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京口江月楼内最豪华的雅间之内,梁红玉的剑舞,大抵有了杜甫笔下那位公孙大娘舞剑之时的神韵。
在座的多位军官,皆是精通武艺之辈,见梁红玉这健劲的风姿,大感意外之余,也交头接耳地打听起她的身世来。
童贯亦是惊叹此女子的业艺,他招招手叫过一边的老鸨,低声问道:“此女子何人?似乎不是那些读书人家出来的。”
“太傅大人真是慧眼如炬,红玉她其实是出身将门。咳……只是她那父兄,去年之时因贻误战机,令那方腊得以坐大,故而被押送京中斩首。这红玉姑娘也就此沦为营妓……”
童贯点点头,作一副了然状。他此时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之中,自然不去细问梁红玉的父兄究竟是何人,否则若是得知梁世达父子便是他亲自下令问斩,而眼前这女子又有如此武功的话,他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然而坐了。
说话间,梁红玉一个翻身飞跃,跳入厅中。剑舞不同于一般的舞蹈,小小的舞台容不开梁红玉的龙腾虎跃。
跃入正厅之后,梁红玉长剑翻舞,呼啦生风。这宴厅毕竟不是演武场,这种真才食料的武技在这儿表演毕竟稍狭促。梁红玉手中颤抖着的剑身,时不时地朝着场中宾客逼去。
梁红玉本身身材修长,容貌娇好,舞起剑来又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味,众将领对时不时直逼自己面前的剑影亦只有称赞、不以为意。
然而,杨帆却觉出不些不妥。他修练大光明决已久,在太姥山的绝谷之中又勤练竹竿刺鱼的本领,故而目力极好。杨帆从梁红玉的眼神之中,分明看出仇恨的目光,而那目光射向的正是童贯。
这仇恨的来源或许童贯已经忘记,不过杨帆却是记忆犹新。梁世达父子奉朱勔之命纵兵谋害杨帆,却不想正撞上方腊袭营,如此便鬼差神使般地被全歼于帮源山下。谋害上官、全军被灭、贻误战机,这本就是死罪,不过梁世达此次乃是为王黼、朱勔办事,故而事发之后经过活动,他们父子只被判了个流放之刑。可不巧的是,那时方腊已经四处攻伐,为了严肃军纪,童贯集中严处了一批玩忽职守、畏战而逃的将领。梁世达父子很不幸被划入这一范围。
这些事情梁红玉显然是知道的,不管其父兄做得是否正确,他们毕竟还是自己的父兄,对于直接下令斩了自己父兄的童贯,梁红玉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恨意?
不过,杨帆也看得出,对于是否出手刺杀童贯,梁红玉也在犹豫。她的节目本就是临时调换而来,自然只是适逢其会,不曾做任何的心理准备。
杨帆心中权衡片刻,他不能让梁红玉行此险招。且不说立于童贯身后的两名侍卫武功深浅难测,便是她能得手,也不过是以命换命,何益之有?
破解项庄舞剑的办法自然是找位与之对舞的“项伯”。此时杨帆突然记起,在后世的历史上,梁红玉似乎是嫁与了韩世忠,成为一代抗金名将。
“对!韩世忠,说不定他们的这段姻缘便是由这儿开始。”杨帆心中高兴地想道。念及于此,他便悄悄让身后的侍卫速速寻韩世忠进来。
梁红玉仍在犹豫,不过她试探的尺度也在逐渐加大,挟风的剑尖不断地递到各将领的桌几之前,并且在挨次地向童贯那儿靠近。
便在此时,韩世忠匆匆地赶来。
“大人招末将前来,有何吩咐?”立于杨帆身后,韩世忠小声地问道。
“比剑!”杨帆指指场中的梁红玉,“同这位姑娘比剑!”
“啊?”韩世忠有些懵,“可是末将只会些硬把式,万一伤了场中的姑娘怎么办?”
“你莫要小看这位姑娘!”杨帆招招手,让韩世忠俯身贴耳过来,然后悄悄地道:“这位姑娘出身将门,武功不弱。据我所知,他父兄乃是被童太傅下令斩首而死,我看此刻她眼中饱含恨意,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这位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不能让她这样送死。一会你过去跟她一同舞剑,缠住她,不要让她乱来。”
韩世忠闻言重重地点下头:“末将明白!”
杨帆看看韩世忠,别有意味的笑笑,然后起身拊掌朝场中赞道:“好!好!”
