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很快,罗三出现在包府院子,团团乱转,他的发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披散着满头白发,状若鬼魅。他不顾自己的一身狼狈,满脸颓败地苦苦哀求,“段公子,您就赶快把宝宝叫起来吧,皇上龙颜震怒,老奴担当不起啊!”

小段环抱着手臂杵在门口,仿佛刚走下来的门神,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空冷笑。

老顾帮哪头都不是,左看看右瞧瞧,决定还是继续蹲在角落画圈,罗三无可奈何,扑通跪倒,“段公子,皇上在等包大人,再不去就麻烦了!”

老顾暗暗摇头,除了小包有办法对付小段,小段可真是铁石心肠,软硬不吃。

果然,小段仰头继续看天空,视线追随着那朵漂浮的云,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睹。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脸色苍白的小包揉着眼睛出来,有气没力道:“为什么这么吵?”

小段迅速换了副讨好的笑脸,一阵风刮进房间,拿出棉衣狐裘一件件往他身上套,小包乌发披散着,脸上一片迷蒙,真如画上走下的仙子一般,罗三和老顾竟都看呆了。

小包眼睛眯了许久,终于看清楚面前那白发苍苍的罗三,登时清醒过来,大叫道:“段淆,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要罗叔叔给你下跪!”

这句话让罗三如三伏天吃了个西瓜,从头到脚都舒服透顶,小段瞪他一眼,继续进行穿衣服的浩大工程,小包吼过之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偷偷瞥他一眼,低头绕着手指头。

罗三朝老顾挤挤眼睛,笑眯眯起身道:“小包,皇上要见你,你快收拾收拾跟我进宫吧!”

老顾回过神来,连忙去热奶,等他小心翼翼端来,小包谁也不理,不声不响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写了几个字慌慌张张擦掉,小段仍然仰头看天,罗三刚才的得意洋洋全没了,哭丧着脸朝他拼命努嘴。

老顾把奶端到小包身边,小包乖乖喝下,继续边写边划,趁着他没擦,老顾总算看清楚了这样几个字,“练武、骑马、喂饱、吃药”,老顾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开口,“包大人,吃点东西赶快跟罗公公去吧,迟了只怕皇上要打他板子!”

罗三感激涕零,拼命点头,小包轻叹了一声,“罗叔叔,等下把我的药全带进宫里,我要按时吃!”

小段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家伙从来畏药如虎,怎么变得这么乖了。老顾欢天喜地,冲进厨房把药包提出来交到罗三手里,正准备教他如何煎,罗三嘿嘿直笑,“别担心,我这些天为他煎了不少药,什么都记得!”

小段眉头一拧,粗声粗气道:“包小拯,起来!”

小包浑身一抖,把树枝一扔,连忙站起来,低头绞着手指不说话。小段担心惧怕全搅在怒火里,按捺许久的恶气再也控制不住了,真恨不得剥下他裤子狠狠打一顿,他压抑着心头的汹涌,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才甘心!也不用气死我,反正这样下去你也活不了多久,我赶快去找别人,省得一天到头为你操心,到时候还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包哑口无言,低着头继续绞手指,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罗三和老顾面面相觑,罗三想去安慰他,刚走到他身边,小包猛地抬头,看着他的满面水光,罗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到怀里掏帕子,帕子还没掏出来,听小包大吼一声,“不准你去找别人……”话没说完,他已呜咽着狂奔而去。

小包刚跑出门就两眼发黑,一头往地上栽,罗三险险接住,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吓得魂灵出窍,提起一口真气,脚下一点就飞向皇宫。

车马渐渐少了,东门那胖侍卫顶不住那困意,使出锻炼出的真本事,站直了身体打瞌睡,旁边的人也不戳破,趁着门官不在,继续晒太阳加闲嗑牙。

那胖侍卫睡得正流口水,只觉眼前红影子一闪,吓得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流着冷汗对同伴道:“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鬼,红衣服的鬼?”

众人哄堂大笑,同伴拍着他肩膀,“宫里谁敢不穿官服进来,谁穿的衣服是红色?”

胖侍卫恍然大悟,抹了抹脸上的冷汗,“敢情刚才是包大人,他什么时候能跑这么快,吓死我了!”

同伴摇着头,“包大人是被罗公公抓进来的,哭得那真叫伤心!真可怜,伴军如伴虎,做皇上的小官也不容易啊!”

门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劈头给他一巴掌,“混小子,还敢说这个字,不怕包大人跟你拼命吗!都给我精神着点,包大人府要从这里出进,包大人是个娃娃心性,那天随手丢给小方的玉如意就够他吃穿一世了,你们笑脸多挤点出来,总少不了你们好处!”

