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2_第六周 擒王

62 周一,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李玉玺下午上班时总是习惯先来趟办公室,这是堵他的最佳时机。周锐再次把恐惧压在心底,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准备面见李玉玺。他不比当年,现在学会了倾听和提问,又找到三四个痛点,打算一口气捅出去,总会有反应吧?

走廊响起脚步声,保安!两人千算万算,各种被拒的结局都想到,却忘记被保安拦住的情形,周锐急中生智,要向厕所钻。骆伽不躲不闪,迎向保安:“你好,我们见李局长,需要登记吗?”

她的明星范儿压倒了保安,他敬个礼:“如果约好,就不用登记了。”

骆伽大大方方问道:“我们在哪里等?”

保安举起步话机唤来工作人员,打开贵宾室,骆伽优雅地走进去,端起乌龙茶:“这儿条件还行。”

“你这范儿,谁敢拦你?”周锐不由叹气,人靠衣装马靠鞍,西装就是强过短袖。

李玉玺夹着公文包,与电梯门口的人群打招呼,笑容就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其实他一个名字都叫不出。群众笑得心花怒放,跟捡了钱包一样,客客气气地跟进电梯,围着他站成一个圈。李玉玺随口说天气不错,群众齐刷刷地点头,阴沉沉的大风天经李玉玺一说,便成了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在电梯门关闭的刹那,一只白袜子黑皮鞋的脚咣当伸进来,两只手随后插进来,分开电梯门,张大强挤进来,猛然看见李玉玺,立即笑眯眯地像日本人一样弯腰点头:“局长好,今儿风真大。”

“哦,外面有风吗?”李玉玺是领导,当然是坐着车来的。

“没有啊,晴空万里。”一名刚说过风和日丽的群众答道,电梯里的群众一起点头,另一名群众开起玩笑:“张主任真会开玩笑,呵呵。”

领导自以为控制着舆论,群众其实心里雪亮,被忽悠的往往是领导自己。

张大强不觉尴尬,跟着李玉玺下了电梯:“局长,向您汇报个事儿。”

李玉玺未置可否地向办公室走去,忽然注意到贵宾室开了一道缝:“有客人?”

“有,两位。”保安描述了两人的特征,张大强立即明白他们必是厂家代表:“局长,我们应该在大堂和局长办公室门口都竖起一块牌子,谢绝推销。”

“让他们去见相关部门。”李玉玺吩咐保安,走向办公室。

张大强一步三晃跟进去,抢着倒了茶水,在李玉玺对面正襟危坐,端着小本汇报:“随着汽车保有量持续增长,路面交通拥堵越来越严重,智能交通项目迫在眉睫。局长,我们不能落后,得抓紧了。”

跟领导打官腔讲套话,那是不想活了,李玉玺听得直皱眉头,反驳:“何必抢那个虚名,等兄弟省招投标结束,我们正好摸来他们的底价,不是好事儿吗?”

张大强早有准备,打开皮包取出部里的红头文件,递上去。他这等于用尚方宝剑压下来,李玉玺偏偏不吃这套,冷冷敷衍着:“那就抓紧吧。”

张大强挠挠头,立即扎方恩山一针:“立项报告卡在计划财务处,推不动啊,局长。”

李玉玺与张大强不是一个路数,笑着问:“大强,怎么推动这个事儿?”

张大强郑重建议:“下周开个论证会,研究一下。”

李玉玺是常务副局长,却不是什么都能管到。二期工程牵扯面极广,最终使用单位是交警支队,不是李玉玺的分管范围,他故意刁难张大强:“你这里急得直蹦,支队那边没事儿一样,皇帝不急太监急!你通知赵支队一起参加会议。”

张大强不明白其中的政治关系,以为得了尚方宝剑,严肃认真地给赵洪河打电话:“赵支队,局长想请您过来,商量一下智能交通的事情。”

“哪位局长?”赵洪河是交警支队长,早年从军队退伍进入交通系统,已经二十多年了,是智能交通系统的最终使用部门。张大强多次通知他参加评标,他总是一口回绝:你们搞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俺不懂。经不住多次催促,他便派一个警校毕业的年轻交警参与评标,小伙子把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事都包了,反倒赢得一致好评。赵洪河正在路面执勤,冷不丁接了张大强电话,反问回去。

“李局长,点名请您来。”张大强底气很足,强硬地要求。

“哪天?”赵支队粗人却有心计,打定主意,不管哪天都没空。

“下周一吧。”

“不行啊,大刘刚诊断出来,呼吸道的事,我必须去他家里,派小黄去吧。”这并非借口,交警每天在路面呼吸尾气污染过的空气,容易得肺癌,他们不喜欢不吉利的词,便换个说法。

张大强吃了软钉子仍不自知,转述一遍,李玉玺顺理成章地把立项会向后推:“他不来怎么立项?等他忙完。”

骆伽和周锐听见张大强的声音,如坐针毡,他意外出现,肯定影响谈话。两人目光相对,心思一样,等张大强出来再会李玉玺。周锐商量着对策:“只有三分钟时间,我们先戳哪个痛点?”

“乱七八糟戳过去再说。”骆伽扁着嘴角,她才不那么理性,通常都是见机行事。

“不行,伽伽。”周锐隐约觉得戳痛点的方法不适用于李玉玺,却又说不清楚。

门声响动,保安推门进来,敬礼:“请出示证件。”

周锐递出名片,保安上下看看:“对不起,我们这里谢绝推销,请你们离开。”

如果离开这里就难以回来堵李玉玺,骆伽挤挤眼睛离开,刚走到电梯间,忽然拉开消防通道,牵着周锐钻进去。保安从后面一路追来:“你们,回来。”

李玉玺站起来,准备出去。张大强误会他送自己,受宠若惊地去按住李玉玺:“局长,您坐,我自己走。”

李玉玺推开张大强,走向门口。张大强不敢问,紧走几步拉开门,恭敬地拉开门等他出去,再严严实实合上门,跟出去,局长竟送我到电梯!心中光荣自豪:“局长,您真的别客气,我自己走。”

李玉玺在电梯前停住:“二期工程事关重要,招投标前,应该考察一下厂家。”

张大强频频点头,李玉玺表达过这个想法,他当然照办:“局长,您看什么时候?”

“去看哪个厂家?”李玉玺又用起了不答反问的领导语言风格。

“惠康是我们的长期合作伙伴,捷科实力也很不错。”骆伽请张大强唱歌见了效,他毫不犹豫推荐了捷科。

李玉玺摆摆手,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进了电梯。张大强石化在电梯外,不是送我啊?

骆伽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步话机响起,保安呼唤人手,如果被上下拦截,事情就麻烦了,怎么再进交管局大门?周锐突然掉头,拉着骆伽急速向上跑。一个穿着西服的背影出现在楼梯的拐弯处,提着公文包,吞云吐雾地爬台阶。那人听到声响,回头扭脸,竟是赵勇。

“你怎么在这儿?走,有保安。”周锐来不及细说,从赵勇身边跑过去。

“跟我来。”赵勇三两步走上顶层,旋转把手推门而出,等周锐和骆伽跟进来,把门从外面反锁。保安脚步声渐行渐远,嘈杂的步话机声音也消失了。

骆伽四处打量,这是一个顶层平台,正好对着二环路,景色倒是不错,就是风大。赵勇向右一转,出现另外一片更大的天地,正中有一个孤零零的设备间,里面摆着两个沙发。赵勇娴熟地在柜子里面翻腾,扯出电暖气,插上电源,电热条渐红,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这里还东西还挺全。”骆伽搓着双手,夸奖赵勇。

“来杯热茶。”赵勇拖出暖水壶,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摞纸杯和茶叶。

骆伽很惊奇,这里似乎是他的据点。赵勇跷着二郎腿:“交管局竖起谢绝推销的牌子,每次要登记,还必须有客户带,那个时候我跟客户不熟悉啊,干脆上班的时候进来,下班的时间出去,平常就在安全通道里,后来发现了这个好地方。这样也好,见完一个客户,我就约下一个,省得在路上来回折腾。”

“你在这里泡了多久?”周锐极为佩服这种精神。

赵勇站起来迎着二环路,风将大衣吹起却吹不断他的声音:“我被捷科炒掉,想来想去,想通一个道理。咱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靠什么在北京混?只能靠自己,一靠本事二靠心态,经过捷科这件事,我明白了,我不是比尔·盖茨,也不是李嘉诚,没有过人本事,要在这世界混下去,必须拼命。二期工程是我来中联的第一个项目,没别的,就一句话,拼了。我每天就泡在这里,上班比客户早,下班比客户晚,把他们当爹娘孝顺,当儿子呵护,当老婆疼着。天道酬勤,我信这四个字,我要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交管局。”

周锐心潮澎湃,不知道该说什么,胳膊搭在赵勇肩膀,冷风贯穿胸口,血液热烈涌动。骆伽挤进两人中间,秀发在风中飘摆:“赵勇,你是好样的。”

赵勇凝视着脚下的高楼大厦,哼了一声,指着脚下的城市:“北京,哪怕你藏龙卧虎,哪怕你错综复杂,哪怕你房价涨破天,我都跟你死磕,早晚有一天,我都要把你征服。”

骆伽也被感染,举手指向这座城市:“LV、爱马仕,宝马、还有Godiva巧克力,你们都听着,我命令你们都乖乖地待在柜台,哪怕你们每年出新款,我要把你们统统都征服。”

“哈哈,宝马X5也在柜台里待着啊?”周锐乐喷。

骆伽狠狠踩在周锐脚上:“猪,你有什么梦想?”

