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是一年的暖春,雍津城的内内外外,都沐浴在漫天翻飞的花雨之中。城郊占地宽敞的雍河官学里,又迎来了临近州县考核选送的少年学子。他们将在这里住读三年,依照各自的资质学习不同的特长技艺,最优秀的学子,将经过严格的考核筛选,送入国子学成为后备官吏。

开学第一天的卯时,天刚蒙蒙亮,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就睡眼朦胧地站在自己的榻边,看着管理食宿的舍长一丝不苟地演示学子服的穿戴。学院的舍长是一位年轻俊美的男人,笑起来像大姐姐一样漂亮。轻柔的嗓音缓和了这些少小离家的孩子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他仔仔细细地督促着每个新生梳洗穿戴整齐,就安排他们排好队,由专人领着离开学舍,到礼堂行辰礼,开早读。

“傅舍长,刚才有一位夫人向学院赠送了早点,厨房来问,是否应该接受?”

“哦?我去看看。”对,他就是傅舍长,傅荣怀。两年前翠娘顺手带回家的那个荣怀,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姓,和这份体面的工作,非常认真而细致地做着每天的任务。他匆匆赶到膳堂外,只看见好几辆大车停在门口,厨房的伙夫正忙碌地将车上的温箱搬进厨房。正要上前阻止问清缘由,就看见远处一个衣装秀丽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

“舍长,要不要请示一下夫子?”

“不用了,收下吧。我来接待这位夫人。吩咐厨房查看数量,不够吃就再做些,有多的就留下来。”荣怀向远处的女人做了请的手势,两人一起沿着开花的小径走了过去。

“开学了,我过来给先生和孩子们送些礼物,顺便看看你。”翠娘走在前面一步,欣赏着晨色中的校园“这两年你变化很大,我每次见你都有认不出来的感觉。你在这儿过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我已经学会写字了,现在能读通文书和礼典。我想多学些有用的学问,将来能帮上你更多的忙。”荣怀慢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髻上的珠花。这个女人曾两次改变了他的命运,如果不是她,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像今天这样,体面地活着。他爱翠娘,这种爱不是恋慕,而是尊重,就像信徒对神明,热衷却不亵渎。在他眼里,翠娘美丽而遥远,她不属于自己,不属于平凡的男人。他只需一年数次,像此刻这样,浅浅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她娴静的侧影,知道她一切安好,就足以觉得安乐和幸福。

“想读书是好事,趁着年轻多学点儿本事,有什么难处,只管向我开口。”

“是。”荣怀一路答应着,送她出了学校,站在大门外,看着她的马车渐渐走远,然后默默地转身,平静淡然地转身,继续他一天的琐事。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远远地守在她的世界的一角里,努力让自己成为能帮上忙的人。

当早晨的渐渐明亮,阳光射透薄雾洒在宫城的恢弘的屋顶上时,熏风殿前的勤政殿内,传出了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可恶!可无可恶可恶可恶……”皌连景焰睡袍拖地,披头散发地在榻上蹬着腿“竟然一大早跑去与跟那个男人幽会,她简直是欺人太甚,可恶至极啊——”

“摄政王,奴婢已经派人去请翠夫人了,她一会儿准来”四宝太监着急地在榻边催促着“您赶紧起来吧,这时辰都快到了,一会儿误了早朝该怎么整……要不,您先把衣服穿上?”

“不穿!”皌连景焰气愤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你去告诉翠娘,她要是不来,本王今天就不上这朝!让她看着办!”

“让谁看着办啊?”一声傲慢的娇喝打断了吵闹。皌连景焰立即住嘴,手忙脚乱地钻进被窝里掩盖自己光-裸的身体。

“翠娘……”

翠娘摆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然后慢慢走到榻前,揪了揪他的被角。

“王爷,时候不早,赶紧起来了。”

“哼……”

“我早上到官学去看了看荣怀,所以来晚了。别犟了,快起来吧,我给你穿衣服,啊……”

“你这两年对他还不够好吗?明知道我不喜欢他,又跑去见他做什么?放眼朝野,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现在当上了摄政王,你还是不把我当回事。你想气死我是不是?”皌连景焰长腿一伸,身上的被子就这样飞了出去,他光着身子,挑衅地看着面前的翠娘,一脸“你不认错我就不起来”的架势。翠娘见状,无奈地笑了一下,上前在他身边坐下,弯腰伏在他身上,吻住他的嘴,亲了一下。

“我怎么不把你当回事了?我这不是匆匆赶回来伺候你更衣了吗。”翠娘好声好气地拉着他起来,把里衣外衣一件件地给他套上。皌连景焰近近地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心里一热,一把抱住翠娘狂亲了起来。

“哎呀,一大早的……干什么呀……”

“今晚留下陪我……”皌连景焰停下动作,恳切地看着她。翠娘无奈,只好叹了口气:

“好吧……”

“这才对嘛。”皌连景焰得逞地搂紧她“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我才不嫁人呢。”翠娘一把推开他,把住他的肩膀用里一转,双手快速地将腰带缠在他身上,用力一系“嫁给你我可就成了南王妃了。你见过哪个王妃能成天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真要和你成了婚,那就得天天关在南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能自由进宫,更不能当官儿作威作福,每天只能哀怨地在王府里等你回家,逢年过节才能在宫中露个脸;待到人老珠黄的那天,再眼巴巴看着你迎娶几门妖媚刁钻的侧室进门,从此独守空房终老一生——哪比现在,顶着正四品的官衔,打着勤务的幌子游走于上层学问风雅之地,有那些个才貌兼备的年轻学士,天天围着我转,隔三岔五地给我递情诗送礼物。我又怎么舍得就这样嫁人,让那些公子心碎呀~~~”

“你,你……”皌连景焰七窍生烟“本王风华正茂、文武双全!他们不过是一群花言巧语、搬弄口舌的文士,论样貌论才能,他们哪一点能与我相比!”