“是!”大家顿时精神起来,都伸长了脖子等包大人再次从这里过。

玉风迟迟等不到人,加上工部尚书铁了心要修帝陵,在一帮老臣支持下当场抗辩,和另外一批支持修桥的大臣针锋相对,吵得乌烟瘴气,连皇上的调停都没有用,气得在金銮殿上把龙椅扶手都拍个粉碎,才让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消停。

眼看议不出什么名堂,玉风甩手就走,刚坐进御书房,罗三抱着个死气沉沉的小包冲进来,他吓得一身冷汗,连忙把宝宝接过来,罗三马不停蹄去请御医,他把脉一搭,立刻缓缓用掌心护在他心脉,缓缓注入内力。

小包泪流干了,昏沉睡了一觉,被雄浑的内力一激,又恍惚着醒来,见到面前那熟悉的面孔,如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心头一酸,泪又汩汩流出。

肯定又是那混蛋干的!玉风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蹙眉道:“小包,别哭,我把欺负你的家伙抓来打板子好不好,打得他半死,然后扔出去喂狗!”

小包吓得瑟缩一下,抱着他脖子,哽咽道:“不要打小段,都是我不好……”见他的眉头拧得绷紧,他终于决定坦白,把小段从板子下救出来,羞答答附在他耳边道:“他是我媳妇,我没办法喂饱他,他很生气,才会骂我……”

饶是玉风如此聪明的脑袋,仍然没听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他把那瘦弱的身体抱紧了些,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痕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小包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又开始眩晕起来,玉风吓了一跳,连忙用掌抵在他心脉,等看到他眼神清明才敢撤掌。

小包深吸口气,讪笑道:“是这样,我小时候听过厨娘跟花匠聊天,厨娘说花匠的媳妇是因为他喂不饱一天到头生气,花匠问她试不试,结果两人就真的……滚到床上试,厨娘叫得好吓人……”他轻声道:“你别告诉别人,我爹娘和小段都不知道!”

玉风哈哈大笑,摸着他羞红的脸,突然觉得这样相拥也是一种幸福。他脑中灵光一闪,总觉得漏了什么信息,心头咯噔一声,战战兢兢开口,“小包,你说他是你的媳妇……也就是说,他在下面?”

小包往他怀了缩了缩,低头绕着手指,羞答答地笑,“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他本来就很生气了,要是知道我把我们的事情到处乱说,他以后肯定不会理我了!”

玉风一颗心如坠入冰窖,他自问没办法躺在别人身下,即使这人是可爱的小包子,他也再次肯定自己无法跟这样的对手争夺,他冷得牙齿直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小包找到倾诉的对象,还在自己中烦乱心事中挣扎,絮絮说着,“我一定要让身体好起来,我要坚持练武,我要每天按时吃药……”看着玉风呆滞的笑脸,他心头一动,觉得应该好好利用这个亲亲密密的大好机会,连忙眨巴眨巴眼睛,露出谄媚笑容,“皇上,你把马厩里那匹叫寒鸦的枣红马给我练骑马好不好,等你以后出宫我就可以伴驾,不用坐那慢腾腾的马车。还有,你赏我的玉如意我上次忘记搁哪了,要不然你再给我件稀罕物事,我看你龙床上那头那颗大珠子很漂亮……”

陈太医苦着脸出去时,小包已经生龙活虎,玉风和罗三倒累个人仰马翻,一声不吭地在一旁暗自运功调息,第一次有了共同的心事——把这顽皮猴子痛打一顿。

小包犹未觉察出来,抓着一撮从御医老陈脸上拔下来的白胡子晃来晃去,还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哥哥俊妹妹俏的淫词小调,得意洋洋。他看中这把白得发亮的胡子已经很久了,前几次想下手,那陈爷爷看出端倪,总是防得滴水不漏,这次机会总算来了,趁着他为自己针灸无法松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一撮,把旁边把内力徐徐灌入他身体的罗三吓得惨叫一声,内息顿时紊乱,玉风见势不妙,迅速接手,这才把如同在鬼门关溜达一圈的小猴子救回来。

一会,小包开始磨蹭着要去骑马,玉风心绪烦乱,也没心思批阅奏折,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把马厩最漂亮的那匹枣红马借给他骑。这枣红马叫寒鸦,是纯正的蒙古种,一身棕红油亮的毛像缎子一般柔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很有点傲气,那漂亮的头总是高高昂着,即便站在马厩,它的前蹄也总是时不时蹬地,打着响亮的响鼻,仿佛不喜欢无聊地呆着,随时准备驰骋千里。

小包早就喜欢上这马,可惜寒鸦看多了壮硕的大汉,很看不起瘦弱的小屁孩,不是喷他一脸口水就是把屁股对着他,小包不知贿赂了多少糖给它吃才得以摸到那柔软的鬃毛,鬃毛是摸到了,更多的接触还是不行,寒鸦的臭脾气一上来,连他的主人玉风都能掀翻在地,更何况是傻呆呆的小包。

听说小包要学骑马,路上的人越聚越多,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马厩,寒鸦也是个爱热闹的主,看到这个阵仗立刻兴奋起来,不停用前蹄刨地,眼巴巴等着主人来骑。

主人没等到,小包这个小屁孩又来了,寒鸦有些不郁,扑哧扑哧生着气,小包今天得偿夙愿,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乐呵呵地跑过去,围着马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围观的人还真多,只不过所有的人都抄着手看猴戏,就是没人上来帮忙,他一口银牙咬得粉碎,围着寒鸦继续转圈圈。

