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的表情不会产生变化,只是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叹息……他并未转回视线,而是向一边摊开双手——一瞬间,那件被灰尘沾染的白色变得更加深暗,随即,那种不洁的死灰颜色无限的向外扩散开来,他本人似乎也变成了一个不停向外吹着寒风的大洞。
这寒风卷起了周围弥漫的灰烬,集聚成披甲的骷髅,空气孕育出扭曲的鬼魅。不死的怪物在这阵寒风中纷纷现身,睁开它们暗淡地眼睛,在生灵心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嚎,向几十尺外那个维持着伸手点指的青年身影涌去!
但是术士的应对简直如出一辙——身周的黑暗火焰向外扩展,他成为了几乎可以吸食一切的黑洞,黑红的骷髅,青蓝的亡灵,苍灰的祈并者……不管是任何种类的亡灵,在接触到那弥散的火焰的一瞬间,便成为苍翠的灵光,继而消失在蒸腾的暗影之中。
而且不止如此——老法师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向后退却……那黑色的火焰仿佛海洋中巨怪的黑触手,瞬即向着周围蔓延,将原本向着四周分散的几个祈并者一齐捞在手中,下一个瞬间,便同样将之吞噬殆尽。
然后,卡利斯特·萨坦伯瞳孔中的红光已经闪烁一片。
天空中那光芒在他眼中有条不紊的越来越大,终于现出其后那熔岩与火焰构成的巨大的球体,闷雷一般的摩擦音隆隆轰响,灼烈的热浪扭曲了景象,让火流星变得庞然如山,小小的村落已经仿佛暴露在沙漠中,炎夏正午的阳光之下,再过了一瞬,那恐怖的热浪甚至已经开始让周围的杂物中燃起了火焰!
落石流沙潮水或许可以抵御疏导,山崩沙暴海啸来临之际不想粉身碎骨便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了……巫妖橘红的眼光扫过那个蒸腾热浪之中逐渐暗淡的人影,最终消失在一片闪光之中。
但是守卫在周围的兽人,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毫无疑问的,他们对于大法师的信心让他们丧失了最后逃走的机会,当他们发觉那个最后的凭借消失在空气中,将他们丢给了那天空之中迸发的红光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陨石击中地面,发出恐怖的震颤,天地之间的声音在这一瞬已经消失,所有人眼中的一切就像是一幕默剧……金红色的巨大球体撕扯起将地面也烧沸的炽热烈风,压缩的空气将它们变成熊熊喷薄的火光,那些在金色光芒之下仓惶逃窜的兽人像是一群篝火中的蚂蚁……火焰在他们的背后顿了顿,引燃他们引以为豪的毛发,然后将他们整个吞噬进那闪烁的光芒之中,仅剩下摇动的暗影。
然后是跟随着火光席卷的烈风,卷起的尘暴与浓烟向着四周扩张开来,再幻化成为一大股向上的尘土云团,原本的小村落已经完全被笼罩进了那一片暗影,而烟尘最终成为那恐怖的覃状的云彩……这可怕的景象在短短的时间中不断的重复,直到第四枚从天而降的熔岩球撞上地面,将它从高空之外带来的能量销蚀殆尽为止。
卡利斯特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空气之中时,那壮观的云层已经升起了几百呎的高度。望着那火光的中心,巫妖发出了一个深沉的叹息。
在他身后,传送的光泽勾勒出六个骑士的身影——这是卡利斯特在那一瞬间,能够传送出的极限,这一次他带出的五百兽人精英已经有一半以上确定死亡,而另一半恐怕也逃不过这个命运,甚至连十名第一羽的精英狮鹫骑士也折损了接近一半,原本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巫妖盯着远处那继续蒸腾的云团,灵魂中似乎感到了一丝的奇异的情绪,恙怒,不甘,抑或是……恐惧。
作为一名大法师,他并不在乎这次失败,会有什么责罚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但那个年轻对手的一袭话语,似乎依旧萦绕在灵魂之中——尽管已经失去了身体上所有的感觉,但这一刻大法师似乎还是感觉到那话语中的怨毒幻化成为一道盘旋的寒流,攀附著自己的身体。