周锐没有那么大志向,右胳膊紧紧搂住骆伽,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陪你征服北京,就是我的梦想。”

骆伽将头靠在周锐肩膀,闭上眼睛,任凭大风掠过。

小魏拎着暖水壶,推开咯吱的木门,惊讶地看见周锐和骆伽,尴尬地想退回去,被赵勇跳起来拉住:“小魏,我给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

“不用介绍,我认识。”小魏奇怪,他们应该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啊。

“坐会儿,抽根儿。”赵勇拉他坐下,靠在沙发上点燃香烟。

骆伽看出他有事,拉周锐走到一边。小魏趴在赵勇耳朵旁边,说出消息:“处长透露一件事,局长那边不着急立项,估计你还得等。”

小魏说完话,抽完烟,拎起空暖水壶,与骆伽打个招呼回办公室去了。赵勇不把周锐当外人,将两人扯回沙发:“帮我琢磨一下。”

赵勇将田蜜辞职离开脸谱夜总会,后来失去汽车和房子的事情述说一遍,然后问道:“田蜜那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失恋,肯定的。”骆伽一语道破。

“失恋?”赵勇品味着这句话,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在哪里?你带我们去看看她。”骆伽想着,王锴抛弃了田蜜,却在追求自己,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好,她已经上班了,我们今晚就去找她。”赵勇乐颠颠地站起来,他要去见客户,把这个地方留给周锐和骆伽,临走还向周锐做个手势,意思是别浪费了这个地方。

骆伽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拜访李玉玺不成,意外发现赵勇从下到上夯实了关系,平添了中联这个对手,自己胜算更低。而且赵勇那晚去公司取通州协议,很可能与唐南军一起陷害了父亲,骆伽外表没有表露出来,周锐却能看出,他相信赵勇绝不会栽赃骆南山,然而只有赵勇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必须要问清楚。

赵勇把周锐拉在一边,小声嘀咕:“网上那个大枪好奇怪,和你聊什么了吗?”

大枪不找周锐,周锐便不理他,因此互动不多,周锐什么事都不瞒骆伽,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听见,她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侧耳细听。赵勇摸摸脑袋:“奇怪了,大枪主动找我,还给我不少有用信息。”

这非常奇怪,赵勇得罪过张大强,他不捣乱就不错了,怎么会帮他?周锐摇头:“赵勇,我觉得,网上的大枪很可能并非张大强本人,你要小心。”

可是,网上的大枪为什么对自己不理不睬,偏偏去指点赵勇?周锐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

张大强收回笑脸,换电梯回到办公室,抓起电话,把李玉玺考察的事情通知刘明君,卖个人情,付出必有回报。这件事事关重大,刘明君连声称谢。张大强心里一爽,忽然想起刘明君说的好地方:“还有一件事,关于立项的事情,得当面跟你说。”

“好好,今晚四菜一汤。”刘明君被消息钓住,立即请张大强吃饭。

“最近脂肪肝,要健康,去上次你说的那个地方。”张大强暗恨他不懂事。

刘明君恍然大悟,那可是销金窟,可是为了消息只能答应:“OK,晚上在那儿碰头。”

张大强拨通骆伽电话邀功:“我啊,张大强,局长要考察,我推荐了捷科,你要做好准备啊。”

63 周一,晚上六点十分

宝宝,妈妈决定了,不管有多难,都要把你留下来。妈妈能去工作挣钱,妈妈能养活你,不靠任何人,妈妈也能把你培养成人。田蜜用茶水湿润干燥的嘴唇,她从艺校毕业,便在北京的夜场唱歌,经常受各种各样的客人骚扰。连文质彬彬的周锐也会掏出钱来,让自己陪客户睡觉!她把钞票扔个天女散花,再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厮混。同时,她遇到了王锴,便不用在那种场合厮混,到与永嘉集团关联的房地产公司上班了。田蜜相貌甜美,言语顺畅,上面有人照顾,又与世无争,在办公室里做着可有可无的闲差,做得井井有条。

她今天上班的时候,被售楼经理叫到会议室,宣布组织结构调整,田蜜不再负责行政的工作,必须到一线支持销售。薪酬与岗位同步调整,以前的五千多元变成了八百元,美其名曰是浮动工资,只要卖出两套房子,提成就超过了五千元。田蜜顿时明白,这是永嘉集团的关联企业,王锴的手伸到了这里,迫使自己拿掉胎儿。争辩没有用,田蜜便收拾行李,从楼上搬到楼下。她的新工作是接待,就是站在门口,看见顾客远远过来,拉开门,弯腰九十度恭恭敬敬地寒暄,欢迎光临。周末的客户川流不息,田蜜拉了几百次门,弯了几百次腰,她不怕累,就怕影响宝宝。

赵勇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周锐和一个明星范儿的女孩,他们怎么来到这里了?她习惯性地拉门弯腰:“欢迎光临。”

周锐为半年前的事情惴惴不安,忽然想明白骆伽的动机,自己为了掩饰尴尬,曾向张大强说过出八百元包田蜜过夜的话,她是不是还在怀疑?旁边的售楼经理察言观色,周锐西装革履,骆伽更不寻常,很像楼盘的目标客户,闪出来将田蜜挡在身后:“周末好,欢迎光临。”

田蜜皱着眉头,售楼经理名叫白涛,人不坏,就是过于敬业,一旦被他拿到电话,便噩梦不断,无论你在哪里,在干什么,都会给你打来电话。她从白涛背后冒出头来岔开:“你们一起买房子?”

周锐说谎紧张,忙不迭点头,赵勇立即挡在前面:“房租很高,不如自己买。”

白涛交换了名片,躬身带他们去看楼盘模型,低声对田蜜说:“跟着我,好好学。”

田蜜顿时晕眩,从此周锐和赵勇的电话要饱受折磨了。白涛戴上雪白的手套,打开灯光效果,双手像交响乐指挥一样轻掸灰尘,打了鸡血般,滔滔不绝开始介绍:“我们楼盘位于东三环的燕莎和丽都商圈之间,地铁十号线和机场快线将在这里交汇。您看,这是第三使馆区,美国、日本和德国大使馆林立,嘿嘿,等于美国大兵给你当保安,多安全。”

他说到兴奋处,眉毛跳动,嘴巴喷沫儿,白手套横飞,抽空向田蜜努努嘴示意,楼就该这么卖。赵勇是客户身份,时不时插问几句,他更加兴奋地推销:“项目周边高档写字楼和五星级酒店云集,是不可多得的尊贵的置业良机。这里是朝阳实验小学,市重点,不用过马路就可以送宝宝上学了。”

三人都没有成家,白涛的介绍完全没有针对需求,他的白手套指着楼盘模型,用把死人说活的语气说:“请看,这里是未来地铁十号线出口,步行五分钟搭上地铁,瞬间可达北京的每个角落,天涯海角任您穿行,尽掌先机。”

骆伽目光不时打量田蜜,周锐知道她还在多疑,便拉她走到田蜜身边道歉:“那天晚上非常对不起。”

半年前的事情像冰冷的铁锥,经常在田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划过,使她伤痕累累。她却不是记仇的人,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原谅周锐:“那种地方不适合我,这样也好。”

周锐走回来,向骆伽介绍:“她就是田蜜。”

骆伽保持着笑容,已经相信了周锐,口气却很严肃:“解释就是掩饰。”

赵勇急于摆脱还在空喷的白涛,强行握手告别:“谢谢介绍,我们回去看看楼书。”

白涛依依不舍,日本人一样弯腰道别:“谢谢参观我们楼盘,谢谢。”

赵勇忙不迭地推走他,与周锐和骆伽聚在沙发上。周锐喜欢研究,琢磨着白涛的销售方法:“伽伽,你看白涛的销售方法怎么样?”

白涛机关枪一样扫射产品卖点,从来不关心客户需求,是典型推销,骆伽咯咯笑着:“戴白手套的菜鸟。”

周锐和骆伽可能不知道李玉玺考察厂家的消息,要不要告诉他们?一边是朋友一边是生意,怎么选?赵勇干咳几声,终于压低声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李玉玺要考察厂家。”

赵勇还是够朋友,周锐拉着他去看样板间,突然问道:“赵勇,告诉你一个消息,老师已经晚期了。”

赵勇听了猛地皱起眉头,周锐乘虚而入劝说:“老师冤枉啊,他忍着什么话都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所有责任都自己扛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有你清楚。”

宇天是小公司,招投标需要财务文件,赵勇便申请拿到财务部的钥匙,半年前的晚上,他回到黑漆漆的办公室,取了通州的协议交给唐南军,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后来公司出了事情,他便猜到唐南军做了手脚,他心里挣扎万分,一面是大师兄,一面是公司,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然而,并没有人找他了解情况,他便一直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他长长喘口气,将那晚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周锐。周锐立即明白,幕后操作的人便是唐南军:“赵勇,你说说,怎么办?”

赵勇叹了一口气,骆南山是好人,他一直内心不安:“周锐,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老师都不再追究,我们又能怎么样?”

白涛返回前台,换回冷冰冰的面孔:“田蜜,来我们这里多久了?”

“经理,半年了。”

“卖出几套了?”

田蜜无语,她本来在办公室,没有销售任务。

“如果卖不出去,怎么向老板交代?”白涛接待客户的面孔像乐开花,现在像拉长脸的驴子。

“我一定努力。”

“还要掌握方法,今晚回家对着镜子练习销售话术,要把死人说活才行。”白涛将她拉到楼盘模型旁边,一句一句地讲解。

64 周二,上午九点三十五分

李玉玺背后是数亿订单,考察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厂家,各路高手摩拳擦掌,都想抓住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突破李玉玺在此一举,与唐南军躲在吸烟角落里的赵勇大口猛吸:“大师兄,你要亲自接待。”

“我级别不够。”

“您是公司副总裁,级别还低?”

