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太后的杀意,宣绫靖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在禁卫的“贴身”护送下,被送入了高约五丈的临天阁顶。
临天阁,是整个东渊皇城最高的塔楼,眼观八方,尽在眼底,尤其是皇宫城门处,更是清晰明了。
此刻,她站在临天阁内,倚栏而望,正好清晰瞧见皇宫之外的情况,密密麻麻的军队,大约看了看,连安王的人马,竟有接近五万之多!以及皇城城墙之上,防护守城之人。
皇宫外,连安王目光邪肆,面色阴沉,正怒斥对峙地说着什么。
宣绫靖四下瞧了瞧,并没瞧见静穆王的踪迹,想了想上一世,便也没露出什么奇怪之色。
而皇城上,镇南侯正率兵防守,斥责着连安王的叛乱。
可是,在皇城之内,此时此刻,除了镇南侯以及她意料之中的云凌老将军,竟然……还有一个她并未料到的人……桑莫!
桑莫怎么会在宫中?!
而看桑莫此时在城门内来回走动的动静,莫非,是在布阵不成?
桑莫竟是在为太后布防御之阵?上一世,这一场东渊战乱,桑莫根本就从未参与其中啊!
宣绫靖蹙了蹙眉,实在有些不解桑莫怎么会助太后,难道,是慕亦弦的命令?
可上一世,慕亦弦根本就没有再助过太后啊!
桑莫究竟是……什么状况!
就在宣绫靖静静观看着临天阁下各处的情形之时,云凌与桑莫亦是注意到了她。
桑莫微是愣了愣,面色的神情颇有些怪异,停顿片刻才又埋头继续手中的事情,而云凌看见她安然无恙,才终于微微放下了心。
宣绫靖本以为,太后将她押至临天阁,只是为了更好的胁迫云凌全力以赴,可此刻看到桑莫在城门内布阵的模样,宣绫靖心下却有了另一番危机。
她站在高处,是一目了然的目标!
如若突然出现阵法,再加上云凌那般明显的站在太后一边,皇城之外的人,都会以为是她所布!
破阵先除控阵者,太后难不成还想借刀杀人?让静穆王与连安王将阵法之事归咎于她手?
只可惜,她今日,本就没准备活!
宣绫靖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溢出一阵阵轻讽笑意以及……恍惚怔然的丝丝叹息。
……
宫门口的对峙谈判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细雨都不知何时停了,天阴沉沉的,明明刚过晌午,就已经像是傍晚了一般。
宣绫靖虽是居高临下,但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城墙处的声音。
而忽然,天空乍响一道惊雷,惊得所有人心口一震!紧接着,阵阵干雷轰隆隆闷响个不停,像是催促的战鼓之声,一声一声震响在在场所有将士的耳中!
闷雷的催促声下,终于,“杀!”一声众口齐吼、杀气腾腾的震撼之声响起,宣绫靖心头也随之隐隐一震。
随着嘶吼杀声沸腾落下,连安王的人马已然在季霄翎的率领之下,以强悍的姿态,直冲城门而来!
杀声沸天,震耳欲聋!
万剑齐飞,寒光凛凛!
镇南侯与云凌各自防守一方,石掷箭攻,密不透风,阻拦着所有靠近城门之人。
两方人马一攻一守,神情狰狞而血腥,怒叫声,嘶吼声,大石滚落声,箭羽嗖嗖声,就这般毫无留手地搏斗在这本是巍峨崇高的皇城宫门处。
可就在这硝烟滚滚,血光四溅,火星箭雨中,连安王就这般神情张扬而冷厉,一收面上狂狷邪肆,静处战乱之中,乱在四周,唯他巍峨不动!
一动一静之下,犹显浑然天成的王族之气,震慑万军,气指江山,覆手山河!
而太后,更是凤目威严,夹杂着不怒自威、不容冒犯地雍容尊崇气度,稳稳立于宫门城墙之上,气稳神定,威严猎猎,目视着这一场战局!
这一场战,不仅仅是夺权夺位,强弱胜负之战,更是王者气势之战!
谁气败,谁便兵败!
宫门处,硝烟四起,战局冷酷,宣绫靖却是心静如湖,不起半点涟漪!
这一场战,对她而言,越乱,越好!
宣绫靖不着痕迹抬头瞧了瞧天色,而后,更是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守在阁楼之外的禁卫,甚至,就连阁楼之下,都影影绰绰的有着不少人影来回走动着!
宣绫靖不由冷笑一声,太后当真防范严密!
宫门外,城墙上,乱局一片,杀声沸天,可宫门之内,桑莫仍旧不停在宫门之后,布置着什么。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却也没有再管,不管桑莫布置着什么,如此临时而布之阵,绝对无法影响她的计划!
这一战,谁胜谁负与她无关,她所要的,本就只是这一场大战本身!