“所以呀,我才一直舍不得王爷这个情人呀。”翠娘“啵”地亲了他一下,推着他出了房间“好了,时辰到了,快上朝去。”

“等等,等等……”皌连景焰被她推搡着出了门,回头拉住她的手追问道“你说,我要是让你成婚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你是不是就肯嫁给我?”

“这嘛……恐怕做不到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王爷你就别想用空话来哄我了。快去吧,啊……”翠娘半赶半催促地,终于送走了这个小祖宗。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自己就去后宫忙勤务去了。

辰时正点,议政的朝阳殿上,皌连景焰身穿王服,坐在第二层台阶下的红色长案边,接受百官的朝拜。成功让夏轻尘倒下之后,他很快借着战功当上了摄政王。

沈明玉在台阶下滔滔不绝地陈述着北方匪帮贩卖人口的罪行。而皌连景焰的脑子里却是炸开了花,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想,翠娘是一个精打细算,看样子,自己如果拿不出什么实质的保证,她是不会答应嫁给自己的。可恶,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成精了——没关系,精明如夏轻尘最后也栽在他手上,更何况这个夏轻尘调教出来的女人。既然她不愿被关在家里,那就巧立一个妇人可以任官的名目好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司马正秀这帮老顽固,会不会冒出“牝鸡司晨”之类的反对言语……啊,有了,就在宫外给她弄一个专属女人的小衙门,只管女人的事。这样一来也可以把她跟那群小男人分开,二来又不伤体制,三来一定能讨她欢心——到时候,就可以明媒正娶封她为妃了~~~~

“王爷……王爷!”沈明玉陈述完毕,立定在下面等他回答。

“啊,啊?”

“请王爷恩准。”

“什么?”皌连景焰尴尬地看向队伍最前的司马正秀“司马……司马……”

“咳咳……”司马正秀压低了嗓门“贩卖人口……”

“贩卖人口?哦,贩卖人口祸国殃民!”皌连景焰一脸正色地说“此事必须从严制裁,沈大人火速去办吧。”

“是……”

“呼……”皌连景焰深叹一口气,自问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操心劳力?原以为赢了夏轻尘,掌握了大权,妻儿就会毫无阻碍地回到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天下在掌,却只能日复一日坐在这个大殿上,看着眼前万年不变的面孔。往日的莺歌燕舞、赏花养草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这哪里是他要的日子——他,他应该带着翠娘和子安享受最富贵无忧的日子啊,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妻子在翠娘野心勃勃地在外面招引小男人,而儿子……儿子……

皌连景焰回头仰望玉帘后的龙座——儿子跟着小祖宗竟然抛弃他这个爹爹,“离家出走”了!将这么多事情丢给他一人做。早知今日,还不如让夏轻尘大权独揽,自己当个好吃懒做的王爷了。

不行,不行,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一定得找人来替自己担这辛苦差事……皌连景焰这时又想起内阁来了。把政务交给内阁,让那群爱忙的大臣忙去,自己就可以搂着翠娘在家里生孩子了!他要再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这回他要亲手抚养,谁也拐不走。对,对,对,就这么办!

皌连景焰在引起了全天下的注意后,终于感觉“玩腻”了。他很快就马不停蹄地着手重组内阁,准备从朝堂上退下来,带着翠娘回家生儿育女去。

在他看来,生活充满希望,前途一片光明。

就在皌连景焰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中州南方的道路上,一大队便装的武士护卫着马车,缓缓走向朝廷在西苗接壤地带新设的海县前进。

马车内,七岁半的夏子安捧着西瓜,吧唧吧唧吃得正香。他依旧胖乎乎的,敞开的亵衣里,是褶出三层胖肉的溜圆身子。

“子安,别吃太多。一会儿还有午膳呢。”皌连荣珍穿着单衣在一旁看着。他已经十二岁了,五岁登基那年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已经渐渐长开,眉目间带着几分皌连景袤的影子了。

“嗯……”夏子安听话地放下瓜皮,靠到皌连荣珍旁边,让他帮自己擦嘴擦手“主上哥哥,你说,等见到了我们的爹爹,他们要我们留下来的话,我们要不要留下啊?”

“嗯……子安想留下吗?”