“跟我来。”唐南军摁灭烟头,到达三层的总裁办公区域,向里一指。

“柳总!动不到这个级别吧?”赵勇缩在后面,吓得直哆嗦,柳庆元是中联创始人,中国赫赫有名的商业领袖,二期工程的几个亿,对每年收入五六百亿元的中联来说,不算什么。而且柳庆元到各省,基本上都是与省长这个级别的会面,李玉玺的局级很不对等。“这是拼命,输了怎么办?”

“商场如战场,就是拼命的地方,如果不想拼,就舒舒服服地待在洛阳老家,四月看牡丹,十月吃水席吧。”唐南军有自己的打算,柳庆元出面,这个订单便极有把握。

赵勇最怕这种话,拍着胸脯答应:“好,我发邮件申请。”

邮件根本到不了柳庆元那里,秘书肯定转回来,唐南军摇头:“你在这里堵,当面说。”

赵勇拦截过客户,拦公司老板还是第一遭:“这个,不太好吧?”

“缩头了?河南人是孬种吗?”

“谁是孬种?俺就要给河南争口气。”赵勇受不了,唐南军嘿嘿笑着走了。

在中联员工的心目中,柳庆元不是人,而是神!赵勇敢敲李玉玺的门,却没有胆子拦截柳庆元。我计时吧,如果他十分钟不出来,就回去发邮件。十分钟,九分钟,八分钟,办公室门打开,阿弥陀佛,别是他。千巧万巧,出来的竟真是柳庆元,他踏进电梯,里面响起柳庆元的声音,赵勇手忙脚乱,进不进?

“进来吗?”柳庆元按住电梯等待,挤满满的中联员工一起看着赵勇。

“我!进!”赵勇踏进电梯,数字飞速下降,从三层下来多长时间?赵勇没有退缩余地,鼓起勇气,自己听着声音都扭曲:“柳总,我是大客户部门的赵勇,负责北京交管局二期工程,主管的李玉玺副局长将来公司考察,想请您见他。”

柳庆元双手后背,面对电梯门方向,背对赵勇:“你的主管叫什么名字?”

说不说?出馊主意的就是唐南军,赵勇气不打一处来:“大客户部总经理唐南军。”

“知道了。”柳庆元不说见还是不见。

赵勇盯着他一尘不染的领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二期工程覆盖全省,北京是全国机动车最多,路况最复杂的城市,对大客户部门至关重要。”

“记住,电梯里不要谈生意。”柳庆元走出电梯,等周围人散去,面对赵勇说完,甩步离去,赵勇呆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糟了。

如果柳庆元不出面,唐南军的影响力就差多了。赵勇垂头丧气地抽了一根烟,李玉玺来公司参观本是天赐良机,机会却在无可奈何地流失。唐南军突然推门进来,拎着赵勇回到办公室:“看邮件,柳总的。”

赵勇惊喜地趴在桌面仔细查阅,邮件很简单,请大客户部门安排时间,接待北京交管局李玉玺局长。唐南军很冷静,李玉玺和柳庆元都是大忙人,如果时间对不上,就忽悠了柳庆元。唐南军拍拍椅子,把座位留给赵勇:“别高兴太早,你立即联系交管局,确认时间。”

李玉玺的办公桌上并列着两份传真,一份来自惠康,另一份来自捷科,这个张大强,消息走得真快,李玉玺刚露出点儿意思,他就通知了厂家。方恩山摸不准他的想法,不想暴露立场,笑着建议:“两家都是跨国巨头,诚心邀请,局长去看看吧。”

方恩山又取出一份传真:“局长,中联也来传真了。”

“中联?他们也能做智能交通?”李玉玺家里的台式电脑便是中联的,却不知道他们也有大型设备。

方恩山要帮赵勇,不遗余力地推荐:“中联是国内巨头,局长既然要去考察,不妨也去看看。”

李玉玺对中联没有感觉,可去可不去,给方恩山一个面子:“那就去看看,长长见识。”

这些厂家的邀请函都瞄着二期工程的数亿元订单,李玉玺心里明镜一般:“老方,部里压力很大,我想先把软件的标招了。”

软件金额不大,一般几百万,通常与硬件同时招投标,方恩山不理解,却坚决照办:“好,我去和张大强商量。”

李玉玺戴上眼镜,仔细瞧着两份传真:“老方,你说,这个鱼饵够不够大?”

鱼饵这个词多次出现在李玉玺口中,方恩山不明白:“您说的鱼饵是?”

“二期工程。”李玉玺说。方恩山想起一期工程招标的时候,两个毛头小伙子说,电信和银行全国集中采购招标,能够将价格砍去百分之九十五。李玉玺详细计算,惠康在一期工程给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一个亿的项目,就有几千万的利润,这便是鱼饵。

“我们拿二期工程钓什么?”方恩山隐约明白,事关重大,必须与李玉玺再次确认。

“老局长马上退休。”李玉玺轻轻一点,验证了方恩山的想法,二期工程果然是鱼饵,要钓的大鱼是李玉玺的局长职位和方恩山的副局级,李玉玺继续问:“听说永嘉集团的王锴神通广大,广结人脉。”

“王锴本人就是太子党,他涉足房地产,与市里领导都有关系。”方恩山开始佩服李玉玺,不愧是钓鱼高手,他上面没有人,现在便用二期工程做鱼饵,王锴便是鱼竿,在他手中指向市政府,那个衙门里隐藏着决定李玉玺升迁的大鱼。考察厂家,在下竿前探探鱼群,决定下竿的方向。

方恩山半明白半不明白之际,李玉玺不想讲太多:“你别管那么多,先把二期工程的主导权抓过来,我们才能讨价还价。”

现在二期工程控制在张大强的信息中心,李玉玺放长线钓大鱼,必须收放自如,张大强并非他的嫡系,操控不灵。方恩山本就与张大强不和,立即给他上眼药:“是啊,我们放长线钓大鱼,就怕关键时刻掉链子。”

李玉玺压着二期工程,就是没有盘算清楚,此事涉及局长宝座,不容有失:“怎么个掉链子法?”

“我们内部有人和厂家勾结,吃里爬外,怎么放长线钓大鱼?这都是轻的,要是有人为了自己的好处,丧心病狂,那可就麻烦了。”方恩山暗指张大强,趁机捅刀子:“你考察厂家的消息都泄露了,招投标的时候,是不是连价格都敢向外说?”

李玉玺咽下这口气,准备卸磨杀驴,如今要推磨,还不能杀驴:“老方,张大强技术上还是有水平的,现在还离不开他,再等等,你先留心。”

他们谈完这番话,互相交了底儿,沉浸在升迁的幻想中。真正的盟友,即便两人无话可说,也不觉得尴尬。李玉玺和方恩山就

是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65 周三,上午十点十分

修通环线,领导剪彩,新闻报道,风光有面子,还有政绩。疏通一条小路,麻烦不小,好处不大,于是北京便变成了摊大饼,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地向外摊,车都被赶到环线上。要到路对面打个酱油,都要从立交桥上兜一圈。李玉玺今天自作自受,他的奥迪从二环上了三环,然后是四环和五环,慢吞吞地驶向上地开发区的中联公司总部大楼,一个半小时才出了八达岭高速。终于,奥迪停在中联总部大楼,中联公司创始人柳庆元走下台阶,亲自拉开车门:“李局长,欢迎光临。”

柳庆元创建中联,击败众多跨国公司,成为中国市场遥遥领先的电脑品牌,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李玉玺没想到他亲自接待,还会为自己拉开车门,连忙伸手:“幸会,柳总。”

两人并肩进入中联大堂,迎面的LCD(液晶显示器)大屏幕闪出一行欢迎词:热烈欢迎北京交管局领导参观考察。柳庆元走到前台,为李玉玺填写了参观登记表,领了胸卡递给李玉玺,向前带路半步:“请,我今天是导游,为您介绍中联的历史。”

他们一行进入展厅,柳庆元站在一幅照片旁边:“李局长,猜猜,这是哪里?”

照片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砖房,很有些年头,高耸的屋顶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苏联的样式,这种房子当时十分普遍,贴在展厅开宗明义的第一幅,李玉玺猜不透。柳庆元目光充满情感:“这是中联的总部。”

这个砖房连十个人都装不下,李玉玺更加糊涂:“柳总说笑了吧?”

“十八年前,我们的总部,这本是中科院的门房,我借来当办公室,中联就是从这个小房子走出来的。那时,我们只有十八个人,是捷科和惠康这些跨国公司不起眼的代理商。我们没有技术,没有研发力量,没有品牌,没有资金,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精神,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中国人也能做到。”柳庆元开始介绍当年创业历程,李玉玺久久凝视这座砖房,十八年的时间里,中联确实创造出了奇迹。

“中联的发展离不开对我们不离不弃的客户,没有你们就没有中联的今天,因此我们始终将客户放在核心的位置,不断为客户创造价值。”柳庆元用一个个活生生故事,详尽讲解公司历史,赵勇暗暗点头,感动人心的力量远远胜过产品的推销。尤其这些话从柳庆元口中说出来,更加震撼人心。

他们进入产品区域,展厅焕然一新,李玉玺走到一台电脑旁边,看着眼熟:“我家里用的就是这款,我可是你们的老客户了。”

中联的主要市场都在家庭和个人,柳庆元组建大客户部门,就是要进军商用市场,他趁机询问:“李局长,您办公室里用什么牌子的电脑?”

