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
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隋军撤围,让笼罩辽东城头数月的死亡气息一吹而散。乌云密布,细密的小雨,如哭如诉,隋军围城数月,辽东城的高句丽军损失惨重。几乎家家戴孝,整个城池都被这血雨腥风浸染。
西部褥萨、驸马都尉乙支文信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大将军乙支文德也坐着,一同坐着的还有一个相貌奇伟中年人,正是叛逃高句丽的隋朝兵部侍郎斛斯政。
不过他整个人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富贵雍容和意气奋发,反而憔悴不堪,官袍也已经有些破烂,只是并未换掉。
乙支武藏和乙支武臣两人恭敬的站在乙支文信身后,一言不发。
斛斯政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隋朝国内爆发了杨玄感起义,隋炀帝有可能回师平叛,这是他们衔尾而击的最佳良机。不过,事情的真实性还存有疑虑,对斛斯政的来投,乙支文信其实有着自己的担忧。
斛斯政作为隋国的兵部侍郎,虽然之前和他们有些往来,主要还是情报问题,他们也支持利用杨玄感的叛乱来转移隋炀帝的注意力。只是,他们宁愿自己身处在黑暗中就好了,一旦摆在明面上,那对隋炀帝来说,这可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毕竟这么高规格的官员叛逃,对于隋炀帝面子和自尊都是一种极大地伤害,只会令隋炀帝更加坚定灭掉高句丽的决心和判断。对于高句丽而言,这是不可承受的。
“你们到底在忌惮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主力尽出,将隋炀帝牵制在这里,杨公便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攻破洛阳长安,甚至北上涿郡,堵住隋炀帝的归路,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你堂堂西部褥萨、大将军,还下不了决断吗?”
议事厅里斛斯政尖锐的声音传来,话语里满是焦急。
因为就在几天前,斛斯政的家人,以及几个幼子在辽东城下,当着斛斯政的面,被处以车裂之刑。可以预见的是,一旦他叛变的消息传回洛阳,留在洛阳的百余家口,恐怕没有一人能够活命。
覆家灭族!
无论斛斯政日后怎么洗白,他的家族因为他寸草不生。
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被处死,让他整个人犹如疯魔一般,披头散发,指着乙支文信和乙支文德大骂。
“斛斯政大人,我了解你此时的心情。可是你也要明白我们的难处,连月大战,已经耗尽了我们最后的一丝力气,现在并不是决战的时机。如果隋军真的要撤退,倒是可以衔尾击之,但我们无法答应大人的要求,牵制隋军。”
斛斯政冷笑道:“这就是同盟该有的态度吗?你们要知道,若没有杨公起义的牵制,现在辽东城上早已经遍插隋旗了。”
乙支文信笑道:“斛斯政大人,你这话就言重了,我数十万大军,死伤枕籍,据险死战,方保城池不失。本将倒也有一句话,若不是我辽东城以血肉之躯,牵制隋军几十万大军,杨公能在黎阳顺利起事?”
乙支文信可不想惯斛斯政的毛病,之前对他恭敬有加,那也是不得已,一方面高句丽面临强大的攻势,处于弱势方。另一方面,斛斯政作为隋朝的兵部侍郎,参与机要,能从他嘴里得到需要的情报。
他自然有资格发火,可现在,时间已经非同往日了,斛斯政也不再是之前的斛斯政了。
他的叛逃不仅不会让高句丽得到任何好处,还会将高句丽与隋国贵族之间有亲密关系的事大白于天下,引起隋朝的警惕,并且刺激隋炀帝更加坚定灭亡高句丽的决心。
乙支文信的冷傲让斛斯政微微一愣,他呆呆的看着众人,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他狂笑起来,道:“乙支文信,你别忘了,是谁给你那么多的私密军情,不然仅凭你这些虾兵蟹将,能挡得住天朝大军!”
他赤红了双眼,紧盯着乙支文信。
乙支文信的长子乙支武藏冷笑道:“屁话,父亲,我看不如将他送还给隋朝算了,我们救了他的命,他却像一条疯狗一样在这里咬来咬去,实在是气人!”
“你!”斛斯政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子,居然骂自己为疯狗。不由得大为恼怒,大声道:“你···你敢骂我!”
乙支武藏向前一步,盯着斛斯政,寒声道:“骂你怎么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兵部侍郎不成,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对父亲无礼,别说骂你,我还要打你呢!”眼看就要冲上去暴揍斛斯政,乙支文信忙呵斥一声,道:“休得无礼!臧儿,退下!”
乙支武藏冷冷的怒哼一声,颇不情愿的退到了后面,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在喝骂。
斛斯政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自己的生命都已经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从他选择反叛的那一刻开始,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他忽然感觉全身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斛斯政大人,王都的使者就快到了,大王对大人还是很敬重的,大人还是好生休养几日,使者一到,就随使者回王都吧。”
乙支文信看了斛斯政一眼,慢慢的说道。
斛斯政看向乙支文信,心里悲叹,虎落平原被犬欺,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啊!
想想真令人气愤!
自己如果不参与杨玄感的叛乱,自己仍然是帝国的兵部侍郎,而且以自己能力和皇帝对自己的信重,官职可能还会继续水涨船高,就算进入三省,成为宰执,也不是镜花水月,可如今却成了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都是自找的啊!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边走边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乙支文信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叹息一声,向身旁的乙支武臣说道:“去,给斛斯政大人送两名侍女过去。”
乙支武臣点点头,答应一声,然后出去安排了。
这时候,乙支文信才看向乙支文德,从早上到现在,乙支文德都出奇的安静,就好像这件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乙支文信盯着自己的弟弟,说道:“斛斯政叛逃,弊大于利,为何王上不将此人解送隋国,以息隋帝的怒气,而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他留在王都。”
一直没有说话的乙支文德看向自己的兄长,冷笑道:“兄长,你还没有看清楚,这才是王上的高明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