“我不知道……”夏子安撅起小嘴“我比较喜欢我南王爹爹,他对我好,给我买好吃的。可是他说,他想和我娘生小弟弟。到时候,他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生了弟弟,他还是一样喜欢你的呀。”

“我不要,我有爹爹和主上哥哥就够了,我不想要弟弟,弟弟会跟我抢你们……”

“瞎说,我是不会被人抢走的。我只当你的主上哥哥,别的弟弟我都不要。”皌连荣珍搂住他蹭了蹭。子安虽然胖乎乎,可却不怎么出汗。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皮肤依旧是凉爽爽、光溜溜的,又香又软,每次抱起来都觉得好可爱。

“主上,前面就到海县了。臣以为不如先到城里的客栈用膳歇息,待侍卫出外打探到消息,再行前往。请主上示下。”神策军都尉陈同靠近车旁请示道。

“主上哥哥……”夏子安一听,立即拽着皌连荣珍的袖子晃了起来“咱们进城走走吧,我屁股都坐疼了。”

“嗯……好吧。”皌连荣珍对着车外说“让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我们要进城走走。”

“是。”

马车在城门口停稳。皌连荣珍给夏子安穿好衣服,带着他一起下车进了海县。

海县得名于中原与西苗接壤地带,一片叫做“哀泣之海”的丛林。传说中,这片土地的树木会哭泣,土地会吃人,自古以来,无人能活着走过。但自从两年多以前,阮洵冒死从这里闯过,潜入西苗刺杀惊鸿仙子之后,这片荒芜之地的神秘面纱也随着两国战事的平息,渐渐被揭开了。

划地为界,西苗地界占有了大部分的丛林,他们在沼泽中发现了新的水源,沿着边境种植起甘蔗,并且在族长的指引下,熬制蔗汁,制成蔗糖。这种比菜糖和蜂蜜更甜、更容易饱足的食物,很快通过水路销往中原,供不应求。

而沼泽以北,地属皇朝 受到指点,植这种树木,割开树皮收集树汁水,熬炼提纯,制成一种雪白而富有弹性的物质,取名为“橡胶”。很快,有一位神秘的财主买下了这附近的一块地皮,他带来了上百名工人,在这个曾是不毛之地的边境上,盖起了一座庄园。他收购生胶,在其中混入炭、生麻、硫磺一类的东西,浇铸成空心的环状物,经由商路水道往来的货船运向北方。很快,这个世界的车轮,就套上了这种黑乎乎的轮胎,飞速奔跑了起来。

而西苗,

很快,这个不毛之地就富裕了起来。往来的商贾一多,这里就成了水路要塞。朝廷也因此专设了县衙,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形成了一座繁荣的城。

随行的神策军都尉命令手下进城去包一家客栈,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个,远近戒备地护着两个衣着光鲜的孩子进了城。

时值正午,县城的饭馆和小食摊都开始忙活起来,阵阵香味飘荡大街上,引得夏子安胃口大开。

“肉包、糖三角——肉包、糖三角——”

“来呀来呀,来吃烧肉,正宗的西苗烧肉——”

“卖甘蔗糖啊。老板,外地来的吧,过来看看货呀,最新最纯蔗糖,今天一早新熬的呢……”

“炒米糕,热乎乎的现炒米糕。放蔗糖辣椒的炒米糕,又甜又咸,快来啊……”

“几位老板从京城来的吧?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来我们海县谈生意就一定要来我们荣华酒楼坐坐啊,我们的糖醋大鱼是海县一绝,来海县谈生意的都是来我们这儿宴请宾客的……”

两个孩子一路东张西望,转眼随身的小太监手里已经捧满了路边买来的小吃。夏子安和皌连荣珍吃得满嘴油亮,眼睛还不停地张望,寻觅更新鲜的食物。

正走着,身边经过一个男人,手中提着食篮。顿时,一股无比诱人的牛肉香味吸引你了夏子安的嗅觉。那男人走了不远,就停在路边的摊档前买西瓜。夏子安循着香味跟了过去,弯腰嗅了嗅他手里的食篮。

“真香啊,你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呀?”

“嗯?”那男人似乎察觉了手边的动静,低下头来看着夏子安。这一低头,登时把夏子安吓了一跳。他惊叫一声,躲到了皌连荣珍的身后。未等那人反应过来,混在人群中的众侍卫噌地一声当在了两个孩子前面,手按剑柄,蓄势待发。

皌连荣珍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个人,半边脸是烧伤的痕迹,凹凸不平的皮肉纠结在一起,被头发遮掩着,但是仍然显得触目惊心。夏子安在宫中长大,身边的奴婢都是精挑细选的,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面容,但他看见自己引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又觉得不知所措,只好钻到皌连荣珍的胳膊下,尽量藏在他的袖子后面。

“你们是……”那毁容的男人看了看侍卫手里的剑,脸色一下变了。

“陈同。”皌连荣珍喝阻侍卫,上前一步对那人说“我弟弟小,他被你吓到了。”作为一个帝王,他并不知道要怎样去道歉,他只是拍拍子安,冲着那个人一笑来表达被侍卫“吓坏”的他的微薄歉意。而丑脸的男人神情就像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他抬起袖子挡住了自己半边脸,什么也没说,提着食篮匆匆离去。

“哎……”篮子里的香味飘过,夏子安突然又想自己要问的问题,叫他不住,只好啪嗒啪嗒地迈起小短腿,跟了上去。

重居正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那群陌生人甩掉了。他一面心烦意乱地猜想这些神策军的来意,一面矛盾着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张之敏。正想着,脚步已经走到了医馆门前,他一脚胯进门去,就看见张之敏正抓着一个城东赵寡妇的手腕,而赵寡妇正不胜其烦地他身上粘。心里不禁一阵酸楚,眼眶一下就红了。他低着头绕过柜,把食篮放在饭桌上,一声不响地把汤壶里的热汤倒在装面条的碗里。浓郁的牛肉香味儿,马上掩盖了屋里的药味。张之敏尽可能快地给赵寡妇开了药方,让她到隔壁药店抓药去,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洗了手跑过来吃面。