“你说我要复仇的对象非常强大吗?……那么我也要提醒你,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神祗的选民……你说他有十几个强大的卫士的保护吗?那么我就去找到,去培养出不啻于他们的帮手吧。他拥有这个人间界最强大的,无人与之对抗的势力吗?那么我就去凝聚,从所有能够见到的力量中,建立一个能够相对的吧,他背后有一个神祗在支持着他吗……那么就去找上几十个,几百个神祗来对抗他吧……”
这不是一个口头上的豪言壮语,而是一个可怕的事实。以那个少年的力量,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并非十分为难。
他并非是第一次与那个少年交手,也并非是第一次体验到他可怕的力量……但是在这一刻之前,这个年轻的敌人还没有真正让他产生沉重的感受——即使在两年前的那场战斗之中,他失败的结果甚至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那也只是让他感到了一位神祗的力量,即使只是一个刚刚拥有神格的神祗,也是凡人无法轻易匹敌的……如此而已。
可直到现在,在见识到这一幕恐怖的力量之后,他才真正明了,这个当初被他当作一个计划之中的祭品,除了体质与魔法较为契合之外,便一无所取的年轻人,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同样可怕的存在。
其实只要有心,一个流星爆的能量还是不会对于大法师造成什么像样的伤害的……这个法术的威力大部分只能用来攻城略地,只要不与之正面对冲,大法师有着无数的方式可以离开那可怕的冲击的范围,甚至可以硬撼其中的力量,将之引导向其他的位面……
但是在那个包裹着灰袍的人影在侧之时,巫妖却只能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
他并不能够了解那个笼罩在灰袍之中的年轻人,还拥有着怎样他所无法了解的能力——他背后那个奇异的神祗或许并不强大,甚至无法在历史之中寻得半点痕迹,但神祗毕竟是神祗,所有对于他的探查,都只能够流于表面。
他的思想圆熟坚定,简单而毫无破绽,不会受到引诱……而即使是以自己大法师的力量,在他面前也仿佛力不从心,往日倚之克敌的大多数伎俩都无法派上用场。
他的动作来去如飞,毫无规律,反应迅捷,思虑周全,任何的法术陷阱在他面前都被完美的化解,强大的魔法能量在刚刚凝聚起来的时候就会被高级解除魔法反制,解除,而致命的魔法能量却仿佛无穷无尽一样从那双手中喷涌而出,甚至将原本就恐怖的奥术压缩,合并成为更加恐怖的力量……毫不理会调用它们时本应该遵循的咒文与施法手势的法则。
现在,他又轻而易举的召唤出了一道九阶的法术,号称最强攻击的流星爆……语言,姿势,材料,一无所需。
如果再加上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神出鬼没的能力……造成的结果,恐怕会是最为可怕的那一种。
那应该是高等传送术,一种可以须臾之间挪移千里的高等法术,本来对于一个高阶法师也并非神秘,但如今,联合了对方手中那件可怕的造物,便又要另当别论,它可以将几百名士兵轻而易举的收藏其中,也可以带上同等数量的强者。那么遍布在大陆那漫长的锋线上的,康纳里维斯家的狮鹫骑士,便全部处在了一个极尴尬的危机之中。
随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流星爆从天而降,在大军的军势之中轰出无法抑制的,死亡的烈焰……这个场景即使只是想象,也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构筑一个空间锁或许可以防护住某些重要的设施,但是这种法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即使是大法师施展,也只能笼罩一定范围而已,并不能彻底阻止对方的攻击。
更何况作为苍穹之眼,卡利斯特掌握着比别人更多的情报,他知道,那一座他曾经短暂占据,往日老友的法师塔已经到达了克兰菲尔德,那个新生的帝国的后方,有了那个神秘的大炼金术师的支持,这个由一位小公主建立的流亡政府便已经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康纳里维斯的背后也有着一个强大的神祗的帮助,但是,那个年轻人同样看到了其中的关键……死神现在的作为,已经将自己的手伸向了其他神祗的既定之物,等于是在向存在于西大陆上,大部分神祗们宣战,那其中有着数个不啻于奈落的强大存在……如果作为死神爪牙的狮鹫失去了胜利的姿态,他们是否还会处在现在这种奇妙的中立的态度上呢?
