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一早,宋玉和谢安仔细分析了管事写了一夜的证词,理出了能一举同时干掉石崇朱凌的大计。

同一片青空下,夏禾在焦急的等待着。夏禾是朱凌的小妾,早年也是得过盛宠的,不过旧不如新,朱凌府上的新人还层出不穷,她这旧人自然是早被抛到脑后。

受冷落也有受冷落的好,夏禾躲在人迹罕至的偏僻竹林里等他的情郎。一身布谷鸟的叫声让夏禾喜不自胜,是她的檀郎。

夏禾兴冲冲的朝声音走去,来人却是一个穿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她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睛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就见檀郎被绑在她身边,之前的黑衣男子踩在了檀郎手上,檀郎不停的求饶。

“壮士,我真没银子了,求您别飞了我这双手啊,琴师若废了手,人也废了啊!”

“你赌输了千两银子,别说是你的手,便是你这个人都值不了一千两。”

琴师马上扭着爬到夏禾面前:“夏禾,求你救我!你定拿的出的,我知道。”

夏禾听到此处如何不知道,她是被檀郎牵连的,可她的檀郎不但无半分内疚,还想让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替他还债。

夏禾心痛自己识人不清错付了爱意:“我只当自己瞎了眼。”抬头盯着黑衣人:“壮士,我与他无甚瓜葛,您找错了人。”

琴师听的狗急跳墙:“你个贱人!你当朱凌会放过你个红杏出墙的荡妇吗!我房中藏着你这荡妇的闺中避火图。我若死了,你说,这图会不会被发现?”

夏禾似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人:“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居然!”

黑衣人没兴趣听他们反目成仇,踢了脚桌腿,顿时鸦雀无声。

“我的要求很简单,要么还钱,要么死。不过,若是还不出,我给你们第二条路。”他意味不明的打量二人:“替我办几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会再纠缠。”

“我愿意!”琴师脱口而出,生怕这黑衣男子反悔。

“很好!”黑衣男子拍了拍手,身后不知何时又窜出两人,蒙住他们的双眼,把他们带到了不同的地方。

夏禾似是被带到了目的地,没有人松开她的手,也没有人解开缚于她眼上的布,周围无风声也无鸟鸣,静的诡异。

一道如松竹质地的低沉声音响起:“我会帮你把琴师这个祸患给料理干净,只要你把这些藏在朱凌府上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

被绑在身后的手里被塞了一打像书信的牛皮纸。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好奇的别好奇。”

这是夏禾再次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等她醒来,是在自己房中,只有怀中的牛皮纸和手腕的红痕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

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被送回来的,夏禾起了起皮疙瘩,好像有一只眼睛在暗中窥探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夏禾在房间内踱步,思考该把东西藏哪里,无意中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画轴,她颤抖着抽出了它,轴身潦草的写了三个字;请笑纳。

是她的避火图。

夏禾皮了件外衣,走进了漆黑的夜色,她心跳如鼓,手里倒是不慌不忙,刨坑,埋入,复原,伪装,一气呵成。

她回到了房间,疲惫不堪的睡着了。她不知道,明日一早,还有一个好消息在等着她。

深沉的夜,总能掩盖许多罪恶。即便有些罪恶是为了、拂晓的黎明。

宋玉磨刀霍霍,在朱凌和石崇面前挖了个能把他们全家送上西天的坑。万事俱备,只差她伸出跃跃欲试小手把他们往坑里推一把。

宋玉打算先去找她爹吱个声,省的她爹跟着一起懵。

“谨言,差人去请父皇。我等在书房有些事想请教。”

皇帝正在皇后宫里用着晚膳。小太监替宋玉通传之后,皇帝三下两下迅速解决。皇后体贴的替他用帕子擦了嘴角,起身送皇帝。

“你我夫妻间讲什么虚礼,春寒料峭,你身子弱,进去吧!”言未毕,大步往书房走去。

皇后把这方擦过的帕子丢进了火盆里,“把这些都撤了吧,陛下今晚是不会再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可当初明明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过的。为什么呢?如今为什么对着同一张脸,却隐隐作呕。岁月啊,岁月。你可真是无情呐。

皇后拔下皇帝刚刚亲自给她戴上的发簪,镂金雕花的凤凰于飞,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下,随手丢在了一边。一支簪子就想让她死心塌地?做梦去吧。

“嬷嬷”,皇后突然想了起来,“长乐有没有每天按时给陛下送茶点?”