“不瞒您说,我们用的是惠康。”

柳庆元走到展厅另外一侧的大型设备前,这是中联推出的高性能服务器,处理能力和稳定性都领先业界:“请看看这台超级电脑,处理能力与任何跨国公司的产品相比,毫不逊色。”

李玉玺不敢轻易承诺,强调价格:“仅仅性能还不够,我们要的是性价比。”

柳庆元听出话中之意,向李玉玺承诺:“只要李局长给机会,我们一定拿出诚意。”

李玉玺沉默,在这种场合,话是不能乱说的。柳庆元一鼓作气问道:“难道李局长连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们国内的厂家吗?”

李玉玺不再推脱:“机会,我一定给,到时候就看你们的诚意了。”

两人都付出一个承诺,各自得到一个承诺,柳庆元在最关键时刻,便可以抛出承诺,掌握击败对手的最后时机,只要中联表现不是太差,总能够分一杯羹,这意味着两个领导为二期工程定下基调。唐南军全心陪着方恩山,立项报告卡在他手中,具体操作也要通过他,抓住他,就能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结束参观,一行人进入贵宾室,不痛不痒地又聊了一些互相感兴趣的话题。赵勇陪在末位,不时看表,期待李玉玺留下共进午餐。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十一点半,李玉玺告辞,柳庆元没有挽留,亲自送出公司。

望着离去的奥迪,赵勇评估着参观的效果,没有共进午餐是一个遗憾,李玉玺答应给中联机会,这是收获。擒贼擒王做到了,下面该怎么办?技术分和商务分都控制在张大强手中,绕也绕不开,赵勇似有所悟,喃喃念叨:擒贼擒王,趁热打铁,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他突然转身去追柳庆元,双手插进正在关闭的电梯。

“你说什么?”唐南军听得糊里糊涂,当他从旋转门进来的时候,赵勇已经钻进电梯。

中联的各级领导们众星捧月一样环绕着柳庆元,赵勇背靠电梯门,面对柳庆元:“柳总,谢谢您。”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柳庆元神色严峻。

赵勇记得不能在电梯里谈业务的警告,忍住不语,等电梯门开,亦步亦趋跟出来。柳庆元停脚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下一步怎么办?”赵勇发问。

柳庆元通常用这种语气质问下属,被问还是第一遭,他是何等人物?立即反问回去:“你说说。”

“为什么请您见李局长?”赵勇不答反问。

唐南军冲出电梯,正听见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赵勇这口气仿佛是老板。柳庆元偏不回答,呵呵笑出声来:“对呀,你为什么请我见李局长?”

“李局长现在去哪里,您知道吗?”谁回答谁被动,赵勇与柳庆元的级别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硬抗,只好换个话题,绵里藏针地问回去。

“呃,哪家公司?”柳庆元被连问三次,毫不示弱地三次反问回去,不落下风。

“惠康,李玉玺一碗水端平,我们仍没有优势。”赵勇连续追问,实属胆大妄为,现在首先让步,好像退缩回来。唐南军刚舒口气,赵勇又突然开口:“我请您下周去趟交管局。”

“为什么?”柳庆元第四次提问。

“您去交管局,李局长会不会见您?”

“礼尚往来,应该会吧。”柳庆元心中一跳,我竟成了他的棋子,这个年轻人胆大心细。

赵勇要趁热打铁,利用李玉玺的影响从上到下压下来:“北京交管局招标,七十分技术,三十分商务,我们不能拼血本靠价格取胜,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您去交管局,李局长必然率领相关人员接待,我们从上向下捋,借您的势,拿到技术分。”

“发邮件给我。”柳庆元听完,沉默一阵,未置可否,转身离开。

“好办法,狐假虎威。”唐南军听在耳中,赞赏这个计划。

“对,我们狗仗人势。”赵勇顺嘴接话。

“胡说八道,我们这是站在巨人的肩上。”唐南军找到一个更恰当的词,高高兴兴地拉着赵勇去抽烟。

66 周三,下午五点整

刘明君挥手道别,直到奥迪驶出停车场,交管局应该向西,奥迪却向北边驶去:“他们去哪里?”

“捷科。”韦奇峰拿不准,罗小希不再源源不断提供消息,他只能靠猜。韦奇峰整理衣服返回公司,察觉出异常,李玉玺完全是走个过场:“大强没有来,来了方恩山。”

刘明君这才察觉,这确实值得琢磨:“李局长是不是对张主任有什么想法?”

韦奇峰猜测着其中的原因,口里吟诵:“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此谓奇正相变。”

这段话必与张大强的事情有关,刘明君却听不明白:“韦总,您说什么呢?”

这是唐朝名将李靖所著的《李卫公问对》中的一段话,李靖协助唐太宗李世民一统大唐江山,又出兵奇袭,击败突厥,是中国历史上与卫青、霍去病齐名的大将。这本兵书是他与太宗李世民用一问一答的方式探讨两人的作战经历,第一篇讲述奇正,与《孙子兵法》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相映生辉。

韦奇峰平生谨慎,追求完美,奇正之谋正对他的脾胃。商场如战场,既要做好台面工作,也不要忘记疏通下面,刘明君的表面工作为正,他早就在台面之下运作,埋伏下了奇兵:“客户是风筝,我们手里不能只有一根线。”

刘明君深受启发,觉得自己做交管局的项目,似乎只有正而没有奇。

“没到高峰期,就这么堵?”李玉玺从惠康总部大楼出来,大北窑桥下堵成一锅粥,他们打算下午看完惠康,正好沿着三环向北去捷科公司参观。

捷科六点钟下班,即便到了也是走马观花,方恩山虽然被周锐戳了痛点,却没有十足的倾向性:“行人乱穿马路,要是不小心撞了刮了,那就堵死了。”

“估计就下班了,一会儿就高峰了。”李玉玺有了退意,何况捷科是张大强的推荐。

“好,我通知他们,争取下次吧。”方恩山虽被戳了痛点,但是李玉玺既然开口,便不能违抗。

天色已黑,骆伽焦急地等待,短信过来:局长行程有变,参观事宜改期,方恩山。这不啻当头一棒,李玉玺先考察中联,下午是惠康,捷科排在最后,可有可无,现在他取消参观捷科的参观行程,证明张大强在他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没有影响力。

形势不妙,希望渺茫。

周锐受挫之后,换了思路:“伽伽,交警部门是最终使用部门,我们不能总围着信息中心和计划财务处转。”

“可是,交警没有参与项目。”骆伽总从为人的角度考虑,周锐却从做事的出发,两个人思路常常相反。

周锐做了深入的研究,在网上查资料,找相关的人去聊,又找到了痛点:“伽伽,今天凌晨六点,一家三口开着一辆丰田威驰去医院看病,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辆保时捷卡宴超速闯红灯,从后面追尾,硬把三厢撞成两厢。六岁儿子和爸爸脑死,母亲右腿截肢,她中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问儿子,现在交警们都在满北京城找撞人的那个杂种。”

“他跑了?”骆伽听不得这人间惨剧,心头纠结。

“司机撞了人就跑了,估计在夜店玩了一夜,喝多了一边开车一边睡觉。”周锐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得极为清楚,“恶性交通事故频发,司机在无人值守的路口闯红灯并超速,而且肇事之后逃逸,这也是交警的痛点。”

“这与二期工程有什么关系?”骆伽为那一家三口难过之余,反问周锐。

周锐继续说第二个痛点:“交警们在路面,夏天酷热难当,地面温度有五十度,冬天极寒,零下10度,还有尾气污染。交警们有两个职业病,一是静脉曲张,天天在马路上站出来的,另外一个就是肺癌,不吉利,他们就说是呼吸道的事。朝阳支队刚病倒一个,这是第二个痛点,我们的智能交通解决方案都能解决。”

骆伽跃跃欲试,她爱上了戳痛点的感觉:“好,我们去戳,可是戳谁?”

“赵支队。”周锐拿出资料递给骆伽,上面有赵洪河的详细资料:“朝阳支队队长,项目小组成员,却不重视这个项目,从未参与招投标。”

“嗯,我们再去买几张购物卡,上上下下送一遍。”骆伽受赵勇启发,打算一张张送到大大小小的领导手中,该安抚的安抚,该打桩的打桩。购物卡是销售行业的潜规则,直接送钱公司没法走账,便买来购物卡,开成办公用品的发票,可以理直气壮地报销。

周锐依然记得公司规定,每次送礼物不能超过三百元,很较真地反对:“伽伽,送购物卡违反公司规定。”

这是方宏伟的主意,骆伽扁扁嘴角不以为然:“大家都这么做。”

周锐在半年前,为搞定张大强,出八百块钱让田蜜陪睡,一直内心不安,深受折磨,发誓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伽伽,半年前,只要你爸爸答应给张大强回扣,便能拿下一期工程,我打电话请示,你猜猜他怎么说?”

周锐提起骆南山,骆伽竖起耳朵认真听:“爸爸怎么说?”

半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周锐拉着骆伽的双手:“他说,我决不能不择手段,给那些贪官们送回扣。还说,我宁可公司倒闭,宁可饿死街头,也不陪他们祸害老百姓。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都是你爸爸的原话。”

骆伽想起爸爸的病情,眼眶盈满泪水,周锐继续劝说:“伽伽,我答应老师要照顾你,绝不能让你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们不给,别人给,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骆伽的回答竟与当初周锐的说法一样。

周锐想通了这个问题,目光闪亮:“伽伽,只要学会了雷先生的摧龙八式,便不需要用这种下三烂的方法来做生意了。”

骆伽半信半疑,雷励行从来没有传授摧龙八式,只是讲些故事来听:“周锐,别傻了,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葵花宝典》吗?退一步说,即便有摧龙八式,雷先生也愿意传授,韦奇峰在交管局根深蒂固,送钱送女人,我们仅仅凭一套摧龙八式,便能打败韦奇峰?”