“嘿嘿嘿,我最喜欢的牛肉面呀。这么热的天吃一碗面就能补足精气,完事再吃半个西瓜清凉去火……”张之敏一边搅拌着自己的面条,一面笑嘻嘻抬头看他,察觉他神情不对,赶紧放下筷子靠过去:

“怎么了?又因为刚才赵寡妇在这儿不高兴了?她三天一**,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她出手大方嘛,我又没让她占到什么便宜。”

“我知道……我没生气……”

“那你是怎么了,刚才出去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外面太热,中暑了?”张之敏放下筷子“要不先别吃面了,先吃点儿西瓜……咦?西瓜呢?你忘买西瓜了?”

“没买……”重居正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呀?”

“我的脸难看……”

“啊?!”张之敏一愣,重居正的眼泪就向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居正……”张之敏见他这样子,心里立即明白了三分。每年都有那么几次,要为了这张脸难过。他把重居正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背。

“我这个样子,就连孩子见了都能吓跑……”

“我C,是谁家破孩子这么讨打……”张之敏说着就要往外走,重居正又死死拉住他。

“敏之,咱们搬走吧,搬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谁也看不见我……”

“现在全天下哪还有荒无人烟的地方……”张之敏顺着他的背“你别总想着躲人。外人偶尔看你一眼的反应有那么重要吗?我天天瞧着你顺眼就行了。管别人……”

“你是因为天天看着我这张脸,所以习惯了是不是……”

“你你你,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是不是?我看你习惯了、顺眼了有什么不对,我该看你不顺眼吗?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吗?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你,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好……今天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张之敏抬手指着门口对他说“你去把门关上。”

“我不……”

“不关是吧,嘿嘿……”张之敏不怀好意地一笑,一把抱起重居正按倒在柜台上,撩开衣摆把手伸了进去。

“不要,大白天的,开着门……嗯……”

“你自己不关门,怪不得让人看见我爱你……”说着,张之敏扣住他的下巴,张嘴吻了下去。重居正初时别扭不依,吻了两下之后渐渐无力抵抗,软在张之敏身下,任他啃咬。

偏就这一幕,被追着牛肉面香味儿的夏子安,在门外一点不漏看了去。他大惑不解地看着两个男人在一起互相啃咬,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嘴也张成了一圈儿。后脚赶来的皌连荣珍见这情形,急忙用小手捂住他的眼睛,把他带离。

“主上哥哥,那两个人打架为什么要像狗狗一样咬来咬去呀?”满足地吃过午饭,夏子安躺在客栈的大床上,不解地问身边的皌连荣珍。

“嗯……宫里的姑姑教过我”皌连荣珍红了红脸“他们那是在亲亲,表示互相喜欢。”

“亲亲?可亲亲不是这样的吗?嗯……”夏子安凑到他脸上,吧唧一口。然后自己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不对,玄机恍然大悟地张开小嘴,喀嚓一口咬在了皌连荣珍的嘴唇上。

“哎呀……”皌连荣珍舔着被咬疼的嘴角“你干什么呀?”

“嗯?我像他们那样咬你嘴嘴,喜欢你呀……”夏子安憨憨地笑着,一开一合自己的两排小牙齿“你也来咬我嘛,我们像他们那样咬咬~~”

“嗯……”皌连荣珍侧过身子,和他脸对脸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认真道“我们轻点儿咬。”

“嗯!”

于是,两个孩子抱成一团,张开小嘴,你一口我一口,小心又努力地在对方的嘴上啃了起来。嘴唇碰嘴唇,牙齿磕牙齿地“亲”了半天,直到彼此的半张脸都是红印和臭臭的口水,这才不胜其烦地罢了手,犯困地打着呵欠:

“唉……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咬得我累死了。”

“我也觉得还不如我们自己的亲亲呢……这些大人怎么喜欢做这么难受的事情呀,我长大了可不要变成这种怪人。”夏子安困倦地在他咯吱窝下缩成一个球,一边打瞌睡一边嘟哝着“我的嘴里好疼,好像刚才咬破了……”

“那我给你舔舔吧。舔舔好得快。”

“啊……”夏子安听话地张开的嘴。皌连荣珍态度认真地凑上去,伸出舌头在他嘴里寻找到咬破的小伤口,轻轻舔了半天。

“唔……我觉得舔舔挺舒服的。”

“是吗?那你舔我试试。”皌连荣珍张开嘴,之觉得夏子安的小舌头慢慢伸了过来。痒痒地在自己嘴里乱动了起来,心里吓了一跳,合嘴将它含住。

“唔嗯?”