寒鸦被他转得烦了,趁他转到身后,尾巴一撅,“扑哧”,拉出好大一坨,小包惨叫一声,立刻蹦离三尺远,一张脸成了苦瓜。寒鸦回头瞧他一眼,甩甩尾巴,高兴地发出响亮的嘶鸣。

众人哄笑起来,小包又羞又怒,双手大张,扑上去抱着马腹就往上爬,敢情还没装上马鞍呢!寒鸦也不是好惹的主,蹬了蹬地,挪到一边,小包正手脚并用上马,正摔了个狗啃泥,寒鸦不屑地打着响鼻,围观的人又哄笑起来。

罗三心疼极了,刚想去救下小包,才迈出一步,玉风那冷眼就斜斜扫过来,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暗忖,这男人吃起醋来实在恐怖,小包还真命苦,被两个可怕的男人抢,看来以后的罪肯定少不了,自己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小包哪里受过这种欺辱,恶向胆边生,狼狈地爬起来,开始到处找凶器,不住地嘟囔着,“我一定要打死你那匹臭马……你这个没良心的大骗子,就知道看我笑话,我不就拔了陈爷爷几根胡子吗,你那颗漂亮珠子不给我,我拔几根胡子你也记仇……”

当然,以小包的眼光和力气,他根本找不到什么趁手的凶器,何况这马厩里也没可能有鸡毛掸子,见他没头苍蝇一般钻来钻去转悠了半天,玉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包小拯,你在干什么?”

不要怪玉风的声音太大,他刚才就那么刚好想到自己的伤心事——要把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交给别人,心头一股浊气冲了上来,口气当然不会好,小包只如晴空被霹雳炸到,还当他发现自己的不轨企图,抖抖缩缩回到他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玉风脸上一派凝重,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心中百转千折,不甘不舍忧心愤怒夹杂在一起,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所有言语都堵在胸口。众人察言观色,都个个噤若寒蝉,只有那寒鸦出足风头,在那里得意地刨地嘶鸣。

“工部尚书董沧海有事觐见皇上!”一个尖细的声音让大家全都松了口气,玉风素来以国事为重,第一个皇子出世那天,他竟千里迢迢赶去西州视察灾情,别人做父亲都是欢天喜地,他却因西州的大旱而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果然,即使听到董沧海的名字满心不喜,玉风仍对罗三挥了挥手,罗三会意,朗声道:“宣!”边示意热闹的众人散去,大家纷纷告退,玉风置若罔闻,怔怔看着小包发呆,把个小包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良久,玉风长叹一声,把小包揽入怀中,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记,小包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仇敌实施以德报怨,一本正经道:“皇上,我不要你那颗珠子了,也不设计抢你的寒鸦,而且以后天天帮你批阅奏折,不过你现在让我回去哄媳妇行不行?我爹说过,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在外面做英雄可以,回去一定要做狗熊,多哄媳妇开心!”

玉风有种掐死他的冲动,仿佛配合他的暴力念头,寒鸦冲他们高高扬起前蹄,大声嘶鸣,看着他晶亮无比的墨黑眸子,他的心仿佛一场暴雨洗过的蔚蓝天空,澄澈明亮,豁然开朗,他终于知道,他喜欢的其实就是这份简单和纯粹,非关性,非关权势,非关金钱。

这一生,他都将是他的珍宝,用心呵护的珍宝。

他遥遥看着天边那朵自由自在的白云,露出最舒心的微笑,用力揉乱他的发,轻柔道:“放你一天假,明天早上记得来早朝!”

“谢皇上!”小包眼中火花闪闪,拽着他袖子谄媚地笑,“皇上真是明君,真是……”他的马屁功还没修炼到家,滔滔如江水的赞美话语在脑子里成了团糨糊。

“住口!”玉风横眉怒目,“再说一个字就取消你的假!”

“君无戏言……”小包委委屈屈嘟囔一句,很识相地把嘴巴抿紧。

把玉风恭送到御书房,小包揉着被捏得发麻的脸,把满脸的笑容垮了下来,腹诽着那大骗子往家里走。东门那胖侍卫仍在当值,看到那红色的影子,仿佛看到漂亮的玉如意在面前晃来晃去,浑身一震,如吃了加了酒的**,心头小鹿乱撞,提着一口真气准备表示欢迎。

当恹恹不快的包大人走到能看清楚脸的地方,他堆出最灿烂的笑容,大叫一声,“包大人早!”小包吓了一跳,见自己受到隆重欢迎,非常得意,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东西。

胖侍卫心跳得仿佛要冲出嗓子眼,眼巴巴地看着包大人一步步走近,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白色物体,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白色物体塞到他手里。

小包的坏心情一扫而光,看了那白色物体一眼又一眼,闷闷地说了句,“要保管好,别弄脏了!”说完,趾高气昂地踱了出去。

当小包走出视线,胖侍卫终于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得的是玉如意,我得的是一把没用的白胡子!”

他的身后,门官连同侍卫们全部瘫倒在地。

在青石小街上走了一会,小包的笑容又垮了下来,“真舍不得,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白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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