泪水就涌了上来。
他却依旧从容淡然,垂眸看着蹲下身子望着自己的她,浅笑道:“不过白了几根,不碍事。”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没忍住眼泪掉下来,但随即,谢蕴就伸了手过来轻轻帮她拭去。
“哭什么?”他问。
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然后坐在了他身旁。良久,低声道:“百里青凤都告诉我了。”
他沉默了半晌,淡笑道:“是么。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再也不是你从前喜欢的那个样子了吧?”又道,“无妨,你若希望,我们分开就是。”
她蓦地转眸看着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
谢蕴不答,只笑了笑:“但我如今已不是你心中那个千金不换之人了。”
宋月临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酸,一阵气急,脑子又开始有些犯晕,索性扑上去抱住了他:“我告诉你谢蕴,你就算老了,在我心里也是千金不换!这天下的男人,我就要你一个!”
他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她也不等他,只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百里青凤让我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不能信任我的情意,我原本不知道。现在我才晓得,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这么肤浅的人。所以你怎么也不信我们两个之间会有长久,是不是?”
谢蕴垂下了眼帘。
“我跟你说,你若先老了,我就陪你老。你怕你头发白了我就嫌弃你,那咱们就去找百里青凤要点儿什么别的药把我的也给弄白不就得了?皱纹算什么?我每天多挤一挤也会有的,不过提早几年罢了。”她越说,声音越因为激动和而有些颤抖,“这世上美貌男子固然多,但在我心里,却只爱你一个,你知道为什么?”
她说:“我喜欢你不卑不亢,喜欢你腹有诗书气自华,喜欢你从容淡然,喜欢你才智过人,喜欢你志性坚毅,喜欢你重情重义,喜欢你……明明半点身手不会却居然肯为了我去挡刀。”
他睫毛颤动,呼吸已有些不能平稳。
“我这辈子已栽在你手里了,”她说,“你却跟我说你不要我。谢蕴,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话音落下,她忽然发现他眼角骤然跌下一滴泪来。
“流芳……”宋月临愣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蕴流眼泪。
“我若不想要你,当初就不会在三番四次推开你之后还是输给了自己。”他慢慢抬起眸,凝着她,“你想好了?”
宋月临反问道:“应该是我问你,想好了么?以后再不许不坦诚。若不是百里青凤来告诉我这些,你打算瞒我多久?万一我就此真的对你灰心失望,再也不愿喜欢你了,你就一点不觉得遗憾么?还是说真的要一个人孤独终老,守着你的神殿想着我过一辈子?”
“不会有那个时候。”他忽然温声道,“你总会知道的。”
宋月临看着他的眼睛,一怔,忽然一道灵光自脑海中闪过,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回,轮到她沉默了良久。
“你要气死我。”她无奈又好气地说道,“谢蕴,我真的信你从来没同别的姑娘相处过了,连感情这种事你也能用朝堂上的心眼儿来对付,真不愧是七窍莲藕心,我真是算不过你。我还当你真是被我伤的绝望了,谁知是故意让百里青凤来对我说这些,你肯费这些心思,怎么就舍不得自己说一句真心话,好听话?你早说一句,我哪里舍得生你的气?”
谢蕴始终温眸凝视着她,等她说完,唇边温浅笑意更浓了些,然后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永章,”他说,“我心悦你,此生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