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龙涎谷之中,流水淙淙,虫鸣蝉唱,月色霜华如水,层林尽染,阵阵微风徐来,清新之气沁人心脾。
今时今日,月下的龙延谷,予人一种别样寂静的味道。
一间竹楼背靠飞瀑流泉,屋前树影婆娑,花木繁盛,景致极美,屋内苏道标端坐在主位之上,仅次于他的楼观道两大战力——
寇仲、徐子陵分列两旁,三人悠然自得的在楼内一边静坐品茗,一边徐徐论道,整间竹楼此际充斥着逍遥自在的味道。
“呜~~~”
就在三人谈性正浓之时,忽然,一阵清越的萧音从远处传来。
这箫音奇妙之极,顿挫无常,在幽谷丛林间若现若隐,引人入胜,而精采处却在于音节没有一定的调子,似是随手挥来的即兴之作。
只是,神异的是——这箫音却近乎本能的嵌入了天地间某一玄妙之至理,使人闻之如仙音妙韵,更能从中感应天地,呼应自然,鬼斧神工的将倾听的众人引入茫茫天地,无穷乾坤的神奇世界之中去。
这是天人合一,但又非众人主动与天地相合,而是在这一缕缕道音的引导下完成,使聆听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及处,真正的感知到乾坤之美,天地之浩大!
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透过箫音水乳交融的交待出来,纵有间断,但听音亦只会有延绵不休、死而后已的缠绵感觉。其火侯造谙,却已臻登烽造极的箫道化境。
变幻丰富的箫音,从竹楼之外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包括苏道标在内的三人以及在龙涎谷之内居住的其他老道士,此时尽皆为其所吸引,被其牵引着,仿佛直视那天地大道至理,融入了万物自然。
算音神妙地把小楼分间内外的隔阂彻底粉碎,将整个龙涎谷混同合一,高亢昂扬处,彷如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低回处,则若沉潜渊海,深不可触……
像命运般紧缠龙涎谷内众多倾听者的的心神,每个音符都深烙在他们的内在某一处所。音与音间的衔接有如天成,绝无丝毫瑕疵。
在箫音的对比下,所有言语都变得空泛乏力。摄人魂魄的乐声令深藏的情素应召而出,教人难以排抑。
随着萧音忽而逍遥自在,忽而高昂慷慨,高至无限,低转无穷,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得痴了,无穷的至理大道在这一刻主动填满了他们的心弦,清洗了他们那一颗颗千般百样的道心。
箫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但却转柔转细,虽亢盈于静得不闻呼吸的幽谷森林中每一寸的空间中,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
而使人心述神醉的乐曲就若一连天籁在某个神秘孤独的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在心中的孤独和痛苦,但求道之路本就是如此,一切的一切,可咏可叹。
萧音再转,一缕音符便好似一粒火种,那火种点燃后绽放着的是毅力和坚持,是不懈之追求,如斯种种透过明亮匀称的音符绽放开来,仿佛是那铜钟大吕,震动人们的心弦,述说前进的方向和步骤。
在那萧音臻至响遏行云之后,忽而转柔,既似缠绵又似安慰,愈柔愈淡,逐渐化作一缕,仿佛大道之共鸣,仙音之妙乐,飘渺而虚无。
动人的旋律节节冒出,剔透得犹如荷叶上滴滴晶莹的露珠,紧接着好似天地暗黑下来,最后的一抹斜阳消没在窗外地平远处般,箫音像终止了……
却又似可永远继续下去!
天籁般的箫音过后,龙涎谷虽然还是之前那处幽静,但却多了虫鸣鸟叫的勃勃生机,多了一份缠绕于众人心弦之中的玄妙道境。
…………
“师叔,你回来了!”