周锐不得不承认骆伽说的有道理,却仍不让步:“如果这样,我宁可输,宁可回到实验室去做研发,宁可离开北京。”

骆伽加入捷科是想搞清楚爸爸的事情,并没有打算一直做下去,选择让步:“好吧,不送就不送,我把购物卡退了,但是我必须要问雷先生,摧龙八式能不能打败回扣。”

周锐反而于心不忍,如果因此输了订单,他会非常内疚。

67 周五,上午九点整

方宏伟埋头走进办公室,丢了山东订单,北京的项目凶多吉少,怎么向雷励行交代?他摸摸上衣口袋,猎头公司的电话在这里,也许用得上了。雷励行倒了一杯旧茶,放在方宏伟对面:“尝尝,你爱喝。”

方宏伟抓起来灌一口,烫得龇牙咧嘴:“老板,我憋了一件事,一直想问。”

“问。”雷励行仍然喝咖啡。

“您这茶,我怎么品都不像好茶。”方宏伟丢了山东项目,打算破罐子破摔。

雷励行仰面大笑,抓起茶水倒进垃圾桶,从抽屉里捧出一罐武夷山大红袍,拉着方宏伟走到旁边的沙发,翻出茶具,冲进热水。方宏伟伸手欲饮,被雷励行推开,一丝不苟地将茶杯茶碗冲洗一遍,泡出第二壶,双手端过去:“这杯。”

一股清香扑鼻,与刚才发霉的龙井是天壤之别,方宏伟连声称赞。雷励行指指龙井,点点大红袍:“这龙井本是极品,放时间长了,味道怎么样?”

“那就差点儿意思了。”方宏伟并没有听出来雷励行话中的隐喻,心里盘算着怎么从雷励行这里要到好的离职补贴。

“你在这个位置做了几年?”雷励行又沏满茶水。

“三年。”

“上好龙井放了三年,你还留吗?”雷励行将茶叶罐抓起,砰地扔进垃圾桶中。

方宏伟咬牙,这意思在明确不过,请我走人,凭什么?老子就不动。雷励行为自己沏了一杯茶,端起来浅尝一口:“宏伟,你还能完成目标吗?”

“争取。”

“我希望你能完成,但是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不用来公司了,休息,整理心态,去看看其他机会。”

该怎么办?雷励行那边没有通融余地,业绩改进计划在人力资源,连打官司都不可能赢。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方宏伟咽不下这口气,肚子鼓鼓颤动,越想越亏,肚子振幅更大,几乎撞上桌面。他一拳砸在桌子上,笔记本电脑和水杯砰地跳起来。

马勋听见声响,从格子间里探出脑袋,机警地发现了异常,嘿嘿笑着走过来:“老板,抽根烟去。”

两人钻进安全通道,方宏伟反复揉搓肚子:“奶奶的,咱们干了这么多年,公司给过什么资源?就练咱们几个。现在公司要做这块市场了,一脚把老人踢开,这叫本事吗?枪口对内打自己人,也算本事?”

马勋眨眨眼睛,同病相怜,他们是一根草绳上的两只蚂蚱:“老板,我呢?”

方宏伟笑得肥肉乱颤,拍着马勋如同捏着小鸡:“跟我说实话,你这几天西装革履的,干吗去了?”

马勋瞒不住,干脆招出来:“嘿嘿,您知道,我供着房子呢,早做准备。”

方宏伟拽着他衣领拉近:“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必须跟雷励行没完没了。”

马勋龇牙咧嘴笑着:“老板,您别开玩笑了,咱们哪儿斗得过雷励行?”

方宏伟压低声音,贴在马勋耳边:“咱们斗不过没关系,上面有人早看他不顺眼了。”

上面?雷励行是大中华区副总裁,上面只有周晓群一人。马勋面试不成功,正在绝望,现在仿佛找到亮光的老鼠:“哼,雷励行,你也有今天。”

方宏伟看四周无人:“雷励行锋芒太露,威胁到上面,本来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下手太狠,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对不起他了。”

马勋眨巴几下眼睛,仍然没有把握,方宏伟摁灭烟头,给他信心:“我跟你说,雷励行走马上任,接手这个烂摊子,他就掉进了圈套。他就像病人,不做手术拖不过今年,做手术伤筋动骨,也许就下不了手术床。”

回到办公室,叮咚一声,一份来自人力资源的电子邮件跳入邮箱,方宏伟迅疾点开,这是一份离职协议,离职后便可以得到N+3补偿,他在捷科工作五年,拿到八个月薪水,将近三十万,不错的数字。休息一段时间,找到新工作,雷励行的安排还算公道。方宏伟关闭邮件,右手撑在下巴开始思考:拿钱走人吗?

“山东怎么会输?”雷励行语气平稳地问罗小希,将腿搭在椅子上。

“我刚来捷科,工作没来得及做深。”罗小希低下头,想避开他锐利的双眼。

“还有其他原因吗?”雷励行与方宏伟谈过,得知了罗小希与韦奇峰异常的关系。

“其实切下来一些,但是那是残羹剩饭,我不想要。”罗小希这次说的是真话,年初是做预算的季节,罗小希留在济南几天已经有了丰硕的成果,她将笔记本取出打开摊在面前。上面有今年项目的名称、金额、启动时间和负责人等,满屏幕密密麻麻都是。残羹剩饭与这些项目相比,微不足道。

雷励行合上笔记本,仍然注视着罗小希:“还有其他原因吗?”

罗小希沉默,还有一个原因,这是送给韦奇峰分手快乐的礼物。否认?雷励行绝对会看出蛛丝马迹,而且方宏伟已经有所觉察。承认?这是什么样的责任?我还在试用期间。

“你告诉我实情,我才能帮你。”雷励行已经看透她的心思,等着她开口。罗小希深知他探视人心的能力,紧紧闭嘴不发一言,寂静的背后是紧张的气氛。

雷励行突然笑起来:“今晚有空吗?”

罗小希想起倾听技巧,不说有空没空,断然回答:“今晚帮妈妈打酱油。”

雷励行早已猜到,继续问下去:“打完酱油,做饭吃饭之后,有空吗?”

罗小希玩起了倾听和提问的游戏,刚才的尴尬已经消失:“该睡觉了。”

“吃完晚饭才七八点,还不能睡觉。”雷励行接过话题,仰头看着天空:“我单身,周末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不过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很棒的酒吧,有你最喜欢的澳洲红酒。”

“啊,我们去试试。”罗小希被点中兴趣点,跃跃欲试,忽然明白了雷励行的动机,喝完红酒之后,情感的秘密岂能瞒过他。雷励行的笑容,坦诚、值得信任,没有危险。

“戳痛点比《葵花宝典》还灵,方处长正在敷衍,我们戳了罚款流失这个痛点,他立即中招。”骆伽开心地坐在雷励行对面,她只试了一招,便体会到威力,更加期待摧龙八式。

周锐向来直来直去,心里存不住话:“雷先生,摧龙八式是不是最顶尖的销售套路?”

雷励行猜到这句话中背后的味道,对于周锐和骆伽,他毫无保留:“这么说吧,销售方法正在从以产品为中心过渡到以客户为中心,在未来二三十年内,不会有比摧龙八式更高明的方法。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现在销售都是送钱送女人,摧龙八式能不能打败回扣?”周锐再次直截了当地提问,被骆伽在桌面下踩住脚。

雷励行沉默,端起咖啡,周锐正在做交管局项目,肯定有人在交管局用这种招式。雷励行看好骆伽和周锐搭配的潜力,却不看好他们能赢下交管局项目。韦奇峰绝对是高手,在交管局布局多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周锐和骆伽从未做过销售,加入公司才三个月,击败韦奇峰不啻天方夜谭。他反问周锐:“如果摧龙八式打不过回扣,你会怎么样,也去送钱送女人?”

周锐合上笔记本电脑:“我辞职,回去做研发。”

雷励行本来担心,摧龙八式被用在歪的地方,不知道会腐败多少官员。他非常满意周锐的答案,为没有看错人而暗暗开心:“好,既然这样,我告诉你答案,摧龙八式可以打败回扣。”

周锐豁然开朗,他一直为做不做销售而纠结,他现在是售前工程师,安慰自己这不是销售工作,却常有自欺欺人的感觉,如果销售不用送钱送女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下去。雷励行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这不容易,如同自缚双臂过招,如果对是方高手,你必须是高手中的高手,必须有过人的本领。”

只要有出路,周锐就不怕难,不怕累,他的心结解开了,开心地看着骆伽。骆伽满脑子都在想,李玉玺路过捷科而不入,冷不丁冒出一个主意,如果雷励行出马,二期工程会不会希望大增?便打起了主意:“我想请李局长来公司看看,您能出面见见吗?”

雷励行端起咖啡杯,皱眉思索,他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极少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个项目,我希望你们自己来拿。”

骆伽不解,她确实与李玉玺这个级别不对等。雷励行收回双腿,坐直身体:“如果不是你负责这个项目,我肯定出面,还可以动用老朋友们来帮忙。但是,只要你负责二期工程,我便只旁观,决不出手。”

骆伽目光一闪,雷励行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资源:“您的老朋友?”

雷励行哈哈笑着,她显然学会了倾听,没有放过话中的蛛丝马迹:“我在这个行业做了不少年头,甚至比韦奇峰的时间还要长一些。而且,我去年在美国总部学习,负责接待国内代表团,也少不了北京的朋友们。通过他们,请李局长出来见见,并非难事,但是这就变成了我雷励行的项目了,而不是你骆伽的项目了。”

“呵呵,如果我们输了呢?”骆伽还不甘心,试图去点雷励行痛点。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本是过程,输赢并不重要,这是雷励行的理念。

骆伽只好接受,另想主意,她打算用赵本山卖拐的法子,去戳李玉玺痛点:“老板,我们打算去戳李局长痛点,可行吗?”