“唔,你慢点儿……”皌连荣珍含着舌头,不清楚地说。

“嗯……”

于是,这个夏天的午后,两个发现新玩法的小东西,抱成一团,玩起了舔舌头游戏。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困困地睡着,流了一枕头口水。

“主上哥哥,我觉得这个比亲亲好玩。”

“嗯,我也这么觉得,以后我们就用舔舔代替亲亲好了。”

“嗯嗯,你不能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两个想出来的,别人都不知道。”

“放心吧,我只跟你玩儿。”

在这个忙碌又多事的中午,萧记牛肉面馆每天一个时辰的营业依旧是雷打不动地进行着。排队的食客人手一碗排起了长队,店门一开,就按次序到柜台付钱领牌,然后按次序进入小店,把碗放到灶台前的高台上,等着萧掌柜的牛肉面挨个儿“临幸”自己的大碗。

“挤什么,讨打吗?”面馆里细皮嫩肉的伙计像瞪着水光灵动的细长眼睛,傲慢地冲着外面心急的众人叫嚷着“不排好队就不卖了。”

自打萧允他放生了那只被自己救治痊愈的狐狸,离开京城来这里开起这家面馆不久,这个少年就突然出现在他店里,初时也不依规矩,走到灶台里就把卤牛肉给啃了。吃完又没钱付账,非打赖在他店里做工抵债,怎么撵都不走的情况下成了此间“伙计”。

小伙计名叫胡玉,长着一张细皮嫩肉的俊俏面孔,还有一双勾人的凤眼,可就是傲慢任性,什么都不会。让他生火,他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给烧了,让他洗碗,他不小心把碗给摔碎了;让他算账,又发现他原来不识数,最后只好让他在柜台帮忙看着钱匣子。萧允只当他是哪个士家走丢的纨绔子弟,把他暂时收留在店里,等着他家人找来。哪知留了将近两年,还是没有人来探访。胡玉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痴”,长成了会数数和擦桌子的少年。成天一得空就往萧允床上爬,被赶下来了就拿食客出气。

这天胡玉好像有气一样,一个一个往抽屉里砸着铜钱:“慢慢吞吞的干什么,这边还赶着收档去给人送饭去呢……”

“我说小胡,这规矩可不公平啊,我们每天在这儿伸长了脖子排队,你那边放水给人留面还带跑腿的”徐三麻子凑到他面前“我说,哥平时帮你挑那么多柴,什么时候你也给哥哥留一碗送过去?”

“你就做梦吧,知道这面是给谁留的吗?”小玉哥看了一眼店里正在忙碌的背影,故意拉长了声音“是给东南城外的丁老爷——你跟人家比,你比得过么?下一个!”

“哎……”胡大爷走了上来“我说小胡,这丁老爷真是你家二老板?你家掌柜这铁规矩就为他一个人破过?”

“胡说八道什么”胡玉胸有成竹地瘪了瘪嘴“我们家面馆就一个掌柜,还有我!”

“嗤……你不把自己当外人,人家萧掌柜可没把你当自己人。”胡大爷压低了嗓子说道“我看,萧掌柜是没这意思,你可别认死了在一棵树上吊死,误了自己终身大事啊。”

“我……谁说的!”胡玉一时无以辩解,扭头冲着屋里喊道“萧允,你说,我是不是你的人?”

灶台边系着围裙的人听见叫喊,慢慢转过身来,表情认真地说:“你不是我的人,债已经还完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你……”

“下一个,快点儿。”萧允敲了敲锅边,胡大爷赶紧端着碗走了过去。

“死猪……”胡玉继续收钱,脸色却是愈发黑了“咬死你……”

这天,一百碗的限量牛肉面售出之后,胡玉终于懒洋洋地从柜台上下来,贴到萧允身后,站在一旁,看萧允在炉灶上,做那额外的两份。他看着他手势熟练地将富有弹性的面拉成比以往更细的面条,再轻轻抖入沸腾的水中,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在锅中滚熟,利落地抄出在漏网中抛去水分,淋上几滴香猪油抖散了,妥妥当当地放在碗里,然后走到砧板上,仔仔细细地切下厚薄一致的带筋卤牛肉片,整齐地码满在面条上,再放上细细的葱丝,小心地盖好装进一旁精美食盒的食屉中,最后回身用汤壶盛上牛骨和香料熬的汤。

“把东西装好,我给他们送去。”萧允简单说着,从一旁水缸中舀出水来,准备洗手抹脸。

“给丁家送的吧,我去送~~”胡玉眯着眼一笑。

“不用你去。你上回把肉都偷吃了。”

“哼……这么点儿小事,那小东西就找你告状了……我去送吧,我保证不偷吃。”胡玉斜了斜眼睛,一下跑到萧允身边,手臂搂着他的腰给他解下围裙,拿起布巾替他抹脸,暧昧地往他身上碰了碰,舔着嘴对他说,温热又带些甜腻的气息,喷洒在萧允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萧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推着他按到了一侧案上。胡玉呼吸急促起来,他眼神飘忽地看着萧允,抿着嘴,准备伸出舌头。只见萧允慢慢地靠近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讲了多少次,别用抹布擦脸。”说完抬起袖子一抹脸,提着食盒出了门。

“你……”胡玉在原地红了半天脸,回过神来以后破口大骂“萧允,你个不识抬举的笨蛋!你还敢看不上我……”

他敲着桌子骂了半天,见萧允也没回来。于是想了想,灰溜溜地关上店门,跟了出去。

……

中州的夏天是非常炎热的,然而丁家大宅前茂密的林荫道上,却非常阴凉清爽。丁家是这一带著名的大户人家,中原与西苗议和之后,就买下了两地交界的一小片橡胶林,靠着加工生胶和贩售橡胶制品致富,如今已经是皇朝重要的产业大户,资助过不少官员晋升仕途,背景非常强大。

丁家有一位当家大爷,打理着家中的生意,平时不爱露面。府中还养着一位二少,游手好闲,喜欢睡懒觉。

胡玉蹦蹦跳跳地跟在萧允身后进了丁家大院。萧允把食盒放在桌上,嘱咐胡玉在走廊上等他,就跟着管家去了书房,等着拜访两位主人。胡玉在原地等得无聊,又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吃面,牙根儿一痒痒,打开食盒,把两碗面上的牛肉片给偷吃下肚。

就当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牛筋磨牙的时候,丁家两位主人和萧允谈着话出来了。一见他鬼鬼祟祟捂嘴巴的模样,萧允勃然大怒。揪着他的领子就将他提了出去。扔在树林里训斥:

“你就这点出息,让你别吃你还吃。你吃谁的不好,非要吃这两碗的。我平时没给你肉吃吗?”

