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护一人若性命,可是他最终却代我而死――即使我知道那人那时已失了生的意志,是在借此解脱,可是,这也掩盖不了我没有保护好他的事实,所以,对于他的胞妹,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护着她呢?
……可是,不遇,我拿性命护着、可以拿世界换她一人安稳的孩子,你却拿她换了天下。就算如今你消了前世记忆,可是你以为你欠的债也可以随着记忆也一起消去吗?
――帝师玉无缘语
当年,有冕尊风淄衣的十八都以及人间都容不下风孽云,以及沈云的一句枯骨,因此,很少有人知晓,她将她的父亲埋在了魔界,如今,她为冕尊,她当将她的父亲葬入葬神之地,许他一方尊位,然后,待……待风淄衣死后,于黄泉之下他能够与她并肩相对,而不是因为凡人的身份再被她厌弃。
――死同穴,才是她的父亲沈云就给她的遗言。
终这一生,为情之一字饮恨。
很多人都信了传说,传说传说,风淄衣结了两次婚。
身为神族中风氏嫡女,她第一次结婚却是和一个叫沈云的凡人,还有了身孕,后来,为了承风氏族长以及人间神族冕尊之位,有孕之时,杀了夫君沈云,之后虽生下了孩子,却将女儿遗弃在蛮荒之地,取名孽,也就是后来的风孽云。后者为真,前者也为真,不过,受了重伤的沈云后来被亭云救下活了下来,一直待在冥府养伤,直到孽云出生,他将刚出生不久的沈孽,也就是后来的风孽云带回冥府,托付给亭云后,又入了浮罗城,然后就失了踪迹,直到某次历练时,风孽云在她被丢弃的地方捡到一具与她骨血相引的枯骨。
风孽云以前不懂父亲沈云,明明在风淄衣剑下侥幸逃生,又为何在将她托付于好友亭云之后,重回浮罗王城――左右不过一个情字罢了,可现在的她却是明了这种情绪的,但是,她虽懂,对于风淄衣却不能不恨。
孽云情绪不太好,随着她入了魔界边境,她袖中,一直隐匿未曾被风孽云发觉的、一个和不遇面容一模一样得小人突然捂着胸口,七窍中有血渗出,然后没等风孽云发觉,他就化作一撮飞灰,最终随了孽云走动而散去,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那飞灰散时,也散在了十八都的范围,一丝一毫都没有留在魔界。
魔界。
望断崖是魔界中央的一处绝地,其中有巫峰十二座,每座之上,都伫立着仙宫,里面除了来自同一人的一道影子常年沉睡外,无人居住,望断崖下,本不该盛开在魔界的浮罗花却只有将黑白二色的花朵开的妖艳,而浮罗丛中,漆黑色的莲台之上,白衣白发的男子已经沉睡了千万年。
若是地藏在此处,他看见莲台上的人影之后,这三界之内向来不拜天地、不尊神佛的地藏王定会虔诚的拜下去。
――这是帝师,玉无缘。
昔年比龙皇凤皇还要传奇的人物。
当不遇附在风孽云身上的那缕神魂甫一入魔界,沉睡了千万年的帝师脸上略过一丝不豫,他的眼睫微微翕动,似要苏醒,可最终又沉睡了去。但是十二巫峰之上,有座仙宫之门突然洞开,里面走出一个人,白衣飘摇,面容与帝师玉无缘一般无二的俊美温润,似是谪仙,可是,他眼角的一挑绯红与眉心魔印却表明他是个魔。
他朝望断崖望了望,然后唇角含着一丝笑,消失在了天际。不消片刻,他再出现时,已是在一处山谷中。
空气中逸开酒香,而他的小姑娘提着酒坛子,头靠在一方墓碑之上,睡得正香。
孽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睁开眼的刹那, 望着眼前大红帐顶上古朴繁丽的纹饰, 竟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待到神志清醒时,再看看四周屋内简洁而又不失雅致大气的布置,她愈发茫然。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葬着父亲沈云的魔界中的山谷。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全然没有印象。
她起身时向后一瞥,就见一罐骨灰放在床榻里侧,正摆在她的枕头边。
孽云拍拍自己的额头,感觉在父亲墓前喝得太多,脑子有些断片儿了,不然,本来没打算昨天就把父亲的骨灰带回来的她将它打包带了回来,并且她对起了父亲的墓还有她自己怎么回来的根本就没有了一点印象。
――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里感觉很陌生。
风孽云收了沈云的骨灰坛,正想要走出屋去, 却听旁边有人急切说道:“哎呀,尊主醒了?罪过罪过。我本是去旁边煮醒酒汤,没料到就这会儿功夫, 错过了尊主醒来的时候。”
风孽云抬眼望过去,就见一身正装的女孩子托着装了小碗的托盘,立在门外,孽云瞥了她一眼,然后提步出门,似感觉到了什么般,她抬头望天,天色微暮,暗蓝色的天空中逸开了片片瑞红色的彤云,分外显眼。
――这和当年风淄衣入主浮罗城王殿后多年不散的彤云一模一样。
所以说,她这是在不腐城王殿的内院了?
