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不过那老登……”
晌午后,悦来客栈二楼,杨戈疲惫的捧着茶碗瘫在椅子上:“是与不是,你自行去核实,出了问题,不要来找我……”
沈伐端坐在他对面,一手轻轻拨动着茶碗的盖子面露沉思之色,许久之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正色的颔首道:“我会谨慎核实……这回又辛苦你了,我回京后会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禀报给官家,不会让你白白流血流汗的。”
杨戈怔怔的看着房梁,轻声回道:“你们自个儿多争点气,我就千恩万谢了……我也只有一条命,别啥事都指着我,万一某日我回不来,你们总还得有后手。”
沈伐沉默了片刻,忽然苦笑着轻叹了一声:“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杨戈纳闷的低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可不太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沈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我也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杨戈听了他这句话,心里忽然就舒服多了:“行了,伱忙你的去吧,不用跟我这儿耗着了。”
“那我就先回京布置了……”
沈伐放下茶碗,起身道:“有事派人给我送口信,我就算帮不了你太大的忙,总归还能替你出出主意。”
杨戈点着头,向他招手:“行,回头让赵鸿那个小王八蛋早些滚回来接着修他的公共茅房,别等我进京去逮他!”
沈伐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杨戈目送他离去,心头讶异这厮竟然真转性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都没拉着他说一说明教的事儿。
他抿着茶水思索许久,蓦地的叹了一口气,起身下楼。
楼下,三桌麻将搓得稀里哗啦作响。
军务在身的蒋奎、周辅、王珵等人,今日天不亮就顶风冒雪出城了。
只剩下的都没急着走,尚在客栈里盘桓,杨天胜还嚷嚷着今晚要吃火锅……
杨戈看了一圈后,提着一把椅子走到正和李锦成、项无敌、吴二勇三人搓着麻将的杨天胜侧后方坐下,一边看他打麻将一边低声闲聊道:“老大,你不用赶回光明顶吗?”
杨天胜专注的理着自己的手牌,头也不回的回应道:“我爹和我岳丈已经紧急连络了各堂各支当家人,商议教主继任人一事,这个节骨眼上,小爷反倒不大好回去,虽然意思谁人都懂,可现在赶回去也太急功近利……等等,谁的一条?小爷要杠!”
杨戈想了想,认可的点了点头,心头嘀咕着这家伙行事越来越有大家之风了:“那你这搁一直搁我这儿猫着,也不太合适吧?我前脚才带人去宰了阳破天、还拆了圣火大殿,这节骨眼儿,你不得避避嫌?”
“咋的?撵我呐?”
杨天胜斜眼看他,一点跟他客气和见外的意思都没有:“小爷尽心尽力的给你看了大半个月的家,你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要撵小爷走?”
麻将桌上的李锦成、项无敌都“哧哧”的笑,吴二勇脑袋都快埋到手牌下了。
“少跟我装糊涂!”
杨戈笑骂道:“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你有正事该忙尽管去忙,那点破事儿伤不了咱哥俩的交情。”
“你也太看不起您二爷这块金字招牌了吧?”
杨天胜一边打着麻将,一边阴阳怪气的回道:“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就算他占着理儿,这事儿也绝对完不了,我们明教别的不多,就是不怕死的愣种多,但搁您二爷身上,这事儿他还真就是个屁!”
“你宰了阳破天,教中绝大多数弟子都只道宰得好,话阳破天那玩意儿不干人事儿,为一己之私拉整个明教下水……小爷愣就没有听到一丝一毫说您二爷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的风言风语!”
“要我说,你还开啥客栈啊?只要你肯加入我们明教,随随便便动动嘴皮子,几十万明教弟子就得哭着喊着把教主的宝座送到您的屁股下边儿,还得给您垫上软塌,生怕那把椅子硌了您二爷的屁股!”
他一番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言语说完,前堂内的众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同时也暗暗羡慕这哥俩的感情……
天上地下,敢这么跟二爷说话的,除了刘家大哥,估摸着也就杨天胜一人了吧?
杨戈哭笑不得:“咱今儿能不能不聊屁股的事儿?”
杨天胜:“你能不能别在小爷打麻将的时候叨逼叨?”
杨戈:“好好好……你打。”
杨天胜:“九筒!”
李锦成与项无敌同是一倒手牌:“胡了!”
二人眉飞色舞的击掌。
杨天胜:……
他额头浮起一个“井”号,没好气的冲着对面缩头缩脑的吴二勇说道:“愣着干嘛,摸牌啊?”
“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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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二勇唯唯诺诺的伸手摸起一张麻将,看了一眼,打出来:“六万。”
“你打什么六万啊?你不是万子清一色吗?”
李锦成纳闷的探头去看吴二勇的手牌,理了理了:“你瞎啊?你这不都自摸了吗?”
吴二勇小心翼翼的看了杨天胜一眼,不敢吱声。
杨天胜:???