连贯的表演被突然打断,众人疑惑地望向杨帆,梁红玉也不得不稳住身姿,静观其变。
“红玉姑娘的剑技凌厉刚猛,恐怕不输我军中儿郎。呵呵……如此一来,姑娘一个人舞剑未免让人看得乏味。因此,本官提议,找一位军中剑术高手,与姑娘对舞一番,想必更会令人大开眼界。”
梁红玉的剑技的确不是花架子的舞蹈可比,这点在座的大多数人已经看出。听杨帆如此一说,也提起兴趣想看看这漂亮女子的真正武技究竟如何。
众人一阵应和之声,一旁的老鸨只得嗲声嗲气地接道:“只要大人们高兴,我家红玉姑娘自是愿意献丑。只是不知大人们要找军中的哪位英雄与我们的红玉姑娘对舞啊?”
这个提议是杨帆所提,众人自然又望向他。
“自然是军中一等一的英雄!”杨帆指指身后的韩世忠道,“便是这位在帮源山擒杀贼首方腊的韩世忠韩将军。”
在座的众将听杨帆要让韩世忠与那梁红玉比剑,禁不住满脸惊讶,韩世忠是军中出了名的猛将,让他出场,不是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吗?
场中的梁红玉听闻要与之对舞的竟是此次擒杀死方腊、获得首功的韩世忠,心下亦是惶然。她出身将门,自小便有一种英雄情结,对军中英武之人从骨子里就有尊敬甚至崇拜的情愫。
“韩将军英雄了得,奴家怎敢在将军面前卖弄!”梁红玉抱剑推辞道。
杨帆挥挥手:“无妨!你们只是稍加切磋,韩将军也会点到为止。”
估计座上众人也想看出美女与野兽对战的好戏,他们纷纷出声附和。
老鸨无奈,只得替梁红玉答应下来,随后又朝韩世忠道:“还请将军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韩世忠道声“这是自然”,便抽出配剑,进入场中。
梁红玉虽然心下惶然,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见比剑已无法避免,反倒放松下来。尚在军中之时,梁红玉便经常向其中的高手讨教,此刻面对号称征剿方腊大军之中最好厉害的好手,她一向有些好胜的性子也被激发起来。
在一片叫好声里,两人相互施个礼,便开始拆起招来。
若论武艺高低,梁红玉显然与久经战阵的韩世忠相差甚远。但此刻只是舞剑表演,而非生死相搏,韩世忠从那战阵之中淬炼出的招式,并不如梁红玉平日里所练习的武功套路便于施展。如此一来,纵然韩世忠实力再强,乍看上去,却似在梁红玉的攻击之下,只能被动防守,而无还手之力。
场中懂得武艺之人皆能看出韩世忠并未施展真正的功夫,但一个青楼女子能将他逼到这般地步,却也着实不易,这梁红玉武功不弱,也大抵是众人对她所生的新的感觉。
两人见招拆招,起先之时尚存表演之念,可渐渐地真刀真枪的比斗招式也多起来。毕竟在众多的长官面前,韩世忠也不想丢了面子,被认为连一个青楼女子的武功都比不上。
妇唱夫随式的比剑,渐渐变得紧张凌厉起来,原先叮当如乐的撞击之声,也变得刺耳难听,中间还时不时闪出一串串的火星。
形势反转过来,面对韩世忠简洁有力的招式,梁红玉格挡起来颇显吃力。十几个回合之后,她便开始利用身体的灵活游走躲避,鲜有反击。当然这已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即便是在座的刘镇、王渊等人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面对韩世忠这等猛将之时,恐怕也只能如此这般的被动防守。
众人对梁红玉的佩服之情更加深一分。
也正在此时,便听“当”的一声,却是梁红玉被逼无奈之下,与韩世忠硬碰硬地对了一剑。结果,她手中的剑被震飞了出去。
胜负已分。韩世忠收剑朝梁红玉微微拱了下手。在他看来,自己这场比剑嬴得实在没什么光彩之处——他其实已用出六七分的实力。不过想想杨帆交给他的任务,他心里也就舒服许多,至少从过程与结果来说,这位梁姑娘已经被自己逼得不可能做出刺杀童贯的事情来。
梁红玉也裣衽一礼,躬身退到一边。对于刺杀童贯她本就是临时起意,并且一直在犹豫之中,此时失了机会,也就干脆断了念想,只在心底留一点点的遗憾罢了。
对于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众宾客自然也甚是满意。尤其是对于梁红玉,不少在座的将领已经对她身为贱籍而心生可惜之情。当然,也有的产生出将其纳入帐中的想法——有什么比在行军打仗之时,带这么一位既长得漂亮又身负武功的女子在身边更合适的呢?
“如此佳人,留在这青楼之中实在可惜,太傅可否做主,将这美人赏与末将?”场中的喝彩之声刚止,辛兴宗便按捺不住,起身朝童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