“我……我干等着无聊,忍不住嘛……”胡玉讨好地拉着他的胳膊。

“好了!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谁知道你心思这般复杂。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看我喜欢二少,所以故意跟他过不去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胡玉大叫起来“谁让你不理我。不就是几块牛肉吗,我吃了,我故意吃的,怎么了!别以为你对我有恩就能随便欺负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再对我这样,我就走!”

“求之不得!”说完萧允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面馆儿方向走去“谁也不能改变我喜欢他的心意!”

胡玉懵了,完全没想到萧允会让自己走。他急急忙忙追上去想要讨好萧允,回去却看见自己的衣物被包成一个小包袱丢在紧闭的面馆儿门口。使劲敲门也不见萧允出来,于是,他就这样被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的他背着小包袱朝城外走去,半路上下起了雨。雨中冷清的草地上,只有一只狐狸头顶包袱四处躲避。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到夜里又打起雷来。萧允在家里气消了之后,又开始担心起胡玉的安全来。他无奈地拿着伞准备出门去找,谁知一开门,就看见胡玉全身赤-裸地蹲坐在门口,脖子上还系着自己给他打的包袱,从头到脚都淋湿了,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你这是干什么!你衣服呢!”萧允一把将他抱进屋里,只觉得他浑身僵硬,冰冰凉凉。

“呜呜呜……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你对我怎么好了?”萧允赶紧拿出布巾用力给他擦干,放到榻上,搬出棉被给他包裹起来。

“我陪你作伴儿,帮你干活……”

“你不干比较好。”

“呜呜呜……拿你捡我回来干什么,你让我走啊……”胡玉掀开被子往外滚。

“好了好了,别走了,我不赶你就是。”

“真的……”胡玉吸吸鼻子看着他“我冷……”

“我去替你再拿一张棉被。”

“你别走,我要你抱着我,我要你给我取暖……”

萧允没辙,见他抖得可怜,叹息一声爬上榻去。只当是哄小孩儿,把他搂在怀里。哪知胡玉就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一边喊冷一边在他身下的关键部位乱蹭。他心如止水,终也抵不过身体的反应,心神恍惚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做对不起大人的事……萧允这样想着,用力想推开胡玉。可胡玉的脸已经贴了上来,吹着香甜的热气在他嘴角摩挲。冰凉的手钻进他衣服里面,死死攀着他,别别扭扭地剥光了所有。又是勾引,又是耍赖地,把自己柔软的菊-穴,对上了他滚烫的硬-挺……

就这样,萧允做了对不起大人的事。第二天醒来之后自责不已地看着□的自己。而身后的被窝里,更让他自责不已的胡玉钻出了脑袋,一脸乖巧地对他说:

“你要负责啊~~~”

于是,萧允隐约预见,自己后半生,要被这个妖孽给赖上了。他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啊!!!

依然是这个下雨天,将近天黑的时候,夏轻尘打着雨伞从外面回来。

“跟阮洵的那位约了去游泳,谁知道一出门就下雨了。衣服没脱,倒沾了一身水。”夏轻尘抱怨着就脱了鞋子,在屋檐下冲洗自己弄脏的脚

“啊……下雨了,总算没那么热了。”皌连景袤已经在屋里挑起了灯,翻看着手里的册子。

“回来的时候听他们说,西苗的生胶运到了,你去看了没有,品相好不好?”

“不用看,那批胶让阮洵去买的。赫炎苍剑是他的老相好,赫炎苍剑的小相公,是他家小徒弟,那西苗的人还能坑他不成?”皌连景袤盯着手里的东西,目不转睛地应道。

“说的也是……哎,你看什么呢,看这么入迷。”夏轻尘擦干了脚换上软鞋,走到他身后,目光惊讶地盯着他手里有些陈旧的笔记本“这是什么!”

“哦”沉迷其中的皌连景袤抬起头来,扬了扬手中的几本日记“打雷的时候掉下来的。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字迹也有些像你的,我想大概是你以前的手抄之类,就翻来看看。”

“怎么掉下来的?谁扔进来的?”夏轻尘惊讶地四下张望。

“我没看见人。它就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我还以为是隔壁那个李若言丢过来的呢。”皌连景袤看了看他“这不是你的?”

“这……”夏轻尘止不住地惊讶“这是小学交作业的日记本啊。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跑过来了。”

“哈,果然是你的手抄。”皌连景袤兴致勃勃地低头看了起来“你几岁写的,这上面好多错字。”

“大概……八九岁吧……”夏轻尘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不见可疑人影,只好陪他坐下。

而皌连景袤正看得津津有味,挨着他一起翻看了起来。

“……今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今天,碧空万里,阳光明媚……

今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朵朵仿佛在向我微笑……

……轻尘,怎么每天都是晴天?”