他恼羞成怒的扭身掐住杨戈的脖子,使劲摇晃:“你个倒霉鬼能不能别坐小爷后边?”
杨戈挣扎着争辩道:“你刚才要不杠那张幺鸡,你能摸到九筒吗?这也能怪我?”
杨天胜怒声道:“小爷刚割了他们几把大的,你一来小爷就输三家……”
杨戈掰开他的手:“明明就是你打的菜……二勇,让让,让我来收拾他们三个!”
吴二勇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您来、您来……”
杨戈坐到吴二勇的位置上,动作潇洒的搓麻将,一边挫、一边说道:“招安那事儿,还有门么?”
杨天胜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小爷就知晓你搁这儿绕来绕去,肯定就是想问这事儿!”
杨戈轻轻的叹气:“我能怎么办呢?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杨天胜认真理牌,没急着回话,好一会后才答道:“这事儿肯定得撂一撂,眼下这节骨眼上再去提这事儿,搞不好得出大乱子……”
顿了顿,他也跟着叹了口气:“是我害了老卫啊!”
杨戈低头打牌,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心头有数就行……等你做了明教教主,往后这肩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
杨天胜打了好几轮牌后,忽然低低的嘀咕道:“小爷有时候都觉着,小爷是遭了你的道儿,明明小爷当年只想到处凑热闹,闲云野鹤的过完这辈子,怎么就走着走着就闹到要做教主了呢?那么大个明教,要把这个教主当好,可不容易啊,小爷下半辈子都别想清闲了。”
杨戈乐了:“哎哟,是吗?那可真不好意思了!”
他信手摸出一张幺鸡霸气侧漏的打出去:“冲锋鸡!”
“嘿,等的就是你张牌。”
李锦成满脸坏笑的一拍手,伸手就去拿杨戈打出来的那张幺鸡。
项无敌挤眉弄眼的看了他一眼,同样坏笑道:“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洒家也单吊幺鸡。”
杨戈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桌面,振声嚷嚷道:“不是吧?一张幺鸡都没现,你们就割?你们是没见过钱吗?”
“对啊!”
坐在他对面的杨天胜也得意洋洋的一推牌:“一张一条都没现,你也敢打,不割你割谁……胡一四条。”
“卧槽……”
杨戈震惊的看着三人:“你们不是吧?联起手来宰我一个?”
“哈哈哈……”
适时,邻桌的萧宝器几人忽然哄笑出声。
杨戈登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啊,原来是你们四个在背后出卖大爷!”
“怪我们咯?”
萧宝器振振有词道:“您自个儿说您打冲锋鸡都被割了多少回了?您也记不住啊。”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杨戈竖起一根大拇指,左右比划了一圈儿,怒声道:“等着看我后边怎么收拾你们……再来!”
李锦成探出一只手不断摇晃:“来什么来,先给钱!”
项无敌:“对,先给钱……”
杨戈怒声道:“给就给……渺渺,给我拿点钱过来,再把我的貔貅请来过来,我今儿还不信了,在我的地头,还能叫你们把我的钱给赢了?”
他撸袖子,雄赳赳、气昂昂。
四人继续挫麻将,杨戈继续叨逼叨:“锦程,你连环坞和锦帆坞还要继续打吗?”
李锦成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打了?”
杨戈点头:“能不打就别打了,这阵子老有人浑水摸鱼,有点烦人……当然,我也就顺嘴一提,你自个儿的家,你自个儿说了算。”
李锦成漫不经心的点头:“锦帆坞已被我压回扬州以南,还打不打,我没所谓,得看他们,他们要肯停战,那就停,他们要还想继续打,我就陪着他们继续打喽……”
“你连环坞是江湖老字号,你这个当家人还是要拿出当家人的心胸和气概来。”
杨戈打着牌说道:“找个时间约他们谈谈,给他们一条金楼梯下,若是他们不识好歹,你再继续往下打。”
李锦成毫不犹豫的点头:“你说话,绝对好使……二勇,派人给庄楚那厮递个话儿过去,就说我约他们喝茶,时间、地点他们定!”
端坐在他侧后方的吴二勇当即起身,应声道:“是大当家的,咱这就去办……二爷、杨教主、项大少,你们慢慢耍,诸位继续玩,二勇先走一步。”
众人向吴二勇挥手。
杨戈收回手,冲李锦成竖起一根大拇指:“李大当家的牛逼!”
“牛不牛逼稍后再说,倒是你……小啊。”
李锦成坏笑着冲他挤眉弄眼。
杨戈莫名其妙:“小什么小?”
李锦成:“你小相公啊!”
“啊?”
杨戈一脸懵逼的低头数了数自己的手牌:“诶?我怎么小相公了?你们偷我牌了?”
杨天胜:“熟归熟,乱讲一样告你诽谤啊。”
项无敌:“你能怀疑本大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本大少的赌品啊。”
李锦成:“是你自个儿刚才杠了牌,没摸牌吧?”
杨戈震怒:“那你不早说?”
