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风抬步走上金殿,这一次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偌大巍峨的殿宇在他面前寸寸渺小。如今他身负军功,再不是刚回来时一无所有的大皇子。目光冷冽,扫过金碧辉煌的殿堂,底下文武百官齐齐站立,深吸一口气,便得睥睨之势。
敛了眸中月华,秦沐风站在正殿中央,跪地高呼,“儿臣得成归来,以韦国之都奉与父皇,敬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刹那间,百官下跪,高声呼喊着皇帝万岁,殿下千岁。
秦恭的表情甚是得意,更多的是一种与生俱来分属于君主的霸气。统一天下,那是他多年夙愿,如今苦熬了多年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但是身为君王却时时压抑而不得恣意,此刻他心悦不已,却还要竭力摆出君王的姿态,故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众卿家平身。”秦恭高坐龙椅,难掩面上喜悦,“此次皇儿运筹帷幄,平定韦国功不可没。来人,赐座!”
“多谢父皇。”秦沐风也不推辞,这金殿上唯他与高高在上的皇帝才配安坐。并非他不懂得谦卑,而是朝中多半是刘雉母子的亲信,故而自己想要夺回一切,必须让那些人看到自己傲不可攀的殊荣。一则动摇群臣,二则也需提升自己的地位,总不能教人轻易看轻。
果不其然,百官的容色各有迥异,或踌躇不前,或低眉思索,或目露精光,更有甚者却是极为不屑。
左禄大夫章信上前一步,持玉碟尊道,“皇上,臣有本奏,却是想问一问殿下,不知可否允准?”
秦恭眉色微蹙,迟疑着看了秦沐风一眼,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终归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上奏,自然可行。皇儿,你意下如何?”
秦沐风眸色微转,便知晓章信意欲何为。唇角冰凉,秦沐风眉色微敛,“大人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臣得罪了。”章信本就是刘雉的亲信,如今眼见着秦沐风风头过胜,自然是要为难的,更有甚者不怀好意,暗藏杀机。果不其然,章信开口便道,“听闻殿下在都城内自创聚贤庄,修了一座与韦国一般模样的无痕楼,不知可有此事?”
“有。”
秦沐风不动声色,眸色冷冽,仿若能贯穿一切。
章信的目光变得越发阴森,“听闻聚贤庄内隐士众多,聚江湖之力,凝天下之鬼才,不知对与不对?”
此言一出,整个金殿霎时噤若寒蝉。
谁都清楚章信这般问是什么意思?
莫过于说秦沐风意图不轨,正在筹措自己的势力,意图染指皇权,或者已存篡夺皇位之行。这般一说,便置秦沐风于谋逆之地。
秦沐风不说话,看了秦恭一眼,却见他的目光也是深浅不一。
想来就算是父子,也不会容得谋逆与篡位之行。何况,秦恭雄心壮志未酬,岂能教人染指自己的江山皇位。秦沐风却不紧不慢,眉目间依旧是清浅的平静。
起身,秦沐风躬身朝着秦恭行礼,继而转身冲着文武百官高声道,“昔日立于韦国九死一生,孤立无援之际,幸得天下有学之士相辅佐,才能换得兵不血刃之成效。如今韦国刚刚划入大云的国土,各位大臣便要学章大人,使天下学士作鸟兽散么?天下未平,便要先驱贤德之人,这便是各位大臣心中的皇权正道吗?”
语罢,秦沐风跪在秦恭跟前,面色肃然恭敬,“儿臣不才,为父
皇搜罗天下奇才,旨在完成父皇的一统大业,绝无它意。所谓聚贤庄,便是父皇奠定天下的奠基石。若然父皇疑心儿臣图谋不轨,儿臣即刻散去众人,绝不敢私拥片刻。”
秦恭一怔,这才明白自己的儿子早已胜过自己。
这么多年,他想过揽才,却是无从下手,如今才明白天下之才理应入民间找寻。多少饱学之士,多少卓越才学,都被自己这高墙砖瓦生生隔在宫门外。
大抵这些人更喜欢自由,左不过都不喜欢入朝为官的。
既然如此,秦沐风建筑聚贤庄便是明智之举。
谁会嫌弃自己手下能人过多?只不过这些人都在秦沐风的手下,势必会让秦沐风成了气候,若是来日……
秦恭不是没有担心,只是现下平定天下远比这些担忧更急迫。
章信一计不成又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臣等听闻韦国先太子曾有一笔宝藏寄于韦国华家之门。后韦国之君发动宫变,黄袍加身,便杀了先太子以及华氏满门。后有传言,华家宝藏尚存,寄于一块古玉与一张山河社稷图中。敢问殿下,聚贤庄内是否有一门徒名曰华韫,此人正是华氏后人!”
“章大人好本事,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秦沐风不愠不火的开口,却十足的潮冷之口吻。一个大臣,竟然对一朝皇子周边之事,调查得如此清楚,莫不是图谋不轨又是意欲何为?
闻言,章信扑通跪地,“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秦沐风冷冽,“本宫身边之事皆在你掌握,章大人如此本事,当日为何不随本宫前赴韦国,说不定凭着这副伶俐的口才,也堪堪当得相爷之位。一人之下,岂非乐哉?”