李玉玺是二期工程的决策者,位高权重,一言九鼎,见他不容易,见到之后更难。周锐想起半年前的往事,李玉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闹钟拍出来:“只给三分钟,能谈什么呢?”

雷励行偏偏不给答案:“决策者饱经世故,什么场面没见过?普通的销售技巧都是雕虫小技,人家一眼就能看破,千万不要在他们面前使用。”

“人家走的桥比咱们走的路都长。”周锐觉得程度不够,接了一句。

“嗯,这些大领导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要多。”

“有一种看似平淡无奇的方法,你们想想,决策者最关心什么?”

“投资回报率。”

“西方有句谚语,没有经过痛苦,便不能体验收获的快乐。中国也有一句话,叫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你们明白了这些道理,便知道怎么办了。”雷励行从来不说出答案,而是非常隐晦地指引,他们如果不能理解,根本不可能做到。

骆伽一头雾水,周锐低头喝咖啡,消化着这段话。雷励行站起来,返回办公室:“这是摧龙八式的第二式,你们想明白,再去见李局长。”

周锐放下咖啡杯:“伽伽,你下午几点去见李局长?”

“我去找方处长商量。”骆伽判断出来,张大强不受重视,必须经过方恩山。到了关键时刻了,雷励行还不急不慌,骆伽不禁抱怨:“雷先生故意不讲清楚,真愁人呀。”

周锐想到对策,既不使用使用任何销售技巧,又必须全面将价值讲清楚,他抹抹嘴巴,抓起电脑,冲出咖啡馆:“哎,来不及细说了,你先去,在方处长那儿等传真。”

68 周五,中午十二点十分

李玉玺临时取消参观,总得有个说法。

骆伽打定主意,绝不在这一关键的回合输给对手,她在潮水般的车龙中,慢慢腾腾地向西边开去,实在不行,还是去戳李玉玺痛点,不信他没有反应。她一个小时才到交管局门口,见到门口的报摊,想起李玉玺喜欢钓鱼,走过去买了一本《中国钓鱼》杂志,放在包里。才进了交管局,来到计划财务处,见到方恩山寒暄几句,便请求道:“您帮人帮到底,局长不来捷科,我去见局长吧。”

这个提议也算合情合理,李玉玺本来答应去捷科参观,因为时间拖延没有去成,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骆伽退一步,上门拜访,也算理所应当,他却不敢独断,抓起电话,走到一边向李玉玺汇报:“局长,捷科的骆伽在我这儿,咱们上次没去捷科,您是不是见见?”

李玉玺与方恩山是一个战壕的,答应得很痛快:“我下午视察五环工地,来这儿谈。”

骆伽听到电话,走到门口拨出电话:“周锐,我一会儿就去见李局长。”

“嗯,给我一个传真号码。”周锐将已经整理出来的思路写在一页纸上。骆伽夹着电话回

到房间,向正在急火火地等待的方恩山问道:“您这里有传真机吗?我收份传真就走。”

方恩山将名片递过来,指着上面的传真号码。骆伽迅速将号码用短信发给周锐。一页纸马上从传真机中吐出,题目是智能交通二期工程价值建议书。骆伽无暇细看,打开挎包,将传真夹在《中国钓鱼》杂志中。

方恩山眼尖,认出来:“你喜欢钓鱼?”

骆伽连一条鱼都没有钓过:“我是初学,您是高手吧?”

“我也初学,李局是高手。”两人说话间离开交管局大楼,驱车直奔工地现场。五环路是李玉玺上任以来的最大工程,共计九十六公里,环绕北京,春节后便要举办开通典礼,市里头头脑脑都会出席。李玉玺十分重视,提前来现场考察,确保万无一失。

有些领导,办事能力比不上过去,做戏的水准却远超以往。

这是李玉玺的舞台,市里主要领导都将出席,他们是最有价值的观众,数百亿打造的五环路会唱歌,唱出自己的政绩。

“那边正对主席台,还像工地一样,成什么样?土地必须要平整。”

“没有政治觉悟,换成面包车,领导从轿车里面钻出来,群众会不会说领导腐败?”

“主席台前和收费站两边摆上鲜花,嗯,谁说冬天花不开?只要有钱,不但花开,树都可以绿起来。对,弄十棵树栽在主席台两边,让领导感受到群众的拥护和热情。”

“领导喜欢与群众打成一片,你们找些民工,等等,不行,他们欠薪不鼓掌怎么办?找些交管局的职工,扮成农民工,排排坐。要组织演练几次,掌声要热情,饱含对领导的崇拜和爱戴,但是不能太假,别让领导看出来是演练过的。”

“这种午饭?没有政治觉悟,不是领导没饭吃,谁稀罕这破饭?饭菜看着要简朴,否则上了电视,群众又该议论了。也不能太难吃,领导会说我们不关心筑路大军的生活。这样吧,用顺峰海鲜的足火靓汤,宫保鸡丁都给我从俏江南买,馒头用稻香村的。”

“你们如果不明白,多看看电视,好好学学。”李玉玺跳上土包,举着大喇叭,慷慨激昂向工作人员鼓劲儿:“记住,我们必须一丝不苟地做好准备工作,这不是演戏,这是自觉自发维护领导形象,有高度的政治和宣传意义。”

李玉玺安排好现场,意犹未尽:“走,咱们去筑路大军那儿吃口饭去。”

方恩山悄悄伏过来:“足火靓汤,俏江南的宫保鸡丁,稻香村的馒头还没来得及定呢。”

“呃,那我们就不打扰筑路大军们吃饭休息了。”李玉玺下了土包,奔面包车而去。

骆伽坐在面包车上,似懂似不懂地翻看钓鱼杂志,她曾经临时抱佛脚地去了鱼塘,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她打算借杂志聊起来,也许可以约李玉玺去钓鱼,杂志是鱼饵,李玉玺就是鱼,骆伽忽然领悟了钓鱼的真谛。

李玉玺钻进面包车,方恩山跟进来介绍:“李局,这是捷科公司的骆伽。”

骆伽双手奉上名片,将李玉玺没来捷科的责任都揽过来:“上次我们时间没有安排好,这次特别来表示歉意。”

在李玉玺印象里,厂家代表们都西装革履,看着光鲜透亮,骨子里却没有什么区别,骆伽却与其他人不同,他收起名片客客气气说道:“上次时间紧,这样随意聊聊也好。我倒是很佩服你们的敬业精神,捷科是世界知名公司,很欢迎你们参与招投标。”

“您主抓全局,对这个项目有什么要求?”骆伽抓紧机会提问,试图撕开一道裂缝。

“二期工程归信息中心管,方处长也参与,和他们多沟通吧。”李玉玺还沉浸在五环路通车庆典中,不知从何说起。

面包车向城里驶去,李玉玺就要下车午餐,如果这样平平淡淡聊下去,就浪费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见面机会。骆伽做好准备,捡着漂亮的话说,为戳痛点做消毒的准备:“北京拥有机动车二百多万辆,远超过其他城市,在您的领导下,高速公路建设突飞猛进,取得了长足的进展。”

“这个我比你清楚,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李玉玺不吃这一套。

“随着汽车保有量飞速增长,北京交通管理面临将严峻的压力和挑战。”骆伽开始戳李玉玺痛点。

“呃,你说说吧,我们到底有什么挑战?”李玉玺果然有了反应。

骆伽谨慎地挑选用词,避免激怒李玉玺:“交通拥堵成为百姓抱怨、媒体追踪的焦点。造成拥堵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乱并线,闯红灯,万一造成剐蹭事故,主干道很可能就堵成糨糊。可是,交警数量有限,不可能在每个路口执勤,司机没有监督,更加胆大妄为,变本加厉。”

李玉玺听到这里,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问道:“所以呢?”

骆伽继续放大问题的严重性:“随着汽车保有量持续增长,交通拥堵越来越严重,轻则百姓抱怨、媒体持续报道,万一引起高层领导的关注和不满,对您有什么影响呢?”

李玉玺不动声色:“既然问题这么严重,你们是跨国公司,有什么建议吗?”

智能交通解决方案!骆伽差点儿脱口而出,开始推销产品,可是他话中包含着奇异的情绪,似乎并非需要建议,骆伽沉住气继续提问:“您不可能没看到这些问题,您有什么对策?”

李玉玺忽然放声大笑,看穿了骆伽的图谋:“你说得很动听,看来,我们只能向跨国公司花钱买设备,才能解决交通拥堵的问题,是不是?世界上哪个城市没有交通拥堵?纽约有没有?东京有没有?上海堵车吗?我们重金买了你们的产品,北京交通就不拥堵了吗?你敢保证,我现在就买!”

骆伽向来有一个原则,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李玉玺情绪不好,绝不能和他争论,应立即软化态度,降低他的怒气,用慌乱的语气道歉:“局长,对不起,我确实考虑不全面。”

“我看看这本杂志,好吗?”李玉玺话不多,却看见放在座位上的钓鱼杂志。

骆伽将杂志双手奉上,面包车开上三环主路。糟糕,李玉玺是何等人物,在官场数十年,城府深不可测,岂是骆伽可比。他一眼看穿骆伽说这些只为推销产品,把她动机猜了一个底儿透。骆伽没有打动李玉玺,反而得罪了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敢继续开口。骆伽开始后悔,在面包车上拜访李玉玺,听起来很有创意,实际上很冒失,在李玉玺这样的人面前耍弄花腔,实在很不明智。雷励行不让自己去戳痛点,就是这个原因,可惜自己过于自信,听不进去,后悔莫及。

李玉玺似乎在钓鱼杂志中发现宝物,举起来仔细瞧着,没有兴趣多说一句。面包车进入二环,拐上辅路,转弯进了交管局大门。骆伽想换个话题,必须留下再见面的机会:“李局长,您也喜欢钓鱼吗?”