在回音袅袅的道音渐渐散去之后,竹楼内渐渐回过神来的寇仲,掩去眼角的那一抹震撼与收获,
满是惊喜的一边叫着,一边弹射而出,就要踏出竹屋,去迎接叶凝的回归。
在寇仲的声音击碎了这片幽静之后,龙涎谷内仿佛瞬间从寂静转换到了喧哗,不知有多少老道士在深感大有收获的同时,一边按腹诽着寇仲的大煞风景,
一边摇头晃脑的感叹着昔日在他们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那个少年,终于彻底成长了起来,如他们幻想中的那般,紧随着前贤的脚步,走上了无上大道……
不过短短十几年光阴,这个妖孽一般的、徒孙级的人物、便踏入了一种他们无法感应,只能揣测其之无边玄妙与广大的神秘境界……
一曲箫音,述进大道广奥,求道人生,引人入道,埋下道种,催根发芽,如斯之境地,实在是深不可测,纵然记载于古籍之上的前贤圣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在感慨震撼的同时,他们同样也惊喜的踏出了一栋栋茅屋竹楼,准备迎接着这位,自楼观始祖文始真人之后,最为妖孽,甚至是已经超宗越祖的弟子!
“哈哈哈哈,多谢师弟!”
不过在这些老道士有未开口之前,第二道声音却是来自于三日前刚踏入龙涎谷闭关的歧晖,此刻歧晖之气息上下浮动,显然是在那一曲萧音之中大有收获,甚至寻找到了踏入大宗师之路!
“何事喧哗?”苏道标缓缓睁开一双精光闪烁的明眸,口中的话语却是极为严厉,“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这么多年的道,都白修了?一个个成何体统!”
“师祖?”
同样对叶凝的出现感到相当惊喜的徐子陵,此时微微皱眉,隐隐约约之间,他那敏锐无比的道心,似乎已然有所感应,只是这感应却有些奇异,仿佛……即将,永远分别!
“我这个弟子,还真是不可思议啊,他自天上而来,今夕劫数已满,终将再回天界。”
苏道标声音悠悠,难以复杂与感慨,他的目光遥望着竹楼之外的黑暗,虽然双方之间隔着茫茫夜空以及几面竹墙。
但这却无法阻碍苏道标的目光,对于苏道标与叶凝这等已经超凡脱俗的人物而言,空间物质已经无法阻碍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心灵与精神会告诉他们更清晰的图像。
道门天罡三十六变中所谓的“隔垣洞见”,不外如是!
此刻的他能够感应得到,不远之外多了一点什么,那是一片浩瀚的虚空,深邃而空无,茫茫无尽。
寇仲愕然回头,诧异的望了一眼苏道标,在长生诀的强化下,他和徐子陵的心灵感应本就比一般的武者要高住数倍有余。
虽然他不如徐子陵精通心灵感应,但此时看,他同样朦朦胧胧有所感知。
只是……
阳神虽妙,终究还在凡人境界,而天人与之虽只差一步,但这一步之差却是蛇与龙的境界,这间最大的区别是生命之本质!
阳神仍然在尘世打转,但天人却已然踏出了事关重要的那一步,开始走上超凡脱俗的神魔之路!
寇仲和徐子陵虽然不同于一般的大宗师,但不成天人,或者说对于天人境界没有一定的领悟,
此时的他们,别说是感应到叶凝了,他们甚至连看出彼此之间差距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同样在追寻着破碎之道的苏道标才清楚,此刻叶凝境界之高绝莫测,便是羽化飞升这一道门最高追求,对于叶凝来说,也已然不再遥远!
苏道标目光浑浊的望着面前那一面竹墙之上,此刻泛着金光,深入竹内的蝇头上万余小字,心下微叹,“青玄与楼观之缘已断,你们何必再与他多结因果,阻碍青玄的羽化飞升之路呢?”
他同样已经悟出了地仙之境界。他居住于此几十年的竹楼,便仿佛是他所开辟出的洞天福地,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即便他之前已经留神关注外界,可时至此刻,他仍不清楚,这上万余深入竹墙本身,但外围却没有丝毫裂痕的小字,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楼中的。
寇仲和徐子陵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那面此刻在金光之绚烂下,莹莹如玉的竹墙,望着那万余小字,顿时神色痴迷,仿佛直面大道本身!
