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有两件事无可避免:一是“病”,一是“死”。
无论是怎样的盖世英雄,都被在这二者的淫威所制。纵有身残志坚,或视死如归者,面对至亲至爱者的伤病死亡,仍是要惶恐无助。
正所谓侠骨柔肠。
沈浪也不例外。
“沈小公子先天不足,当年老夫便说小公子便是出生也活不过五岁,无奈沈夫人爱子心切,遂用烧艾之法保胎催产,现如今身伤寒与先天之症并发,就算是能平安度过,恐怕神智也将大损。”
对于沈星的病情,连“神叟”李方延也明白表示束手无策,仅能用一些调理之物,缓解而已。朱七七已经哭得昏迷过去两回,本来是那样倔强的女子,此时亦脆弱得一如天底下所有平凡的母亲。
沈浪心头酸楚,见爱儿虽在昏迷之中,却面色潮红,呼吸不匀,显然是痛苦之至,更恨不得将那痛苦,十倍百倍加于己身。
只能强忍悲痛道:“李神叟医术之精,天下闻名,难道便没有什么奇药或者调理之法可救我儿。若是有,沈浪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定要找来。”
李方延叹道:“若是有,老朽早就告知沈相公了,何待沈相公问起!只是老朽所学有限,沈相公不如另寻他人,也不至于再耽误沈小公子的病情。”
沈浪苦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连李神叟也救不了的人?”
“也许有一个。”
说话的竟是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如死,神情灰败的朱七七。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星儿,那个人必定就是王怜花。”
王怜花的医术,并不比他的星相之术,琴棋之道更为人称道。可是江湖中人都知道,如果有人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那么这个人必定就是王怜花。
但真的去找王怜花治病的人却很少。
因为他索要的报酬实在太高。
他要的报酬对于其他人,也许不是非常的难以办到,却是来求诊的人自己最无法割舍的东西。
他要吝啬鬼交出毕生积蓄。
要刀客自己斩下持刀的右手。
甚至向新婚的青年索要他娇美的妻子。
去找他的人,莫不是已经到了绝境,或者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可是王怜花总是能找出他们最后的弱点,让他们明白:比之除了生命其他什么也没有的生存,死亡其实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王怜花喜欢看别人痛苦。
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个恶魔。
沈浪是在云梦阁的庭院里找到王怜花的。
适合穿粉色衣裳的男人很少,这本是娇美少女所爱的颜色。可那衣裳穿在王怜花身上,使得他看起来简直像桃花谪仙。
恶魔若不够美丽,如何迷惑世人。
“相信你已知道我来意。”沈浪道,“若你能救星儿,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王怜花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王怜花要的总是人家给不起的东西。”
沈浪无言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你很想我死在你手里。”
“这般就要了你的性命,有何乐趣可言?”王怜花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翻天覆地,“若我要的是和沈夫人一夜春宵,你给是不给?”
沈浪冷眼看着他放纵的大笑,说道:“你不会要这个的。”
王怜花神情狡黠:“你怎知道我不会?”
“若你要的是这个,当初便不会自愿与七七解除婚约。”
王怜花击掌笑道:“不愧是沈浪,竟能明白我心中所想,真可算作王某的知己了。待在下看过小公子的病情,确信在下有法可医,再提要求不迟。”
等候在正厅中的朱七七,第一眼看到王怜花的时候,脸色突然煞白。
她知道王怜花医人的条件,也比任何人更清楚王怜花的手段。落到王怜花的手里,是真真正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则普天之下,除了眼前的恶魔,再无人能救她的孩子。
王怜花笑道:“多年不见沈夫人,依然是风华绝代,艳光逼人。”
朱七七冷脸道:“我孩儿危在旦夕,这等废话,等你治好了我孩儿再说不迟。”虽然有求于人,仍是放不下大小姐身段。
王怜花倒也不以为意,径直上前查看沈星的脉象,又细细观察了他口鼻眼耳,道:“令公子是先天不足,自小服药养病,药物沉积于体,对体质更损三分。此次虽是风寒之症,但若不能通经络,驱陈疴,仍是治标不治本,身体神智,都将大损,活不过五岁之年。”
听他所说与李方延的差不离,沈浪与朱七七对他的话也信了八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忍不住既欢喜又忧愁:喜得是星儿八成有救,忧的是不知这王怜花,能提出什么千奇百怪的条件来。
“只需在七日之内,每日以针灸通经脉,以药汤浸浴,排出体内积毒,再以在下开的方子慢慢调养,不日便可康复。”
听这轻描淡写几句话,沈浪夫妇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朱七七忍不住抱了星儿众目睽睽下嚎啕大哭起来,哪管它什么大家风范,闺秀之德,却是真真的喜极而泣。
王怜花也不说话,只含笑看一眼哭得惊天动地的朱七七,再看一眼忍不住喜形于色的沈浪。直到朱七七终于哭了个够,突然一惊似的反应过来,问他:“你要怎样才肯救星儿?”
沈浪之前,也在心中假设了无数的可能性,但听到王怜花所提的条件时,仍然愣住。
这王怜花说的竟是:“在下欲借沈相公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