“这个……就没有天气不好的时候吧……”夏轻尘尴尬地笑笑。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往事如烟,许多事情我都淡忘了……你这时不是只有八九岁而已吗,怎么就感觉岁月如梭了,怎么记性这么差?”

“这……我……那只是个开头……”夏轻尘汗颜。

“今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一个五角铜板……

今天,我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一个五角铜板……

今天,我在上学路上捡到一个钱包,里面有很多五角的铜板……”皌连景袤

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轻尘,这回你可以好多天不用去捡了!”

“- -|||”

“今天,我帮婶婶扫地,扫啊扫啊,终于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叔叔夸我是个好

孩子,我心里很高兴……

今天,我帮叔叔扫地,扫啊扫啊,终于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叔叔夸我是个好

孩子,我心里很高兴……

今天,我帮弟弟扫地,扫啊扫啊,终于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叔叔夸我是个好

孩子,我心里很高兴……

……轻尘,原来你喜欢扫地啊?”

“那个时候劳动最光荣啦!╭(╯^╰)╮”

“咦?还有诗呢……我爱红领巾!?”皌连景袤瞪了不知所以然的夏轻尘一眼“红领巾,你是国旗的女儿,有着鲜红的颜色。红领巾,你是我的梦想,是我奋斗的勇汽(气)。你就像一展(盏)明灯,照亮我前进的道路。只要看见你,我就有了战胜困难的绝(决)心,不屈不挠的精神。你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鞭策我努力前进。你是我的希望,我的信念,我的骄傲。我要带着你,向着国旗,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敬礼!——哼……哼……”皌连景袤念得慷慨激昂,脸红脖子粗,他啪地一声站起来,瞪着一脸无辜的夏轻尘吼道“这个女人是谁!”

“啊?!”

“你喜欢她是不是,你的爱,你的希望,你的梦想——原来在你心里,背着我偷偷喜欢过别人……”

“这……这什么跟什么!”夏轻尘一把抢过日记本,皌连景袤又扑上来抢夺“这是我入少先队时候交的作业啦。还是优秀作文呢……别看了,根本就没这个女人。我跟你说不清,别看了……”

“拿来!”皌连景袤一把抢过来“真没什么你还怕我看。小小年纪不学好,写这种东西,你几时给我写过这种情诗。别拦我,让我看——咦?这篇很长……”

“是什么?哦,是老师布置的题目啦——”夏轻尘看了一眼。

“‘我的朋友……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头发,长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这个又是谁?”皌连景袤眼神变得可怕起来“你还说没有女人,这不是女人是什么!你说,这是谁?!”

“哪有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我自己乱写的。”

“你你你,你将人看得这样仔细,从眉毛到眼睛到嘴一丝一毫都不落下!字里行间全是欣羡之意,你骗不了我——好啊,原来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心上人。你是跟她分离了,才委身于我的吗?”

“我……我哪有。那是肖像描写的作业啊,大家都是这么写的,不这样写得不会有‘良’和‘优’的嘛……”

皌连景袤一脸受伤地看着手中的本子,一边念一边叹起气来:

“‘每次’班级大扫除,都会看见她勤劳的身影。当劳动结束,她的脸就会红得像红苹果……如此文字,简直如身临其境,你还不承认!你说,她是不是就是你少小相好的情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叫‘红领巾’的!”

“啊??不是啊!”夏轻尘哭笑不得,无奈之下扑上去要抢那日记本“天呐,这个东西是怎么会掉在你手里的,丢死人了。别看了,别看了……”

“好哇,你果然心虚了”皌连景袤高举着那本子,继续翻看着“哦,小轻尘,你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扶老奶奶下台阶……老奶奶感激地看着我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快乐地笑了笑:‘我叫红领巾!’我觉得,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天啊!’——夏轻尘!你还敢说你对她无情?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忘她的存在,你才八九岁的年纪,就可以为她行贤德、修美名。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啊!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心里真正爱的,不是我,也不是什么赫炎苍弘,是这个红领巾!!”

“不是那么回事,真的不是那么回事……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夏轻尘一边笑,一边绕着他抢那日记本。怎奈皌连景袤又恼火又固执,硬是在打打闹闹中坚持看下去。

“我把钱交到了警察叔叔手里,然后。我带(戴——轻尘的错别字。。。)着红领巾,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我高高兴兴地带着红领巾去上学……

红领巾高高兴兴地陪着我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

天黑的时候,皌连景袤终于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日记本,躺倒了已经笑得没了气力的夏轻尘身边,睁眼看着空空的帐顶,若有所思地开口:

“轻尘,咱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没问过你的过去。我一直以为,你小时候,一定就跟萧允、敏之他们小时候差不多,都是那么过来的。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轻尘小时候,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那些故事是写着敷衍夫子的,不是真的。”夏轻尘枕到他手臂上,笑笑地看着他的侧脸。

“不,我说的不是你写的故事,而是你。”皌连景袤抱着他轻拍了两下“我现在知道,原来轻尘从小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你看,你从小和亲戚住在一起,不受宠爱,要做很多杂事。可是你每天还是坚持上学,做功课,勤学苦读;你的手札里上至国家大事,下至蝼蚁昆虫,都会一一记录,事无巨细,查之入微。还有啊,你从小就心怀仁慈,会不计回报地帮助有困难的人,来修行自己的品德。啊……我总算清楚地知道,我的轻尘是一个从小就怀有远大的抱负的人,从始至终都在为了长大以后‘建设祖国’的愿望而努力着,生下来就为了指点天下而存在的人……”