风孽云沉了脸,望向托着托盘的那人,“谁送我回来的。”
若是她自己回来的,她定不会睡在此处,可是若是别人,除了那人……她想不到除了那人,还有谁能够在没有不腐城王殿的奴印的情况下出了十八都将她带回来,然后又把她送入王殿之中――能出入十八都王殿的,只有一城的君主与佐书,以及印了奴印的宫奴了,可是,她的佐书聆心已经去了月上之都,而有奴印的人又出不了不腐城,她实在想不出别人,除了那人,但那人,已经消失了近十多年了。
“一个白衣的书生,额上没有神印,但身上却有神威。”那位宫奴开口,犹豫了半晌又说,“他还给您留了话,说……说……”对于她而言,那话有些大逆不道了。
“说什么?”
“他说……他说,这冕尊之位,既然不想要,当初为什么还要拼死追求,现在拿到手了,不入主王殿,还在矫情什么。”
风孽云突然大笑。
“我不是矫情啊老师。”风孽云无奈的喃喃。拼死追求到的东西,她怎会不要,她不入主王殿,只是想等他回来,让他亲自送她入殿,让他看着他的弟子――昔日被人嘲笑厌弃的风孽云站在了王座之上,想让他亲自告诉风氏族人,他的选择没有错罢了。
“那他人呢?”话一问出口,孽云便摇了摇头,那人不在,他有没有留言要去何处的话,这一个小小的宫奴哪能知晓他的去处呢?“罢了罢了。”
孽云笑了笑向王殿外走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将眼光分给那宫奴手中的托盘半分,看她没提,那位宫奴也没有开口提醒,可是等到孽云走远,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防人之心这么重,看来这位君主是个不好相处的。
暮云深虽然未曾在她清醒时,也没有等到真正的卫冕大典时,再将她送入王殿,可是,到底,他已经回来了。
风孽云特别好心情的眯着眼睛笑,这份喜悦一直到她回了不腐城中的那处小院时,都没有褪去,可是,甫一入门,就见花树下,白衣的不遇与亭云对弈,然后有些被她忽略了的东西又浮上心头,于是,她的笑又淡了下去。
在那天,她他们初见之时,她便知道他是神尊不遇,只有自己知道,那天她见到她时,她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将欢欣压了下去。
她喜欢神尊不遇。
她想要和他共长生的那种喜欢。
――从少年时,她就很喜欢。
但是偏偏……偏偏她命薄如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很可能某一天,她睡着了,就会永远的醒不过来了。
看孽云消失了大半天,直到这时候才回家,原本笑着的亭云拉下脸,不高兴的哼哼,“呦,长大了,都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再过几天就直接夜不归宿了啊?”
等到孽云走进了一些,亭云闻到身上还带着尚未散尽的酒气,不等孽云开口,又阴阳怪气的开口,“我说,你都是个成年人了,想喝酒,自己挣钱买啊,一直偷老头子的酒像什么话。”
若是平时,孽云定会怼回去,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的认了错,然后向不遇打了招呼,便坐到亭云身侧,靠在他的背上,闭了眼睛。
“去看你父亲了?”亭云捏了棋子,落到棋盘上,漫不经心的开口。
“恩。”孽云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是不开心,所以去看父亲,还是看了父亲之后伤心了。”亭云开口,说的有些拗口,可孽云听懂了,不遇也听懂了。
前者是不开心了,想找父亲说说,后者是看过父亲后,想到她位冕尊主,世上极尊,可与父亲阴阳相隔,一时触景生情罢了。
孽云不答,没有告诉他,二者皆有。她只是懒懒的道,“死老头,再不专心就又要输了。”
亭云吹胡子瞪眼,但是反驳不了,于是闷闷的敲起了棋子,可不遇望向半个身子都藏在亭云先生的孽云,他下棋却不能专心了。
孽云闭了眼,却是不见不遇眸光。
今日,与不遇到了那处山崖,她想与他好好相处,可是,她神魂中的那些东西动了动,然后提醒她,她与他之间所有可能都在进了浮罗塔后断尽。
孽云年少时见过不遇,只那一面,他成了她的执念,可他却已经忘了她,先不说不遇这样的人是否会喜欢她,就算他会喜欢,可是她随时会死去,就连神魂也剩不下,入不了轮回,别时便是永恒,孽云不舍得――她既不舍得不遇,也不舍得他伤心。
今日她就是想和前几天一样,想自己静静,好好想想,和他一起到了那里是意外,遇到阿伽是意外,遇到无尘大师是意外,就连阴差阳错带回父亲骨灰也是意外。
不过她想,不遇应该是误会了的――将她去不腐城外当做专等阿伽,将她的突然离去当做有目的的去看父亲。
这样误会了也好。
睡过去之前她想。
不遇抬头,望见了从下午时便出现在天空中的彤云,敲着棋子若有所思。
彤云出现时,六位在十八都中原本神位有高有低的青年包括先前见过的阿伽,一起结伴拜访亭云先生,他们来时,额上却都已带了君印,君名也记在了史书之上。
按理说,这么短时间内,孽云不会找到适合君位的人,而且,离孽云加冕,和剥夺她麾下君主君格已经过去近一个礼拜,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些城池没有乱,包括不腐城在内,一切都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到,仿佛是提前谋划好了的一般。
若是此前孽云没有进了浮罗塔,三年未出,三界内传出孽云身死的消息的话,这些还有解释,但偏偏,在史书写出风孽云加冕为尊的消息之前,就连他都以为风孽云已经死了,且神魂俱灭。
或许,亭云他们在二月二风孽云出塔那天之前,就知晓风孽云根本没死,且有望加冕为尊。
不遇猜测。
不遇不知,天界,与浮罗都,天君和风淄衣在发现史书之上突然出现的十八都的君主之后,脸色阴沉,也同时想到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