预言系的大法师闭上眼睛,似乎某种可怕的预兆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在那升腾的烟柱的另一端,几千尺之外的地方,康斯坦丁正站在一棵树下。
黑色的火光在他法袍上微微闪烁,他闭着眼睛,全身的重量几乎全部依靠在那颗树木上。如果有人碰触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其实完全没有丝毫的力气,甚至如果不是身边的这树木,他甚至可能会第一时间软倒在地。
在吸取了无数灵魂来进行强化之后,康斯坦丁的身体早已经已经与疲劳无缘,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却又很特殊——此刻,术士的脑袋里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削着,丝丝抽搐般的痛楚一波波散射向全身。就像是过度使用大脑带来的后遗症,他甚至无力再打开法师塔的大门……
这种感触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但也并非奇异……作为深渊炼魔最为强大的类法术能力,流星爆是连接着魔网最为深邃的层级,甚至超过了康斯坦丁能够使用的法术极限,这一次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强行调用了超过自己限制的力量……
如果不是在那瞬间,大法师的攻击恰好的送上了一批新鲜的灵魂,他有可能在那之后便被汹涌而至的疼痛击倒在地,再也无法成为任何人忌惮的目标——幸好,作为一位预言法师,卡利斯特或者太过于依仗于他的直觉,逃走的太过干脆利落了,才给了术士一个相当的机会。
当然,现在的康斯坦丁也不再是初到贵境的小孩……精神的世界中微微转动,调整,在一百几十个呼吸之后,那种可怕的疼痛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不过显然,这个鲁莽的举动造成了一些相当的后遗症,精神力的天空之中,代表着那个深狱炼魔灵魂的星辰已经暗淡,不复之前的闪烁,甚至原本以之为主星的一小片星空,也同样变得昏黄。
自己为何要在哪一刻调用这个毫无意义的力量呢?
术士无法不扪心自问……他原本的计划,是和这位昔日的大敌周旋一番,慢慢的消耗他手中的力量,等待自己的部属们的归来,同时,还可以伺机运用还藏在法师塔之中的几个人,几位女士的力量或者并不能够与那位大法师抗衡,但只要掌握好她们出现的时机,未必不能够让这位苍穹之眼的吃上一个大亏!
但就在自己说出那一番言辞之后,自己的想法也在同时改变了……似乎是一种单纯的冲动,怒火或者其他的什么,驱使着他摧毁更多的生命,当术士微微调用神智去思虑,那原因又显得不是那么单纯,就像是……像是有人在操控着他那一瞬间的情绪,思维,甚至是代替他说出了那一番话一般。
可那一番威胁的话语,又都确实是经过了他的思考的。
自己确实可以调动出足够的力量,别的不说,光是腐败巫妖佛,克里斯汀的魔像军团,加上凡尔纳这个大法师,就已经是非常强力的帮手,想点办法的话,同仇敌忾的那位女牧师,以及女皇的护卫先生也不是不能够调用,如果能够再等待上一段时间,迪莉娅·布莱克赫斯特也应该可以凝聚不少的力量。除此之外,那条与自己关系非同寻常的银龙……
甚至如果卯上一点小小的风险,用灵魂棱柱从拜尔哪里得到一些可用的力量,也并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视线远端的烟柱已经开始消散在夜空之中,但是思路中却仍旧没有犁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康斯坦丁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大不了不想就是了。反正总有抓住妹丝马迹的时候。
而且,危险还没有就此过去,谁也不知道那位巫妖会不会就此杀一个回马枪,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后,康斯坦丁开始收拢起残余,就此离开。
这一次本来作为练兵的偷袭,变成了被别人算计,不过在康斯坦丁的力量照应之下,损失并不是特别大……作为重点培养的红龙备队损伤了三名,十名随队的法师也死了一个……他们是在最初被包围时,猝不及防的一轮箭矢中被射杀的,康斯坦丁因此有些警醒……以后的训练之中,这些佣兵也要做好对于被偷袭的反应,尤其是懒驴打滚和就近寻找障碍物的练习。
而作为辅助的佣兵损失就大得多,一百多人能够留下性命的只有一半不到……除此之外,负责接应的克鲁克和萨梅利也各自负了些伤——据说他们遇到了一个罕见的敌人,能够自如操纵炼狱邪术的邪术师,和他带领的一批精英兽人,尽管佛也参与了救援,但巫妖却与对方的首领拼了个势均力敌,反倒没法顾忌手下。
这也让康斯坦丁再一次对于卡利斯特·萨坦伯的力量深深忌惮——一名预言法师在布置战局和料敌机先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有了这样的一个人物,大部分的突袭行动恐怕都无法逃过对方的监视……看来自己也必须要研习一下这个方面的能力,或者看看是否能够稍微掌控一点反制之道。
至于说自己那两拨法术之中杀死的几百名兽人精英……康斯坦丁甚至懒得去计算——兽人的生育周期与人类相差无几,甚至某些种族还要短得多……如果自己那个老爹早就已经在策划这一次的战争,那么这样的一批兽人,只能算是九牛之一毛。
将所有的佣兵扔回他们的营地,康斯坦丁回到自己的法师塔之中,而当他按揉着因为激战而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推开大门,一个身影已经重重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猝不及防的康斯坦丁晃了晃才站稳身体,而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温暖的唇舌已经印住了他的嘴,直到一个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亲吻之后,他才看清楚了那长长的厚重蓝袍,以及清亮的双眸下,清亮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