面包车停下来,李玉玺抱着杂志,一动不动,方恩山帮不上忙,从前门跳下拉开车门:“局长,到了。”

“等会儿。”李玉玺挥手,眼睛不离杂志,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系统投资多少?”

“什么?”骆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在研究钓鱼吗?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

李玉玺将杂志摊在腿上,露出她匆匆夹在杂志中的传真,骆伽惊喜:“您在看传真?”

李玉玺吃惊地抬头:“这份传真不是给我看的吗?”

“嗯,我看看。”骆伽伸手去抓。

李玉玺奇怪偏不松手:“你没看过?”

骆伽左手突然伸出来,向李玉玺莞尔一笑表示歉意,抢过传真放在眼前。

尊敬的李局长:

在“十五”期间,北京交管局取得了飞速的发展,然而北京的汽车保有量在五年期间增长了三倍,可是我们的交通管理队伍却没有随之增长。二〇〇八年,中国将要召开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北京交通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以下是我们在前期调研中发现的问题:第一,交通拥堵已经成为城市管理中的顽疾。第二,恶性交通事故频发,司机在夜间和无人值守的路口超速和闯红灯,去年发生六十五起恶性交通事故,造成八十六人死亡,这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第三,交通罚款流失,即便交警都有罚款指标,根据我们的统计,仍有百分之九十二的罚款没有被发现,造成严重流失。第四,交警百分之八十的时间用于监控路面,他们呼吸污染的空气,夏天暴热,冬日酷寒,处于极度恶劣的环境中,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

捷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询公司,全球数千顾问,研究并致力于帮助客户解决交通运输领域的问题。针对北京市的交通现状,智能交通解决方案能够全面完整解决上述问题。

第一,架设于路口的数千自动感应摄像头,替代交警不分昼夜地监控各个路口的交通状况,根据我们的经验,在监控范围内,违章次数可以减少30%,缓解因为司机违章造成的拥堵。

第二,自动感应摄像头替代交警,二十四小时监控路面,避免闯红灯和超速驾驶行为,恶性交通事故将减少百分之五十。

第三,北京现在拥有230万辆汽车,假定每年发现十次违章,每次罚款两百元,每年罚款额约为四十六亿元,与去年的五点二亿元相比,可以避免四十点八亿元的罚款流失。

第四,全市去年发生五百六十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五十二起没有破案。架设自动感应摄像头,拍摄和追踪逃逸车辆,并在全市信息系统中检索和查询,可以将交通逃逸的比例降低百分之八十,并将目前百分之四十的抓获比例,提到到百分之九十。

第五,智能交通系统替代交警监控路面状况,将广大交警暴露在恶劣环境的工作时间减少百分之五十,保护交警队伍的身体健康。

尊敬的李局长,这是我们在前期调研中发现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案的思路和对策,在方便的时间,我们可以向您做更加详尽的全面汇报。

传真直截了当地列出五个痛点,没有加工和粉饰,只有赤裸裸的数字和明确的价值。骆伽只戳了交通拥堵一个痛点,被李玉玺驳回,周锐则将提炼出来的痛点齐齐抛过来。在骆伽看来,这是很二的做法,不知道李玉玺会不会爆发出更大的怒火,骆伽刚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他看。

这一页传真,李玉玺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似乎有了发现,拍拍传真向方恩山说道:“不愧是跨国公司,一张纸把二期工程的价值讲得清清楚楚。我们周一开会,好好研究一下。”

李玉玺对骆伽刮目相看:“这份文件是你做的?”

“嗯,我的工程师。”骆伽能够看出来,李玉玺眼中闪耀着火花,周锐也许二得恰到好处,这么五个痛点一齐打出来,说不定哪一点就击中了李玉玺。

李玉玺点头:“很好,下周把你的工程师带来。”

69 周五,晚上七点十分

“恭喜,恭喜。”王锴见了骆伽,总要张开双臂欢迎。

“有什么好恭喜呢?”骆伽听出来,他似乎话中有话。

王锴将两页文件递过来,第一页是盖着红戳子的交管局文件,内容极短,大意是建议抓紧时间启动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李玉玺名字上有一个圈,上面有他批示:“二期工程价值巨大,请刘书记审阅。”这是官场规律,李玉玺的意思很明确,支持立项。骆伽翻到第二页,竟是周锐草拟的建议。王锴指着第二页文件:“第一页是立项报告,李局长觉得分量不够,便把你们的建议书作为附件,转发给刘书记,不值得恭喜吗?”

王锴绝不仅为此事请自己吃饭,骆伽一边点头,一边打开小雷达,猜测他的动机。王锴处于两难之中,不想放弃惠康,又不愿意与骆伽断绝交往,终于让他想出一条万全之策,他却不急,将菜单递给骆伽:“我们先吃饭,有一件事,要听听你的意见。”

他既然挑明有事,骆伽便不费心猜测,主动抓起菜单,按照自己口味点下去。海棠居的菜色自然不凡,骆伽边吃边仔细观察,看到王锴全身都是名牌,扑哧笑出声来,再看自己也是一样,都没有达到剑人合一的阶段,与雷励行的随意搭配,高下立判。王锴看出异常,出言询问,骆伽笑而不语。

饭菜撤下,王锴喝着梅子酒,问骆伽:“外企薪酬保密,但是我很好奇,能不能大概透露一下薪水?”

“难道你要来捷科?呵呵。”骆伽故意猜错,来引王锴解释。

“哈哈,我自由自在,不想成天被人管。”

“那是为什么?”骆伽又问一句,探寻王锴动机。

王锴只好说出来,他在韦奇峰面前极力夸奖骆伽:“惠康对你很有兴趣,你们不妨见面聊聊,去不去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我在捷科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现在考虑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要不过了这个季度吧。”原来要挖我到惠康,二期工程不战而胜,韦奇峰打得好算盘,骆伽没有兴趣也不愿意自找麻烦,此时去惠康,谁知道会传出什么故事,她不想继续谈这件事,立即扯开话题:“对了,中石油的项目有结果了吗?”

щшш ★TTKдN ★c○ “那个呀,我们中标了。”王锴运作得当,先改变采购指标再围标,赢得十分漂亮,轻而易举拿到一千多万的生意。

骆伽却还有一点不明白,天然水晶成本极高:“您用天然水晶,利润有保障吗?”

“呃,我正要办这件事。”王锴掏出电话,再次当面拨给下属:“中石油的项目,协议准备好了吗?嗯,水晶用什么的?”

“施华洛世奇的全天然水晶。”

王锴早就有了盘算,一起不停地吩咐下去:“笨蛋,用天然水晶,我们还有利润吗?用十分之一的天然水晶,其他全用人工的混进去。什么担心?不用,搞个阴阳合同。”

骆伽听得心惊肉跳,他实在胆大妄为:“王总,什么是阴阳合同?”

所谓人工水晶就是好一点儿的玻璃,王锴向意大利的水晶生产厂商订购人工水晶,把这边的合同改成天然水晶,他的安排天衣无缝,用几十万的天然水晶混杂一钱不值的玻璃,净赚千万利润,法律上还没有漏洞:“两边不一样就是阴阳合同,一旦出事,我们协议上买的是天然的,也是受害者啊。”

“万一有人捅出来,怎么办?”骆伽还是想到了一点点破绽。

“嗯,有道理,不怕贪,就怕有人咬。”王锴喝了几口酒,话多起来,他做生意很有原则,钱聚人散,钱散人聚,“石总帮忙不小,可是他很清廉,不能送回扣,怎么办?他儿子快过生日了,我这做叔叔的送个红包总是应该的吧?五千块。马上就是春节,我带点儿礼去拜年也是应该的吧,五千块。咱们中国人讲究这个,每年春节情人节清明中秋圣诞这些个节,老婆孩子父母几次生日,细水长流,平常迎来送往,几年下来也不少吧。我们生意人,必须要交朋友,比如这交管局,哪个领导不是常常互相照顾的?惠康是外企,不搞我们这低档次的,谈钱就俗了,直接把头头脑脑向国外请,美其名曰是培训,其实腐败着呢。你负责交管局多久?才三个月,你能拼得过惠康这么多年的积累?没戏!”

王锴这些话都有用意,他嘿嘿一笑:“别看李玉玺在你们的建议书上做了批示,实话告诉你,这个项目深不见底,你不明白。”

永嘉集团拿下一期工程,不可能不清楚内幕,骆伽趁王锴酒高话多,端起酒杯:“王总,这是什么意思?”

王锴犹豫了一下,却忍不住向骆伽卖弄:“李局长很清廉,鄙视卖官鬻爵,损公肥私,所以一直都没有扶正,刘书记就要退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是他燃眉之急。”

骆伽低头想心事,看来二期工程与李玉玺晋升局长之间有紧密的关系,王锴却紧紧闭上嘴巴,不再多说。骆伽心里还有一个难解的疙瘩,就是父亲公司倒闭的缘由,她也为此加入捷科,受到王锴的阴阳合同的启发,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我爸爸的公司与客户签订了合同,肯定没有给回扣。出事的时候,客户那边的协议中写着有一笔钱作为施工咨询费用付给第三方,我爸爸找来合同,却找不到那一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阴阳合同,你爸爸肯定不会记错吗?”王锴仰天大笑,喝光梅子酒。

“肯定不会,到底是怎么回事?”骆伽接近答案,心情紧张。

王锴就在江湖,对这种事情门儿清:“客户要回扣,你爸爸不答应,于是销售人员弄出一份阴阳合同,其中有支付咨询费用的条款,审查合同之后盖章。有人狸猫换太子,偷偷更换了那页纸,你爸爸什么都没看见,钱却被分流到了那个账户。”

纠结在骆伽心中半年的秘密竟被王锴揭开,另一个秘密同时产生:谁调换了那页合同?她立即想起周锐,他那时也参与了项目,他完全值得信赖吗?

