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城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就好像现在,十里晴空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片一片,落在枯竭的枝头, 落在蒸腾的小溪, 落在青石阶台, 然后裹挟向卢以言的肩头, 眉梢。.
那么苍凉。
他还穿着大红的喜服, 站在冰天雪地里宛如神祗。
“宓儿,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不想好好的和我道个别, 说句再见么?”
我一惊,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一团。
“你叫我什么……”
卢以言笑得疲惫无力, 他微微垂下头好像在研究脚下的那一方土地, 然后轻声一笑抬起头紧紧地盯住我。
“宓儿……”
“你……都知道?你知道我没有失忆!”
明明是一句反问, 可是我偏偏就是知道,我偏偏就是能肯定。
卢以言盯着我的眼睛, 宠溺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抖,一个系着紫色丝线的小瓷瓶便在他的手中摇摆起来。
这是——
“宓儿,想你是在牛村待得久了, 江湖之上的许些事都不晓得, 在你出现之前被称为神医的可是我啊!无忧的滋味如何?解忧的滋味又如何?”
我一惊, 却又故作镇定的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卢以言微微一笑, 回手收起了那方小瓷瓶。“早在你当着我的面把无忧灌下去之前, 我就在你的床上发现了这个瓶子。忘却一切自是无忧,然而忘了挚爱的人, 忘了曾经的欢乐,忘了一切又岂不是另一种忧愁,所以,我将无忧的解药取名叫做解忧,宓儿,你说可否贴切?”
我一愣,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来回答他。若是我告诉他,这解药确实名为解忧,不知道他该怎样来感慨命运的捉弄。
卢以言他,是这世上最懂钟吾宓儿的人,但是却注定不是钟吾宓儿倾尽一切去爱的人。何其荒谬,何其荒谬!
“你都知道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卢以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知道若是有天我的真实身份暴露,你的一切都会毁掉的,你的财富,你的英明,甚至你的生命,你值得么?”
卢以言看着我淡淡的笑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抠进眼眶,不知他究竟有多久不曾好好睡过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好像倾城养的那只兔子。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爱一个人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你爱渠莒有想过值不值得么?他背叛你你却依旧不能对他忘怀,你想过值不值得么?”
听闻这句话我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我知道卢以言爱我,但是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会爱我如此之深。
对于渠莒的爱,有多深沉,有多刻骨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卢以言,对不起,让你这么久以来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我一直都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卢以言抬起头望了望漫天的飞雪,伸出手掌让它们坠落在那上面,然后再看着它们慢慢融化。那神情,如此寂灭……
“所有的一切我什么不知道呢?”他没有看我,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假装失忆,你假装爱上我,你假装想要嫁给我,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可是,我却甘愿冒死把你带进雷坷,甘愿看着你去救你爷爷,做你想做的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宴请群雄么?”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飞雪之中的手掌微微摇了摇头。我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雷坷制度森严,你想要带你爷爷出去谈何容易,”他轻声说着,语速缓慢。“只有宴请群雄,赶在大婚这一日雷坷的防守才会有漏洞可循。宓儿,我想放你走……”
他缓缓的转过头,眼睛里面升腾起一丝丝的软弱。不像往日里的狡黠、霸道。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孩。
在他的意识里,是钟吾宓儿抛弃了他。
“你想放我走——”
卢以言点了点头。“所以我才纵容着阿音和云小苏导演了这一场偷梁换柱的戏码。宓儿,我想放你走了,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不想守着你到老,而是为了能让你有一次选择幸福的权利。毕竟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幸福来得重要……”
我听着卢以言的话,只觉得胸口的情绪剧烈的澎湃汹涌着,就仿佛修罗想要破体而出一样,闷得人不能呼吸。
紧紧咬着牙根将难以自持的情绪压了下去,我哑着嗓子说道:“此生欠你的,来生他世,总有一天我会还你。”
卢以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阿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我和爷爷送出城去。
他没有细问我有关来生他世的承诺,虽然我说的如此笃定。
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此刻我竟有一些舍不得,是舍不得卢以言,还是习惯了有他的生活,我也不知道……
“等等……”
我扶着爷爷的手微微一颤,然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卢以言。他笑笑,朝我伸开了手臂。
“宓儿,我,可以抱抱你么?今生今世只怕我们再难相见,我,能抱抱你么?”那样的语气,就
好像是卑微的祈求。
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放开爷爷,飞奔过去,扑到了卢以言的怀里,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汹涌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给你一个完美的映像的,可我还是哭了……对不起……”
卢以言抬起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声音喑哑。
“宓儿,你还记得我曾问你你爱过我么?其实那个时候,我是知道答案的,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只有渠莒,你根本放不下他,我想说的是,他值得,他曾来雷坷找过你,我没有告诉你,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想着,你和他有千生万世可以消磨,我却只想好好的守着你这一段日子。你原谅我……”
我不顾一切的摇着头,呜咽着。“你不要这样说,我从来都不怪你,从来都没有的,我说来生他世要陪伴着你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你信我!”
卢以言扶着我的肩头站直身体,仔细的打量着我,然后慢慢笑开,那笑意蔓延到眼角,牵连出细小的纹路。然后他叹了口气。
“那你一定要记住你的誓言,来生若是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要去找你,那时,不论你在谁的身边,我不论用什么手段也一定要把你夺回来,你一定要记得!”
我猛力的点着头,抽泣着。泪眼朦胧,我突然觉得卢以言憔悴了好多……
他抬起袖子温柔的为我擦了擦眼泪,然后哽咽着声音,压抑着眼中的泪水将我朝着阿音推了过去。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你,保重……”
“谁准他们走了?雷坷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