“回娘娘,公主每日亲自下厨,陛下可开心啦!”嬷嬷以为皇后想讨陛下欢心。

妆容精致的皇后端起了手边金镶玉的茶盏,拨了拨杯盖,让热茶的雾气模糊了她晦暗不明的视线。

“你每日都替我盯着,若是哪天公主没了兴致,你就让公主拿我这儿备着的点心给陛下送去。”

嬷嬷欠身:“遵命。”

皇后摆了摆手,宫女鱼贯而入。她慵懒的斜靠在贵妃椅上,让宫女替她卸妆,净面,按摩。

铜镜里卸了妆的人苍白疲惫,早没了少女时期的水润可爱,退却了婴儿肥的面庞颧骨高的晃眼,下巴也不复圆润,显露出尖锐的凶相。

皇后把铜镜放下,长叹一口气,她也不想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都是注定的。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皇帝到书房的时候,宋玉早就等在里面儿了。

皇帝乐了,小屁孩难得找他,他找到了自己为人父被需要的快乐。

宋玉趁皇帝心情好把谢安抄录和整理的证据递上去:“父皇,您看了就乐不出了。”

皇帝看的很仔细,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开了口:“你有能力翻出这些,我很欣慰。”

他走到了宋玉跟前,面色凝重:“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宋玉神色肃穆,撩了衣摆,郑重跪在皇帝身前。

“为自己,为天下黎明除恶。”

皇帝又问:“哪怕前路多艰,背后亦无依仗?”

宋玉依旧跪着,脊背挺的笔直:“以身许国,何事不可为?虽千万人,吾往矣。”

皇帝一言不发转过身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扇她巴掌的冲动。

“愚蠢之极!这是你这个太子该讲的话吗!”皇帝掀下一个花瓶朝宋玉砸过去,恨不得把宋玉装着屎的脑子砸开窍。

花瓶在宋玉身侧碎开,飞溅的碎片划破了宋玉的脸颊。书房外伺候的宫人听见声音,乌泱泱跪倒一片。

皇帝自个儿开窗吹了会儿风,把火气给灭了些:“动了石崇和朱凌,就算是和世家决裂了,这点你是知道的。”皇帝把窗关上,“不然你也不会说什么以身许国这类屁话!”

宋玉终于摸清了她爹生的什么气,也不反驳,安静听她爹训斥。

皇帝一张一张撕掉宋玉交给他的罪证:“你可知今日局面是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才稳住的?凭这些废纸能撼动那些世家墙角?做梦!最多碾死两个杂碎!”

宋玉眼瞧着纸张化作碎屑,终是没忍住,睁着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问:“那就让他们继续逍遥么?明明恶行劣迹罄竹难书!父皇!您可是国君啊!连您如不能将其绳之以法!百姓又该当如何!”

“我是不能!你能!但不是现在!也不是用这种同归于尽蠢笨如猪的办法!”皇帝吼了出来。

他把一个锦盒砸到宋玉面前。

“你打开它!”

宋玉闻言照做,里面是虎符。皇帝只给宋玉看了一眼,又转身把锦盒收好。宋玉茫然,完全不知皇帝想做什么。

“实力。军权才是绝对的实力!以卵击石,螳臂趟车是不可取的。在你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绝对忠诚的虎狼之师的那一天,就是你改天换日的开始。我会在朝堂上和那帮老狐狸周旋!从明天开始,你也跟着上朝!”

只凭满腔热血是远不够的,宋玉要学的还多的是。

太子被皇帝厌弃的风声不胫而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不过头一回上朝就挂着彩的太子已经告诉了诸位八卦的大臣们,消息属实。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宫门开启。大臣们收起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打量的眼睛。整理易容,眼观鼻,鼻观心,依次进入。

宋玉跪坐在离皇帝最近的第一排,左边是谢安的爹,宰辅谢伦,右边是顾晏之的爹人送外号钱袋子的顾廉。

先发言的是京畿都事黄侯,这位倒霉仁兄到现在都没找到绿眼睛的鲜卑人和一同失踪的王全。他老老实实苟了小半个月,努力让陛下忘记不值一提的自己。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该死的破事专盯着他上!

黄侯心里叫苦不迭,这倒霉劲老是找上门,回娘家也没这么勤快的!您倒是换个人那!

“臣,京畿都事黄侯有事启奏,”黄侯手持象笏,站起身上奏:“西洲大旱至百姓逃荒迁徙,如今京畿流民不在少数,请陛下示下。”

皇帝音量不高,却字字清晰:“连流民都容不下的都城,何以为都城?”

黄侯行礼退了回去,心里的牢骚堪称精彩:话说的轻飘飘。流民的吃住谁管?是自己。谁要看牢流民不让他们作乱?还是自己。真是要了命!

接下来就是些西洲大旱的赈灾工作汇报及灾后重建进度汇报。宋玉边听边学,世家子弟大多都被分配在活少,轻松,级别高的闲职。而寒门子弟虽然任职品级低的小官,但个个都是维系国家运作的栋梁之才。

这安排当真是,妙不可言!

宋玉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