雷励行选择了嘉里中心一层的酒吧,这里有很好的乐队。罗小希喜欢红酒,雷励行却偏偏点了一瓶香槟,入口时味道太绵,没有酒精的感觉。当大半瓶消失的时候,罗小希双眼发困,开始喜欢上香槟的感觉。

“为什么染了头发?”雷励行掌握了很多细节,种种迹象都说明她感情出了问题,这与丢失山东订单都有关系。

“呃,换换心情。”罗小希摆弄着头发,浑身散发出香槟的味道。

“我听说,女人换发型都有感情方面的原因。他们说得对吗?”雷励行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她的表情。

“我确实失恋了。”

“说说你们的故事吧。”这种场合和气氛很适合这个话题。

罗小希饮完杯中香槟,头埋在双臂间,长发披散肩膀,抬起头,眼眶挂满眼泪:“我本以为,离开惠康就能和他在一起,其实我们已经走到尽头。”

乐队演奏,喧闹的音乐压住交谈,罗小希在座位上轻轻摆动身体,融入音乐节奏中。雷励行不想追问细节,这句话就足够了,她因为那段感情,输了可以切分的山东订单,她会不会再为韦奇峰充当内线,通风报信?他拍拍罗小希后背,举起酒杯:“小希,你现在加入了捷科,这是非常好的一家公司,是吗?”

“是的。”罗小希点头。

“那段感情既然过去,不要再影响工作,你能做到吗?”

雷励行用了一个“再”字,背后隐藏着轻微的责难,罗小希眼神骤然清晰,她就要去山东出差,那边还有一个韦奇峰都不知道的项目:“我保证。”

“你放得下他吗?”雷励行希望得到更多的承诺。

罗小希可以接受分手,却不喜欢被欺骗和被利用:“我要打败他,用他教给我的方法。”

“还有,我想让你配合骆伽,一起负责北京交管局。”雷励行目光内敛,轻松地看着罗小希,这十分冒险,如果她不能斩断情缘,二期工程雪上加霜。然而,用周锐的话说,二期工程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罗小希曾经负责北京交管局,将成为韦奇峰的致命危险。

罗小希低头,避开雷励行目光。

70 周六,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周末看房的顾客很多,田蜜戴着白手套为顾客拉开大门,转给其他售楼顾问。白涛的目光越来越挑剔,语气越来越严厉。她的底薪只有八百元,收入全靠提成,如果不去卖房子,房租都付不起,怎么养活宝宝?每天站五六个小时,会不会影响宝宝发育?其他的准妈妈都是一家人的宝,我却在这里给人开门。

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有顾客了吗?田蜜换上笑脸,惊讶地看见车上走下来的是赵勇和周锐,还有那个明星范儿的骆伽。白涛一个旱地拔葱迎接出去:“周末好,欢迎光临。”

“我第一次是田蜜。”周锐坚持田蜜,骆伽使劲掐了他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真二。

周锐琢磨出语病,满面通红,这事经不起解释,硬着头皮向里走。为防止销售顾问们抢顾客,谁的客户谁负责,白涛不能坏了规矩,退到后面:“田蜜,你的客户。”

田蜜走到楼盘展台,打开灯光效果,带着三个人参观。一辆保时捷越野车滑行而至,白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耳朵一动,眼睛闪亮,悄悄滑出几步,潜行到门口,堆出灿烂的势利笑容,伸出白手套,弯腰拉开大门,欢迎光临。

骆伽为田蜜倒一杯热水,问周锐:“这白手套水平怎么样?”

“机关枪,不管目标,拼命扫,就是比一般人火力猛,速度快。”周锐听了雷励行的故事便用心琢磨销售,一览众山小,一眼便能看出水平来。白涛还在空喷,女客户拿着楼书,低头看着楼盘模型,保姆在旁边拉着四五岁的男孩儿。周锐猜测到她的痛点:“我猜,她很可能是为孩子读书方便而买房。”

白涛没有说到点儿上,女顾客看完模型,在样板间匆匆浏览,走向大门。白涛饱含期待,躬身送客,高呼欢迎再次光临。他抬头时惊讶地发现,骆伽替代田蜜拉开大门,逗着四五岁的男孩儿:“好可爱,几岁了?”

“五岁。”男孩儿天真无邪,语气中都是真诚。

“快读书了,打算去哪儿上学呀?”骆伽脚尖向右,将女顾客纳入交谈范围,余光发现她在用心听着,便去戳痛点:“不知道不行呀,没有选好学校,起早贪黑路上耽误时间还是轻的,如果教学质量不好,就输在起跑线了,还有要是学校生源复杂,纪律不好,沾染上不良习惯,那可就糟了。”

这段话打动了女顾客,她停住脚步:“朝阳区哪所小学比较好?”

田蜜听出端倪,上来补充:“朝阳区有几所好小学,比如朝阳实验小学。”

白涛看出转机,耐不住寂寞:“我们楼盘附近名校荟萃,名师云集,桃李满天下,俗话说,孟母择邻而居……

骆伽拉开车门挡住白涛,打断他的推销:“您既然有兴趣,要不要我们和朝阳实验小学联络,请您参观一下,您看是这周还是下周?”

“明天下午吧。”女顾客迫不及待,卡宴一溜烟跑掉,白涛佩服地看着骆伽,生出要结识这些人的想法。

“看那间房子。”白涛指着对面的门面房,那里本是一个正在转让的餐馆。

“那家菜馆巨难吃,不倒才怪。”赵勇等田蜜的时候吃过那里的饭菜。

“这附近有不少新楼盘,还没有一家房屋中介,要是盘下来,生意肯定不错。”白涛在这行多年,梦想着创业。

“呃。”周锐、骆伽、赵勇和田蜜都对房屋中介不感兴趣,转身返回售楼处,留下白涛,他双手扒着落地窗,对着那出空置的房子出神。

骆伽有心点拨,指着建筑工地:“你看,楼顶上有两个阳台,三十多层,阳台间有一个梯子,你在这边,刮着风下着雪,阳台那边有一万块,你爬吗?”

白涛猜不透玄虚,想了半晌,咬牙点头:“爬。”

“真愁人呢。”骆伽本想启发他,听了这个答案只好跺脚,朽木不可雕也。

周锐被逗得哈哈笑,骆伽怒气冲冲:“算了,我们去教田蜜。”

顾客买房子无非为了解决居住环境、交通、子女教育和生活这几个问题,周锐立即拿出笔记本电脑,与骆伽一起讨论,设计了一套详细的提问方法,找到售楼处打印机哗啦哗啦打印出来。田蜜越看眉头越紧,白涛要把死人说活,周锐却让提问:“到底是该问还是该说呢?”

骆伽指着她胸牌上置业顾问的职务:“你看,顾问顾问,必须问才是顾问。”

田蜜一脑子迷糊,她以前的办法是推销,瞎猫碰死耗子,骆伽担心田蜜不理解,塞给赵勇,笑弯双眼:“你试试,看看灵不灵。”

周锐向骆伽点头示意,把赵勇拽进样板间,把门关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去,一言不发地看着赵勇,赵勇被看得心里发虚,在他眼前晃动手指:“周锐,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骆伽选择了信任周锐,周锐是一个简单直接和单纯的人,绝不会也不能和自己演戏,她慎重地打电话问了爸爸,骆南山惊讶地质问,你怎么会怀疑周锐?虚弱地咳嗽一阵后,极有深意地叮嘱女儿,伽伽,爸爸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会遇到各种事情,需要一个完全信任的人来依靠,爸爸帮你找好了,就是周锐。他刚上大学就是我学生,已经有六七年了。你们也认识好几年,说不上青梅竹马,也是知根知底,我知道,他过于内向和腼腆,不那么八面玲珑,死守自己的原则,但是过日子不该踏踏实实吗?骆伽听出来了爸爸明确的暗示,这让她心里刺痛,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否则他肯定不会这么着急。她红着眼睛答应,爸爸,您放心,他现在是我的工程师,像小跟班一样跟着我。见了王锴的第二天,骆伽便把阴阳合同的事情告诉了周锐。

得知了阴阳合同,周锐把事情全部想明白了,老师肯定被冤枉了,即便没有骆伽,依他的性子,肯定要调查清楚:“赵勇,半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把合同拿出来交给唐南军,便被调了包,换上有商业贿赂条款的一页,老师被你们陷害了。现在他身患绝症,你对得起老师吗?”

赵勇早就猜到这种可能,埋头吭哧一会儿,唐南军一直待他不薄,在他落难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招进中联,赵勇心存感激:“周锐,这件事情过去半年了,老师都不提,你何必还要追究?就算你要查,怎么查?你有证据吗?”

“你还是人吗?人能说出这种话吗?我告诉你,我没你这个朋友!”周锐狠狠推开赵勇,指着他鼻子怒吼完毕,拉开门气呼呼拖着骆伽就走。

骆伽猜到他们肯定为爸爸的事情争执,出门开车才问周锐:“赵勇怎么说?”

“他劝我别管闲事儿。”周锐很少这么生气,胸口起伏不定。

“赵勇参与了?”骆伽很冷静。

“我不知道。”周锐确实难以判断。

“绝不仅仅是商业贿赂,我猜,他们只把一部分钱给了客户,剩下的自己分了。”骆伽脚踩油门加速向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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