章信面色骤变,持着玉碟的手跟着微颤起来,“皇上,臣并无它意,只是想问个明白罢了。臣此生愿为大云粉身碎骨,绝然不敢有二心。”
“好,既然这是章大人的心思,想必也是诸位大臣的意思。”秦沐风当日知道,华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富足以让人红了眼睛,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不外如是。否则,他不会允准一个大臣当殿质问自己的皇子。
事实上,这也是秦恭心中难解的疑惑。
那笔财富,足足可以装备三军侵吞剩下的五国,岂能不让秦恭动心。
秦沐风阴鸷的眸子快速掠过每个人的脸,唇角是一抹邪肆冰冷的谩笑,眼底的光清浅散开,如雾气氤氲不叫任何人看得分明。
不紧不慢的开口,秦沐风道,“华家确有惊世之财,而且韦国君主与左右丞相皆一个个觊觎已久,故而才会留下华家一条根,此人便是华韫。华韫深知自家秘密,故而在韦国费尽心思,妄图取回华家的东西。那张山河社稷图一直在韦国左相杨家手中,杨家伪造假图送入皇宫,将真正的图藏入密室,意图掩人耳目。”
“本宫无意中得了那块古玉,本是河源先生相赠之物,也是源于此物,本宫让左右丞相各自相残,最后发动兵变,以至于韦国内乱。正是借了这样的契机,才能一举覆灭韦国。只不过韦国覆灭后,本宫搜寻千遍也不曾找到山河社稷图与古玉。这样的答案,不知各位可还满意?”
语罢,秦沐风面色清冷,转身冲着秦恭行礼,“儿臣无能,未得此宝,终归是心有遗憾。”
“那图和古玉当真失了踪?”秦恭愣了愣,眼底的光带着几分迫切。
秦沐风起身,摇了摇头,“并非失踪,而是教人得了去。”
“什么?”秦恭勃然大怒,“何人如此本事,竟然能从你的眼皮底下夺走此二物?”
“父皇可曾听过,胸口点墨。”秦沐风轻叹一声。
秦恭眉色陡然一怔,“是墨门?”
想不到连秦恭都知晓墨门,可见墨门的势力已然愈发厉害,生生教秦恭断了言语,许久才道,“罢了罢了,所幸韦国已经在朕手中,其他的便慢慢再做打算。”
语罢,秦恭冷冽的瞪着章信,果然是扫兴。原本如此喜悦的氛围,瞬间因为章信的几句话变得诡异起来。
各大臣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而此刻的章信,手心里捏着冷汗,一时间竟也有几分惶恐。
如此犀利的问题都没能难住秦沐风,若然教秦沐风反咬一口,那他这条命,怕是要报销的。思及此处,章信的额头便缓缓渗出冷汗珠子,一点一滴的坠落。
秦沐风的声音在金殿内回旋,冷若刀子,一点点割开章信的脊背,几乎要挖出心来,“章大人,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若然不能一次性问清楚,只怕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如此,还是快些吧,免教诸位大臣干等着!”
“臣、臣无话可说。”章信说这话的时候,两股战战,面色煞白如纸。
“哼,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便让本宫来替你说。”秦沐风陡然冷厉,面君高亢开口,“章大人家有良田千顷,府邸数座,娇妻美妾不计其数。只是按照本朝的俸禄,只怕章大人受不起。你若真心光明磊落,也不妨说一说自己的惊世财富是从何而来!”
一语既出,章信顿时瘫跪在地,“皇上,臣、臣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事,臣对大云之心,天地可鉴!”
“真当天地可鉴吗?”秦沐风冷笑两声,“三年前大云洪涝,却是何故?金河堤坝垮塌,到底适合原因,想必章大人比谁都清楚。”
“皇上,臣……”
还不待章信开口,秦沐风义正词严,“百万修堤的银子,真正用在修堤上的,不过万分之一。大人当时执掌修堤全权之事,那本宫倒要问问,何以银子不翼而飞,何以堤坝如此不堪一击,难道不是千里堤坝溃于蚁穴之故吗?大云若要长存永固,尔等蛀虫只怕留不得片刻!留你一刻,便是荼毒天下,章大人,你还不知罪吗?”
话音刚落,便听得秦恭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来呀,将这中饱私囊置天下万民于不顾的逆贼给朕拿下,交由三司会审,势必要给朕吐出东西来!”
秦沐风冷冽,自古贪腐便是毁百年基业之根由,所以秦恭最恨贪腐。
早在回宫途中,他便接到探子回报,章信曾入宫与刘雉密谋对付自己。于是他便使人提前调查章信的一切,不想竟然挖出三年前的事情,果真是极好的收获。
所以这一次就算章信不撞进来,秦沐风也不打算放过章信。横竖都要立威,就拿章信开刀,还刘雉母子一个实打实的打击。以后,便要慢慢收拾朝堂,慢慢清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处置了章信,秦恭没有追根究底。自然坐拥天下多年,他是多多少少知道些内情。秦沐风刻意不去追问,却让秦恭的心里长了刺,一根对刘雉母子心生嫌隙的毒刺。
这,才是秦沐风最终的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