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仅仅半天,洛阳城便宣告失守。在西军猛烈的攻势下,孟邦雄的部队无心抵抗,当张宪的部下跳上城头时,敌军士卒就开始溃散了。从开始攻城,到徐卫进城,一个用了三个半时辰,这简直是虎儿军成军以来,打得最轻松的一场仗。也是统计损失最简单的一役,阵亡的一百多个,伤的多一点。然一旦城破,守军就便成了待宰羔羊,尽管没有任何人下令屠杀守军,但最后受降时,仅得八百余人。
徐卫一进去,洛阳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直入云霄。受尽金人和逆贼压榨迫害的人们捧着瓜果,端着茶水,热情地接待了子弟兵。紫金虎随后张出榜去,安抚民众,并下令封锁城池,缉拿孟邦雄等辈。
洛阳城里的士绅等头面人物,蜂拥而至留守司衙署,拜见徐卫,痛陈孟邦雄等人罪行,强烈要求抓住这些逆贼之后,弃市枭首,又列举沦陷期间,投降金人伪韩,为虎作伥的败类,要求严惩。徐卫抚慰一干人等,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下午,孟邦雄,及其父,其子,被士兵搜出,藏匿他的人家也被士兵逮捕,统统拥至留守司衙门前的广场,与投降的金河南府一众文武官员等待处理。
消息传入衙门以后,在此等候消息的洛阳头面人物欣喜不已,都请徐卫作主。后者考虑到,还有很多事情要讯问孟逆,且不宜开公。遂请地方士绅暂退,命士卒拥孟邦雄入内。
当时那堂上,自徐卫以下,文武官员二十几人,济济一堂。当孟邦雄被士卒反剪双手,压着脑袋,连推带踹押进堂来时,陕西一众文武的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就这等货,你如果抵挡激烈一些,我或许还能高看你一眼,装模作样,却半天城破,这点手段也来现眼
押至堂上,士卒往他小腿一踢,孟邦雄跪了下去。他的官袍金带,已经不见。穿着一件黑布直裰,脸上抹着锅底灰,看不出本来面目。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
徐卫眉头一皱,听说这货早年也曾在此召集豪杰,得兵数万,且占据洛阳城,多多少少应该有些胆识吧,怎么这等模样?
“把他脸抹干净,什么东西?”随军转运使赵彬,同时兼任着川陕转运判官,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宣抚处置司。
士兵撩起孟贼衣摆,胡乱抹了一气,才使他现出了原形。众人一看,这厮所作作为让人不齿,却生得一副好皮囊
“孟邦雄,抬头。”徐卫不轻不重地说道。
“罪人不敢。”孟邦雄颤声答道。
“娘的让你抬头你就抬头,哪那么多废话”吴璘声色俱厉。
骇得孟邦雄浑身一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徐卫直视着他:“认识本帅是谁么?”
“相公名震两河陕西,谁不认得?罪人有幸一睹虎威,实乃……”孟邦雄道。
徐卫不等他说完,一声冷哼:“既晓得本帅,为何不遵命投降,自缚请罪,竟敢负隅顽抗”
孟邦雄又低下头去,伏拜于地,无言以对。徐卫愈加看不起他,沉声道:“你在洛阳的所作作为,该当何罪,你知道么?”
孟邦雄自知难逃一死,不过全家数十口,若都遭极刑,岂不断了后?也是他心存侥幸,强定住心神,勉强回答道:“罪人万死也难赎罪,不敢请求相公开恩。但请相公念在我父年事已高,网开一面,罪人尚有一子,不满十四,也求相公留个香火。罪人,甘愿将家资全数奉上,买这两条人命若相公恩准,罪人就算是死,也念着相公的大恩大德”
赵彬一听这话,大怒道:“好个逆贼且不说你在洛阳压榨的民之膏血,本当充公就说你盗掘皇陵所得,又岂能藏得分毫竟敢拿此作价求大帅开恩,你死有余辜”语至此处,起身对徐卫一拱手“相公,休与他废话,拉将出去,弃市枭首,以彰显国法之威严,平息百姓之怨恨”
说话间,外头人声鼎沸,士兵奔入衙门来报,说是洛阳士绅百姓万人,云集留守司衙门之前,跪地陈情,请诛孟贼并呈上血书一卷
徐卫命当堂展开,却是一条白绫,长数丈,这留守司大堂竟不能完全伸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血红的名字,不识的,也按了个手印,当真是触目惊心
舆情汹汹,都要孟邦雄死,有道是众怒难犯,民意难违
此时,有随军的制置司干办公事,其本职乃秦州的司法参军事,精通律法,起身禀道:“制置相公,孟逆诚然罪无可恕,但卑职建议,还是将一干人等收押,解往绵州,由宣抚处置司责成提刑司,按律处置。”
张宪的父亲张所,乃进士出身,他虽没走科举的道理,但因家庭影响较大,属于军中的文化人。闻言反驳道:“孟贼罪大恶极,民怨沸腾大帅带堂堂之师,出征河南,若不从重从快处置一干逆贼,如何威慑不法?如何平息民怨?国法确实大如天,但乱世需用重典”
徐卫制止了二人的争吵,朗声问道:“孟逆当从速处置,不必多言。本帅只问一句,他要求留老父幼子性命,法典之中,可有这一条?”