这一世,此战,必成!北弥,必现!
“嗖!”
一道凌厉的箭风划破昏暗阴沉的天色,直冲宫门之上太后而来!
镇南侯拔剑飞速一拦,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太后却因着微微躲闪,气势陡然一弱!
连安王冷笑着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卫,这才不屑地睨了一眼宫门之上!
太后怒目而视,双目里残暴杀伐之气,汹涌蒸腾!
“太后,箭上有信!”镇南侯却忽然面色沉凝,冷声道。
唤来名士兵验了验信上无毒之后,镇南侯才将信递到太后手中。
而信上,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弑父杀母,人人诛之!
太后狠狠将信纸一点一点捏成粉碎,双眸里的杀气陡然赤红一片,险些溢出血来!
老七,他竟然知道!
没有证据,知道又如何?!
太后疯狂狰狞之下,却反而忽然冷冷沉静地勾唇笑了笑,甚至走前几步,站到了城墙边,静静看着双目愤然的连安王,殷红的薄唇,异常的诡异,“谋逆之臣,天人共诛!”
这天下规则,谁胜,便由谁定!
……
而就在盛都战乱四起之时,慕亦弦已然疾驰赶入东渊,正与整军赶往北弥的大批黑铁卫碰了头!
此刻,慕亦弦神色杀伐阴沉,寒冽如铁,正定下最快赶往北弥的路线,越河直行,翻山而过,便可直入北弥境内,只是那山势颇高,有些危险!
可此际,慕亦弦哪里还顾得上危险与否,只要能诛杀北弥余孽,一切障碍,皆可越过!
如此路线,急行军之下本需十日的路程,便可以生生缩减至五日。
而就在慕亦弦下令前进之时,一只暗雀忽的盘旋在他的周身。
慕亦弦神色沉冽,让那只暗雀都有些惊恐,险些冻僵的挥舞不了翅膀,慕亦弦接过暗雀,取过信件,看完之后,俊美无俦的轮廓中,忽然,溢出了几分幽深难测地寂然。
信纸之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复原刻字,云夕玦。
云夕玦!
烛心镯内,那以连神匠墨辛都赞不绝口的手段将刻痕抹平的毫无留痕之处,原本的模样,竟是刻着云夕玦?
孤寂莫名地盯着纸上的最后三个字,慕亦弦脑海里陡然闪过一双冰凉的拒人千里的眼神,空灵透彻,可却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无奈与悲戚。
日前太后传来的被他生生捏碎成灰的信令更是一瞬闪过眼前。
——十五,夺嫡再起,云夕玦之命,在于你手。
更是紧接着,脑海中回想起离开盛都之前,她的那一句,“只是想告诉殿下,如果您的手镯之上出现人名,那人就是您的宿敌,她死,对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您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这是宿命!”
宿敌?
慕亦弦心中默念着这二字,可忽然,心口莫名一悸,早已停歇多日的左腕,竟是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可这一次,却并没有撕裂之痛,反而是心口,涌上一股难言的慌乱,无处捉摸,可又无处着地,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往下坠落的,坠入一层比一层更深的黑暗里,坠入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恐慌中!
头脑骤然一阵剧痛,比之经脉撕裂丝毫不遑多让,在眼前闪过多次的红芒再次一瞬而过!
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句复杂至极隐忍至极的质问,“云夕玦,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可就在头痛欲裂间,慕亦弦寒沉如铁的面上都隐隐露出一丝痛色之时,他那一双纯黑的瞳眸,竟是不受控地乍然闪过金芒,熠熠明耀,威仪摄魄,如同那悬在高空漠然俯视众生的太阳!
在双瞳金芒之下,慕亦弦的头痛渐渐退去,就连脑海里闪烁的画面也在渐渐消退。
而就在渐渐消退间,慕亦弦却在恍惚间,似乎比之那些朦胧闪过的画面更为清晰的看见,他自己孑然站在一处悬崖边。
那悬崖狂风大作,阴云密布,可那悬崖边,不止有他,还有另一个人的背影!
颀长挺拔,气度不凡,明显是个男人!
而在头痛消退的最后一瞬,他似乎从那狂风之中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金芒彻底大盛,熠熠耀目,尊贵无情,冷漠傲然,一瞬逼退!
所有的恍惚与错觉,戛然而止,却让慕亦弦眉峰沉霜,寒冽冲天!
双瞳如芒,气势摄魄,所有黑铁卫一众跪拜,尽皆诚服!
可慕亦弦此刻根本没有察觉双瞳的异样,他的心神全全沉寂在这恍惚自闻的一句话中!
那究竟……是什么?!
“黑铁卫听令,全军,赶回盛都!”
良久沉默死寂之后,此地只留下一道冷厉威慑的声音渐渐回荡消失。
还有那一道沉冷挺拔,已然独自驾马绝尘而去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