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馆,向皇帝禀明见到的情况,萧衍惊喜交集:“原来是渤海郡王来了,这家伙,来了也不见朕,躲在山谷里跟朕玩捉迷藏,故弄玄虚!明日见到他,朕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龙朔又迷糊了,看这样子,今晚的事不是皇上安排的?纯属巧合?那么他要为我指婚的女子是不是这位郡主?
见他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萧衍气定神闲地拿起茶杯,浅浅抿一口,笑吟吟地道:“龙小卿家,你觉得那位郡主如何?”
原来,果然是这样……皇上就算不是有意安排,这对象也没错吧?
连龙清啸都明白皇帝葫芦卖的什么药了,难怪刚才让朔儿去查看“敌情”时,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他忍不住也把目光投注到徒弟身上。
龙朔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本来站得笔直的身躯,现在突然觉得手脚都变成多余的,不知道要往哪儿搁,垂了头,讷讷地道:“回皇上,天太黑……臣没有看清……”
“哦,这样啊。”萧衍似乎有点惋惜,“那明日他们过来,卿可要好好看看她。”
龙朔狼狈不堪,头垂得更低:“臣不敢,男女有别……”
萧衍哈哈大笑:“我们龙翼的护法,怎么像姑娘家一样扭捏?朕实话跟你说了吧,渤海郡王要朕替他家千金指婚,朕看来看去,朝中年轻俊彦只有小卿家还未婚配。而朕又十分欣赏小卿家的为人,所以朕有意为小卿家与郡主指婚。你看,你俩这么有缘,郡王来秋苑的第一天,你就与郡主见面了。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好的?”
“可是,皇上,臣……”龙朔刚想谢绝,萧衍抬手制止他,声音平静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道:“君无戏言,你应该知道。在秋苑的这段时间,朕容你考虑。但回京之时,你必须给朕一个答复。不许抗旨,否则,你知道龙翼的规矩。”
还未等龙朔做出反应,萧衍又对龙清啸道:“龙爱卿,你带小卿家休息去吧,好好劝导他。”
龙清啸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又是龙爱卿,又要将这千斤重担压到我身上。皇上啊皇上,你什么事不好做,非要给人作媒?若是为国事抗旨,我第一个不饶了朔儿。可为这事……这叫什么事啊!如果朔儿不愿成亲,我总不能强按着牛喝水,把他押进洞房去?人家堂堂郡主,难道嫁不出去了,非要你皇帝亲自指婚?
无奈地躬身应道:“是,臣遵旨,臣告退。”抬头时正对上萧衍的目光,九五之尊眼里含着话:“跟他晓以大义,一定要说服他。否则,朕唯你是问。”
龙清啸觉得舌尖发苦,默默回到自己卧房,龙朔紧跟着进来,为他倒了杯茶,双手送上,在他身边跪了下去,低声道:“对不起,师父。徒儿不忠不孝,有负师父教诲……”
龙清啸面色平和,甚至带着些诙谐的笑意:“谈不上不忠,婚姻大事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若是国家大事,只要皇上一句话,我们龙翼之人便是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可儿女私情自有月老去牵那根红线,皇上若是连这个都要管,未免也太过操劳了。”
龙朔心里一松,师父真是开明。
可龙清啸转眼沉肃了表情,目光有些严厉:“可是,你在皇上面前说自己无父无母,这种话却是大大的不孝。虽然令堂已逝,令尊却活得好好的。身为人子,怎么可以咒自己的父母死?”
一句话说得龙朔身躯一震,父亲……蓦然想起回到唐家的那个夜晚,那个听到树枝断落的声音,就追到门外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的人……一股钝痛从心口泛起来。
他怔怔地跪在那儿,千头万绪纷涌而至,却无法理清自己的心意。是依然对那个家、那个人怀着留恋么?可为何又这样不甘?为何宁可离家千里,不愿回头,甚至拒绝去想?
“怎么?想不明白么?”龙清啸问道,“还是,你觉得为师的话没有道理?”
龙朔蓦然清醒过来,对上师父责备的目光,羞愧难当,垂首道:“不,徒儿恭领师父教诲,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把腰带解下来。”龙清啸下令。
龙朔脸上一烫,平时做错事都是在刑房受罚,而且多半是鞭背,今日师父要亲自责罚……可他只叫他解下腰带,却没有说去衣,是师父顾全自己的面子,格外开恩么?
他解下腰带,恭敬地举起来:“徒儿知错,劳师父教训。”
龙清啸却没有去接,只是看着徒弟的眼睛,缓缓道:“就这么举着。你已经长大,为师不想用教训孩子的方式教训你,你听好为师的话,然后自己反省。”
“是,师父。”
龙清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字字清晰地穿透龙朔的耳膜,直达到他心里:“纵然父母有千错万错,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已经背叛了家门,为师知晓你的苦处,不曾责怪于你。可你今日在皇上面前说无父无母,一是欺君,二是不孝。为师这样责备你,你可心服?”
龙朔觉得脸上更烫,低低地应声:“是,徒儿知错,徒儿心服。”
“还有,你好好考虑,不要轻易应允或否决这件亲事。仔细想想,你究竟为什么不肯娶妻?如果你有解不开的心结,为师乐意为你剖析、化解。”
“师父……”龙朔痛苦地闭上眼睛,梅疏影,她就像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天长日久,已经和肉长在一起。不去碰它,感觉不到疼痛。可一旦触碰,就会引起刻骨铭心的疼痛。
“为师不逼你,纵然皇上怪罪下来,为师也会与你一起承担。因为你不仅是我的属下,也是我的徒弟。在为师心目中,更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儿子。可我希望,你不要逼你自己,不要禁锢你自己的心。给自己留点空间、留点余地,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无法回头。朔儿,你要想清楚。”
龙朔呆住。
龙清啸站起来:“好好想想,想通了就自己起来。”
“是,师父。”龙朔有些狼狈,这样举着腰带跪着反省,其实倒不如被痛痛快快打一顿。师父真不愧是龙翼魁首,这种惩罚方式……
龙清啸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举步往外走,却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那位郡主,你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么?”