李锦成:“怪我咯?”
杨天胜:“哈哈哈,快打快打,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项无敌:“哈哈,极品哦!”
李锦成:“你们也太狠了,二哥,我挺你,我只做个小清就收手。”
杨戈:凸(艹皿艹)
第二把打完,杨戈默默的赔了这三个混蛋满牌的钱。
“哗啦啦……”
三人又开始洗麻将齐牌,杨戈又开口道:“项大少,你这一年多都忙啥呢?既没见你出去鬼混,也没见你上我这儿做客……”
项无敌索然无味的回道:“还能干啥?关在家里头读书、习武呗,李大当家的把那七家揍的那么惨,他们三天两头组团上我家去号丧,堵的我门都不出了,又都沾亲带故的,不好把话往绝了说,就只能天天关在家里闭门谢客呗。”
李锦成冷笑道:“看来还是把他们揍得轻了!”
项无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就消停点吧,真把他们揍太狠了,我可不一定顶得住七大姑八大姨上门寻死觅活。”
李锦成怒声:“这事儿能怨我吗?是我主动跑到江南去找他们的……” Wшw▲ ttκǎ n▲ ¢o
“停停停……”
杨戈脑仁疼:“人项大少也没说个啥,你急个什么劲儿?反正你也决定了要找他们谈谈,要是给了楼梯他们还不下,我想他们也没脸再去找项大少帮忙了吧?”
项无敌指着杨戈:“你瞅瞅二哥,再瞅瞅你自个儿……那有点大当家的气度?”
李锦成:“哼!”
杨戈:“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心思就摆在那里,你一直这么躲,也不是个事儿啊。”
项无敌:“二哥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
杨戈摇头:“就是觉着我们华夏人杰地灵、卧虎藏龙,只是人人的眼睛都只盯着祖祖辈辈生存的这点地界儿玩命的卷来卷去,太浪费了。”
项无敌心思一动:“二哥的意思是?”
杨戈:“走出去、打出去,开疆扩土、异地建国!”
“啪。”
项无敌激动的一拍麻将桌,拍得麻将乱跳:“我就知晓,二哥你懂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前还一直和在老王商量,看能不能从他手里均个几十条船,去南洋那边插旗,正好二哥你先前不说,现在海外各国都在玩命的抢钱、抢土地、抢人口?这不正是咱老祖宗的看家本事吗?”
“哟呵?”
杨戈惊异的打量项无敌:“你真是这么想的?”
项无敌:“我这一年多,净琢磨这事儿了,粮草、人手、兵器、铠甲,包括后续的改土归流、建宗立庙,我都琢磨得七七八八了,只要老王那边能给我弄些船来,明年仲夏前后我就能扯旗能出海……”
“他妈的!”
杨戈也激动的一拍麻将桌,冲着项无敌竖起一个大拇指:“尿性,就凭你这份儿胸怀和气魄,眼下江湖青年一代,就当以你项无敌为魁首!”
杨天胜也惊异的冲项无敌竖起大拇指:“王八蛋,今年我俩见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吧?你竟然一丁点口风都不露啊,牛逼、你真他娘的牛逼!”
李锦成伸手重重的一拍项无敌的肩头:“水上的事儿,你别只找老王啊,我连环坞也是行家,到时候吱一声,我给你支一批人马过去,保管比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靠谱!”
“承让承让……”
都是至交好友,项无敌也没有藏着掖着,嘚嘚瑟瑟的四下拱手道:“只要你们感兴趣,这事儿定然算你们一份儿……喝忒,他老赵家不干人事儿,咱爷们不跟他老赵家玩了就是,外边也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
杨戈笑容满面的摸起最后一张麻将打出去:“这样,回头咱哥几个寻个时间坐下来,好好捋一捋这件事,趁早把物资准备妥当……咦,你们都没胡牌吗?”
三人齐齐一点头:“昂……你听牌了吗?”
杨戈看了看桌面,再看了看自己的手牌,笑容迅速消失,怒声道:“卧槽,你们又把我关起来宰?”
他的笑容转移到了杨天胜的脸上,杨天胜笑容满面的一推牌:“三家不要条子,你还非要做条子清一色,不割你割谁?龙七对。”
李锦成得意洋洋的轻轻一拂牌面,徐徐推道:“退啊,那么好的万子你竟然都舍得全退出来,不割你割谁?胡大,万子清一色带两杠。”
项无敌唉声叹气的推到手中最后一张牌:“我都给你使眼色了,你还一个劲儿的退牌,怪谁呢……筒子金勾钓带杠。”
杨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边的貔貅摆件,沉默了几息后,豁然而起,怒声道:“从今日起,我与赌博不共戴天!”
说完,他气咻咻的转身就走。
身后的三人笑得直不起腰,这感觉,简直比他们比武赢了杨戈一招半式还爽!
“哼,合起伙来割我二哥是吧?”
赵渺撸着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到杨戈的位子上:“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