第四个见证这面竹墙和这十余年来叶凝一声道果之最高升华的,是歧晖,在外面未曾寻到叶凝的他,此时带着疑惑的来到了竹楼。
蓦然,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他呆呆愣愣的看着那金光小字,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滴泪珠。
这一刻,他的面上充满了虔诚与恭敬,仿佛墙和上面的经文不是来自于他从小看大的叶凝,而是来自传说中的道祖老子显圣!
于一瞬之间,阳神因之而动,天人为之化生,虚空颤动,阳神大宗师之境,只在脚下!
…………
空荡的虚空之上,一道紫衣身影仿佛亘古矗立于此,千万年未曾移动。
无论从哪个方向,谁都看不清他的样貌,见过之后,唯一能够存留在他人之脑海的,便只有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带着无尽的天地至理!
他负手而立,平淡的注视着楼观道,倾听着苏道标的话语,感应着歧晖的突破,面上一丝极淡极浅的笑容,一闪即逝。
随即一切消失,紫衣人影仰望着天穹,这十余年来所发生的一幕幕再度在他眼前闪过。
茫茫大草原,他曾在那无尽绿野之中席地而坐,感悟天之苍茫,地之广袤,生机之无限。
辽东之地,大小兴安岭之上,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他曾在于无尽寒意里坐忘。
茫茫北极圈中,那是属于留里克王朝的领地,他曾与那一片雪白的冰寒异域,感悟生机禁绝的冰寒极限之美……
还有青藏高原,珠穆朗玛峰,黄土高原,唐古拉山,黄山、五岳、东海,琉球群岛……
这十年里,叶凝的脚步踏遍了脚下之山河,一路上,他一点点感受着山川大路的浩瀚璀璨,以自身步伐丈量这浩瀚天地,气机深入的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在这一过程中,天人之道也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形!
“苍茫天地,十万群山,无尽水脉……尽是与人体气机勾连,天地一太极,人身一太极!山海之间,龙脉隐伏,唯人身与天地契合,方可成就无上大道。”
叶凝微微轻叹,似是对自己以往之经历做了一个总结,在他那道袍下的身躯上,此时隐隐迸发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光芒,仿佛神曦一般,华光无限。
照的身体仿佛透明一般,一根根骨头清晰可见,晶莹剔透,光彩流溢,好似仙神之道体。
叶凝之双眼忽而开阖,目间隐隐之精光,直令天空上风云为之而变色,天地因之动摇!
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不知从何而始由何而起,愈发浓郁,渐渐将这终南山之上的山河平谷通通遮掩,白雾飘飘下,直如仙境。
叶凝的身影便在这白雾之中愈发朦胧虚幻,他的脚下好似攀援所需的山峰一般,令他不断向上升腾,与白雾深处忽隐忽现,渐渐变淡消失。
最后在白雾中出现的,是他回过头来,俯视着红尘大地的一缕深邃的眸光,以及一点刺穿天地的锋芒。
那是一柄剑。
一柄名字叫做章武的剑!
此刻这柄剑不知为何出现在九霄之上,突兀如雷电一般,向下劈出!
……
龙延谷内的竹楼。
在那白雾升腾之际,苏道标忽然移眸,神色落寞地仰望着天穹,仰望着那一缕在他的感应中,愈发飘渺淡泊的气息,久久不语。
其间有无奈,有欣慰,最终俱都化为了一缕叹息。
……
唰!