那干办公事闻言回答道:“禀相公,据《刑统》规定,孟逆变节投敌,已是死罪,加之迫害百姓,横行不法,可籍其家。再者,此贼泯灭天良,盗掘皇陵及百姓坟墓,属十恶不赦之列,当夷其族。”
夷其族,通俗地说,就是满门抄斩
“但《刑统》又载,若罪犯子嗣之中,有不满十四者,可免死一人,留其香火。若实属年幼无法独立,可再免死一妇道,抚养幼子。至于其老父,法典未有明载。”
徐卫听罢,一时不语,良久,下令道:“既然律法有规定,若孟逆之子确实不满十四,可免死。余众与仕金之人,皆弃市抄没其家,以儆效尤”
孟邦雄听完,脑袋一歪,就倒在地上。士兵拥上前去,拖了他,直往外头。
当日,就在留守司衙门前的广场上,孟邦雄及其父,并家中数十口,再算上仕金的河南府众官,共计百余人,在洛阳成千上万的百姓面前,被斩首示众。只有孟邦雄幼子因年不满十四,得以免死。临刑之前,监斩的制置司干办公事照例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孟邦雄语不及其他,只谢徐卫开恩,留他香火。要知道,徐卫这是在带兵出征,打仗谁管你什么国法不国法?要杀你quan家便杀你quan家在宋代,出征的将领纵容部属,劫掠百姓,大开杀戒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该杀之人?
孟邦雄被处死,洛阳百姓拍手称快,因为其人罪大恶极,百姓恨入之骨。当行刑完毕,有关官员本着人道,下令可以替孟邦雄收尸。因为人已经被处死,他的罪恶也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剩下一具尸首,应该入土为安。
但到了第二天,其他被处死的,大多都有人帮忙收尸,有的纯粹是当地的有钱人,本着作善事,发慈悲的精神出资安葬。但就是孟邦雄一家,无人肯替其收敛。
尸体摆在那里,天气这么热,很快就发臭。没办法,相关官员只好让士兵抬出城去,随便挖个坑掩埋了事。
随后,在府库以及孟邦雄的家中,搜出从皇际盗挖出来的财物不计其数,负责清点的赵彬动用士卒,装了几十车才大体装完。这其中,不光有金银、器皿、古玩、珍宝,更有罕见的典籍孤本,前代书画。其价值,无法估量,根本就不是用钱可以计算的。皇陵被掘,在赵彬看来,当然是一件悲痛的事情。但是从另一面看,光是这次从洛阳起出的财物,就足够供西军收复全陕所用了。有鉴于此,他不得不离开军队,亲自押着几十车财物回陕西。
洛阳光复,徐卫在匆忙安排了城中相关事务之后,即率大军东进。河南府治下,偃师永安两县的金军,闻西军来,不战而溃散,城池被义军占据。西军用不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兵临巩县。至此,西军与郑州金军之间,就隔着一个汜水关,也就是虎牢关而已。
据踏白前军刺探,为了防止西军攻占汜水关,进而把金军挡在洛阳之外,金军已经在汜水关之前布置了重兵,专等西军上门。
徐卫听到消息以后,知道这才算有一场像样的仗等着西军去打。在进兵汜水关以前,有个小插曲,徐卫既已兵临巩县,自然就避不开一件事情,那就是去诣陵。
当他带着文武官员进入大宋历代先王安息之地时,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八座皇陵,无一幸免,封土堆被挖开,地宫也被打开,且其手段十分粗暴,便得陵墓损毁严重。陵园里的石像,十之七八都被推倒,砸毁,到处杂草丛生,野兽出没其间。
当徐卫和部下诣永泰陵时,发生了一件让人不敢想象的事。宋哲宗,赵煦的遗骸,竟然被暴尸在光天化日之下
宋哲宗在宋代,可算是一位英主。哲宗皇帝十岁即皇帝位,由高太后摄政。他亲政以后,打击旧党,重新恢复了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免役、青苗等法,减轻农民负担,使国势大有起色。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坚决停止与西夏谈判,多次命令西军出兵讨伐,打得党项人被迫乞和,没了脾气。
哲宗少年天子,当政以后勤于政事,到了发奋忘食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只活到二十四岁就驾崩,因为其独子三个月大时就夭折,没有子嗣,遂由他的弟弟,端王赵佶继承皇位,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太皇太上皇赵佶。
如果说,哲宗皇帝不这么早死,多活几十年,那么大宋会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就是这样一位有作为的英主,死后也不得安宁,竟被暴尸站在哲宗皇帝的遗骸前,文武官员大多愤怒不已,徐卫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哲宗皇帝你少年天子,锐意进取,可又怎么样呢?崽卖爷田不心痛,你的继任者根本不是那块料,国家弄到了这种地步,他几爷子退到南方去,连自己的祖先都管不了,如果不是我这个外姓大臣来看看,你还得暴尸多久?