“噗……”夏轻尘在他怀里笑喷了出来“阿袤,理想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幻影。在我的家乡,几乎所有的孩子小时候都怀抱着这样的理想,可是,人长大以后才明白,‘建设祖国’的办法也是多种多样的啊。农民种田,商人运货,夫子教学生,哪怕是沿街倒夜香,不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国家的太平昌盛嘛,又不是只有封侯拜相才能‘建设祖国’。每个人都能养活自己的时候,那就是养活了全天下。所以,我们‘建设’好自己的家就行了。”

夏轻尘看着皌连景袤思索的神情,不禁好笑又好玩,“建设祖国”的话题,对一个曾经是帝王的人来说,太深了。他只能像刚才这样解释,无法让他像当初的自己那样,将这句话当成一个口号,一句空谈。

“对不起,是我让你成了一个平凡的人。”皌连景袤用力地搂紧他,把他的脑袋捂进自己怀里。

“没关系啦,现在这样挺好的……”夏轻尘在他怀里蹭蹭。

“你不觉得后悔失落?”

“失落什么?”

“红领巾”皌连景袤注视着他“你真的不在乎失去红领巾吗?她那样的女人,非是当世英豪不会垂青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夏轻尘捂着脸仰面笑倒,他已经被这个可爱又可笑的话题笑得脸都酸痛了,他没辙地看看皌连景袤,心有不忍地扯了个谎“我早就跟她断了。她比我年长,我才十岁的时候她就嫁人了,嫁得远远的。”

“是吗……”皌连景袤脸上露出一丝宽慰,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一瞪眼,翻身把夏轻尘压在了下面“这么说你心里还记着她想着她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夏轻尘被他咯吱着,下-身忽然一凉,裤子就被扯了下来。

“我来看看你还记得她多少!”说着,大手一抓,将夏轻尘两腿分开,开始“拷问”了起来。

雨打芭蕉,声声淅沥。掩饰着卧房之内,细密不清的喘息。

“说呀,你的红领巾给得了你这些吗?”

“给……给不了……啊啊……给不了……”

于是,雨下了一夜。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的主角都有了自己美好的未来。当然,还有一位,那就是我们的阿得。

上天给过夏轻尘很多活命的机会,这一次,终于肯眷顾阿得了。

他没有死。

云水的急流一直将他带回了西苗的圣地娑婆山谷,他意外地在禁地尽头的金枝树下醒来。黑暗中,悬挂西苗历任族长头颅的金枝悠悠地闪着荧光。他在树下半梦半醒地躺了七个昼夜,醒来时,将长伴自己的方天画戟留在了树下。从此抛弃了赫炎苍弘的名字,远走他乡。

那之后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他。多年以后,一名形貌酷似他本人的面孔重新回到了西苗地界,带回了一百多名肤色与神貌各异的随众。他们自称为修行者,信奉生命逝去的真理,提倡体悟与珍惜人生,自称为求悟真道。这种信仰的思想,抚慰了战后倍受创伤的人心,很快就募集了许多信徒。

夏轻尘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与那张无法忘记的容颜重逢。那时,他已是一代宗师了。在那个偶然的午后,一高一矮的两人在夏日的云水河头,看着滔滔浪水奔涌而去,彼此坦然而会心地一笑。他对他说,他爱他,是不变的事实,因为这份爱在他心里,已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去。他们在荒废的落魂口上造起了庙堂,开始修订理论,坐堂讲道。

“修行的路孤单清苦,虽然你决定如此。但在我心里,还是希望你能遇上一个完全属于你的爱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造成的伤害,得到弥补。”

“不要这样想。得不到并不等于失去。正如我在你心里,永远不会消失。”阿得坦然地看着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炽热与执着,而是平静的接受,一种温暖又亲切的神情“生命本来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而人生却是在经历中获得体悟的过程。我的一生,体悟了武力、爱情、政治、雄图大业、似水亲情,做尽成败功过、荣耀与罪恶,到最后,我失去一切,才大彻大悟,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永恒。随缘而生,随缘而灭。拥有时尽力珍惜,失去时释然宽怀,方能返本归真,开明得悟。这就是求悟真道。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只是内心放不开。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去坦然面对无法改变过去,去悟释自己经历的一切。然后你会明白,爱不过是一个过程。我已经拥有了很多爱我的信众,此生不再孤独。”

说完,阿得平静而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如求悟真道上师为信众所作的灌顶。夏轻尘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个高大的背影已经走远。

也许今生所欠的,唯有来世再还。

求悟真道后来为众多的人信奉,由教众集体编写修订的理论书籍,很快在皇朝大地上传播开来。据说,皇太后成了它最大的信徒。赫炎苍弘当年用武力无法征服的世界,终于已臣服在他彻悟的思想之下。

世事难料,风云莫测啊。

——全剧终。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对本书的厚爱。新的一年里请大家继续关注圣卿的新作:

《繁华录》——旖旎的西域背景,盛世繁华的皇朝旧事。

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

感谢苏摩同学为本文完结所绘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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