一道银光忽从九霄而落,仿佛那天际电蛇之触角,此刻,自天空蔓延而下,顷刻间洞穿了一层层空气和竹楼,无声无息间,深深的没入了苏道标身前的大地内……
似无意,又似有意,苏道标忽而微微俯身,探出了一只白晳有力的手按在那大地之上,按在于大地平齐的剑柄之上——
苏道标浑身一震,双眸微微晶莹、湿润。
此刻,天地骤然间变幻,他仿佛立身于无垠高处,俯视着脚下之大地,旋又向着某一处不断挪移下降,直至立于某一片荒原之上。
此地似乎正值白昼,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在阳光照射下,巍然耸立。
宫外是大片的原始草原,此时正是草长莺飞之时,长满了蒿草的草原如铺上了一层碧绿的地毯,延伸到无限远处,
各色的野花疏落有致地布满了碧绿的背景之上,为这碧色的地毯染出五颜六色的图案。
遥望着那座宫殿,苏道标隐隐似乎倾听到,身旁有人轻轻的对他说了一句——“惊雁宫”!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自家徒弟当年请鲁妙子满天下搜寻的,一处据说是蕴藏有道家飞升成仙之奥秘的妙地。
传说当年的黄帝之师广成子,便是于此处成道飞升!
惊雁宫占地极广,殿阁亭台,气象肃森,依山势而建,背靠千里岗主峰惊雁峰,亦呈这宫得名之来由。
惊雁峰高插入云,秀出群山之上,气势磅礴,仿佛立身云霄之上,使惊雁宫雄视整片荒原。
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高约八丈,毅然耸立於整个建筑组群之上,左右两偏殿左雁翼和右雁翼。
虽较雁翔为低,亦高出其他建筑物两丈有多,各由一二十丈的长廊走道连接主殿。
三座建筑物一主二副,自成一个体系,气象肃森。
虽然不知隔了有多少万里,可苏道标仍能感应得到,茫茫天地之中,有一股巨大的超乎人力想象的自然力量,
自那遥远的难以穷尽的苍穹之上横贯而下,又深入那幽深的难以探测的大地深处,与这惊雁宫的一草一木混成一体。
这雄伟的惊雁宫顿时在他的精神意念之中放佛活过来一般,伴随着日月星移潮水起落发出缓慢而又富有韵味的呼吸之声!
还不待他细细品味这其中的奥秘,苏道标的视线便急速下降,惊雁宫在他的视线中也迅速放大至极致。
一缕紫气仿若龙蛇般游走在惊雁宫内,先入左翼殿演化先后天易术精藏开启机关,再通过左雁翼殿的偏门,进入往主殿的二十丈长廊,通过主殿,
穿过偏门,再经过另一道二十丈的长廊,入得右翼殿时,苏道标便见到地上有九个入口,通往一间迷宫。
此时每排三个黑洞,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大殿的中心,每个入口约有一丈的距离,里面黑沉沉的,仿如通往幽冥的无底深潭。
紫气没入左后方的洞口后便消失不见,旋即充斥在苏道标眼帘的万般幻象,种种情景,尽皆消散,缓缓变淡。
原本宏伟神圣的惊雁宫,此时仿佛梦幻泡影般,消散一空!
“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才骑白鹿过苍海,复跨青牛入洞天。小技等闲聊戏尔,乘云踏雾羽化仙。”
最后盘旋在苏道标脑海之际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悠然自在。
苏道标转目望去,便只见叶凝面上带着丝丝微笑,神态恬静温和地望着他,口中低吟着一首小诗。
当这首小诗吟罢,一团电芒便从叶凝立身处爆射开来,天地刹白一片,紧接着一切消失于无。
当苏道标再次颤动眼眸之时,目中出现的,依稀是过去熟悉无比的竹楼。
原先笼罩着终南山的那一层浓密白雾来得突然,去得亦是突兀,此时已不断向着四周溢散,渐渐消失于无。
原先在飘渺云雾中,叶凝不断攀登上升的地方,此时随着浓雾的消散,已然清晰可见。
那里哪有什么山峰,最高的也不过几株古木罢了,空中除了蒙蒙雾丝外,更是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