当时条件不允许,还得急着去打仗,徐卫遂脱下自穿的紫袍包裹哲宗遗骸,命士卒赶制一副简易的棺木,草草浅葬。随后,便带着众人回到军中,准备攻占虎牢关。
虎牢关,得名于周穆王将进献的猛虎在此圈养,唐以后为避李家祖先李虎的名讳而改称汜水关。其位置,在后世河南省荥阳市市区西北三十多里处。南连嵩山,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为洛阳东边门户,历代兵家必争之所。
前些日子,孟邦雄探知西军出潼关,入河南之后,就急报郑州求援。坐镇郑州剿匪,兼防备西军的金将,正是大名鼎鼎的撒离喝,他麾下有一名汉将,唤作杨德胜,曾任伪韩东京留守。此人身长八尺,就在北方人里,也算高的且号称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力,双手都能开三百石以上的硬弓且箭无虚发十分剽悍
撒离喝收到孟邦雄的急报以后,便命杨德胜率两万步骑经虎牢关西进,哪知刚行至永安县时,就得知洛阳已陷于西军情急之下,杨德胜匆忙回师,于虎牢关背后扎营,并请郑州火速增援。
撒离喝在陕西任过职,对西军,对徐卫,都不陌生。他判定徐卫此来,是为缓解襄汉的压力,绝不可能是主力齐出来收中原。但即使如此,徐卫也是一个让人不敢轻视的对手。他派人驰令杨德胜稳住,万不可丢了汜水关,并声明,自己马上集结兵马增援,三日之内必到
杨德胜吃了这颗定心丸,一是自恃勇武,二为激励军心。他抛出一个说法,声称徐卫不来便罢,只要他敢亲自来,要么死在我杨某箭下要么成为我军俘虏为什么?因为这里是虎牢关,当年周天子“牢虎”之地,徐卫不是花名紫金虎么?让他来吧,这里就是他的牢笼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虎牢关西面,金军已经扎下坚如铁石的营寨。但营寨再坚固,也无法消除将士心中的惧意。河南大地早已传开,言紫金虎徐卫亲提十一万西军精锐来收中原,我们能挡得住?
不过,虽然将士心生惧意,但杨德胜却很有信心。他自认为不但武艺绝伦,而且精通兵法,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四太子亲自拨给的六千拐子马,虽然不是女真本军,尽皆辽地汉儿,但战斗力仍然不俗
杨德胜认为,西军擅长的是山地作战,攻防城池,野战非其所长。我只要把这六千拐子马用好,战胜徐卫,不是难事。
此时,在金军的大营里,杨德胜为了表示对徐九的蔑视,正会聚诸将,置酒痛饮。说是痛饮,其实没人敢多喝,万一西军突至,咱们醉醺醺的如何指挥作战?
那帅位上坐着一将,他虽坐着,也跟常人站着差不了多少。他最让人注目的,就是颌下的胡须。在武将里,留胡须是再正常不过的,没胡子才是怪事。但他的胡须,竟有一尺多长,喝酒的时候,还必须得先把长须捋开。只可惜空有长须,没有丹凤眼,卧蚕眉,更没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所以作不得关二爷。
此人正是杨德胜,现任大金国河南招讨副使,因金帝完亶改汉制,他被授“永宁军节度使”,不可一世。
“众将官,不日,我那河北同乡来了,本帅该如何迎他?”杨德胜一手的肘子撑在桌上,一手端着酒杯问道。说来也巧,杨德胜也是河北大名府人,不过徐卫是夏津县,他是临清县,隔着大运河。
“列六千拐子马,布一万长枪阵,神臂床弩一通招呼”有部将大声应道。
杨德胜放肆地大笑:“哈哈人言紫金虎乃赵官家南渡之后,最为倚重的大将,号称川陕擎天巨柱。嘿嘿,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本帅倒要看看,他的虎儿军是不是都长着三头六臂”
“招讨相公,敌可轻,不可慢。紫金虎声威暴于南北,自然有他的手段,万不可小觑于他。”说话的这个原为东京禁军的枪棒教头,是个小军官,当年徐卫在东京勾当,他见识过靖绥营,虎捷军的厉害。只是杨德胜自视甚高,他不便把话说得太重。
杨德胜闻言辩道:“本帅如何小觑他了?若是轻视他,我何用等到明日撒离喝兵至?昨天就兵发巩县收拾他了”
收拾他?好大的口气便是撒离喝亲来,也不敢说收拾紫金虎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人几乎是裹着帐帘冲进来疾声道:“招讨相公西军兵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