龙朔茫然了。
第二天,渤海郡王晏舒带着郡主晏倚楼一起来见皇帝,君臣二人相见甚欢,约好一起出去狩猎。本来萧潼已与萧然讲好要带他去骑马,顺便和龙朔去打猎、野餐。于是一群人兵分两路:萧衍、晏殊与龙清啸去围场东区狩猎;萧潼、萧翔、萧然三兄弟与龙朔一起去西区狩猎。
秋苑围场西面有一个湖泊,叫做忘忧湖。湖水映着周围群山,呈现出醉人的绿色。湖畔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而草地那边则是茂密的树林。林中养着各种飞禽走兽,正待皇族们前来捕猎。
萧潼搂着萧然,骑马绕着草地转了几圈。风迎面吹来,扬起他们的头发与衣袂,感觉痛快淋漓。
萧然快乐的笑声在阳光下跳跃,他的笑脸感染了周围所有人,所有人脸上都不觉泛起笑意。
然后,萧潼放下萧然,让他与萧翔在湖边玩。自己与龙朔二人策马持弓,进入林区射猎。龙朔用了龙翼的伤药,臀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此刻人在马上,英姿勃发。比平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帅气。而十岁的少年也是神采飞扬、跃跃欲试。
他们留下两名侍卫守护萧然与萧翔,萧然坐在湖边,对着面前起伏的山峦,磨墨作画,有模有样。一身雪白的衣衫衬着他羊脂白玉般的小脸,漂亮得犹如画中人。
萧翔坐得不耐,又被大哥吩咐了不好随便乱走,心中极为不爽。于是怂恿那两名侍卫:“我们一起去捡树枝来,待会儿等大哥打了野味回来,我们好立刻烤着吃。”
侍卫看看萧然,见那小小的孩子正全神贯注地做画,心无旁骛,有些担心地道:“可是不能留小皇子一个人在这里……”
萧翔不以为然地一笑:“他现在一本正经作画呢,哪会随便乱跑?我们就在前面林子里捡树枝,又不用走远。”
侍卫点头。
萧翔对萧然道:“然儿,你乖乖呆在这儿,我们去捡树枝来生火,你别到处乱走,否则要迷路的。”
萧然听话地点头:“二哥去吧,然儿不动。”
等他们走开,他又全身心地扑到面前的画上,凝腕泼墨,在纸上涂抹出青山绿水,挥洒自如。正在这时,一只小白兔跳到他身边,睁着红红的眼睛打量他。萧然见状大喜,嘻嘻笑着,向白兔伸出小手:“小兔兔,你来跟我玩的?真乖,过来,到我身边来,让我抱抱。”
小白兔似乎有意逗他,歪着头瞟他一眼,往后退两步。萧然放下纸笔,慢慢向他爬过去,勾起小手指:“小兔兔,过来啊,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喜欢你,跟你玩玩。你来,你来啊。”
小白兔扭头就跑,可是跑得并不快,跑几步又回头看看他,好像留恋似的。萧然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痒痒的,终于把二哥的话抛在脑后,搬动小腿向他追过去:“小兔兔,你别跑,回来跟我玩。”
等萧翔与两名侍卫捧着树枝回到原地时,只看到萧然留下的纸笔,人却踪迹全无。
“然儿!”萧翔骇然失色,吓得声音都变了,指着那两名侍卫,“快!快去找小皇子,快!”
“是,属下去找。只是,请二皇子不要再走了,若是连你也走失了,属下等吃罪不起。”那两名侍卫也已吓得面容失色,把萧翔安顿下来,就到处去找萧然。
找了足有半个时辰,他们徒然地回到原地,发现只有萧翔在,萧然没有回来。两人面面相觑:“二皇子,我们去向大皇子禀报,请他与龙护法一起来找小皇子吧。”
闻听萧然丢失,萧潼像疯了一般策马冲到湖边。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揪住萧翔,狠狠两巴掌盖在他臀上,怒吼道:“为什么不看好然儿?你干什么去了?”
萧翔又委屈又不服:“我去捡树枝了,我叫他不要走的。谁叫他不听话?”
萧潼气得发抖,没心思跟他多说,一甩袍袖:“龙护法,我们去找然儿。”
龙朔第一次见萧潼这种气极败坏的样子,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眉心虬结,额头上冒出冷汗,连眼睛都变红了。连忙安慰道:“大皇子,你放心,小皇子那么小,应该走不远。附近没有猛兽,小皇子不会有危险。”
“没有猛兽,可是有蛇,有各种各样的毒虫、毒草……”萧潼简直不敢想下去,手脚都在发抖。他痛恨自己把然儿带出来,却又放任他留在湖边。他应该一直带着他的,为什么没有……
“然儿!然儿!”
“小皇子!小皇子!”
喊声在林中此起彼伏,四个人足足找了一个时辰,终于在一丛浓密的灌木下找到萧然。小家伙正抱着一只小兔子睡觉,细密的睫毛如羽翼般覆在眼睑上,嘴角还流着口水,睡得可酣了。
“然儿!”萧潼一声厉吼,脸色铁青。
这声吼叫成功地把萧然从梦中惊醒,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瞧见自家大哥像一尊黑脸天神般站在面前,他隐隐觉得不妙,眨眨眼睛,把小白兔举起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大哥,你看,我捉到一只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