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马面捉拿的游魂, 是生前居住在长安城郊的一个猎户人家,这一家有三口人。
猎户名叫李大牛,皮肤黝黑, 身型壮硕, 他的妻子叫朱小花, 生得柔柔弱弱, 有一副细柳扶腰的小身段。两人的儿子叫李福, 小名好像叫狗蛋。
总之这一家人是被火烧死的,不想投胎是因为想回到人间报仇。
他们不仅想,还真这么做, 趁着排队等孟婆汤的空档,躲开看守鬼差的视线, 偷偷地溜掉了。
以上, 是牛头马面脸带心虚之色报出来的消息。
他们除了看守鬼府以外, 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捉拿偷逃游魂,这一家子却让他们追了三天都没追回来, 心里没什么底气,已经等着挨骂了。
王幼宜在牛头马面二鬼面前来回踱步,伸出手指,“你们!”
她收回手,想算了, 走两步后却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蠢蛋!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那一家子都是生魂, 除了会飞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你们这都抓不回来?!”
牛头耳朵动了动, 盯着地面小声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马面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不敢吭声。
宋秋月听着, 心想自己终于可以接手正事,暗搓搓激动了一下。
王幼宜伸手将窃喜的宋秋月拎到自己面前,盯着她森然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是跟他们一样做不好,你也别干了,老老实实投胎去!”
宋秋月肩膀一耷,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是,知道了大人。”
王幼宜狠狠瞪了牛头马面一眼,召出鬼轿,粗暴地把宋秋月塞了进去,“走了。”
牛头马面偷偷抬眼,见二人上了鬼轿,面露喜色,齐声响亮道:“恭送大人。”
长安城郊遍布村庄,王幼宜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了那一家子生前居住的房屋,已经是被烧得只剩渣了。
那一家子人也没在这儿缅怀旧址,估计是寻仇家去了,牛头马面没说详细,王幼宜只得自己去问。
天色已经变暗,周围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王幼宜拉了一把宋秋月,“你不是修习了火术吗,赶紧点个火折子。”
“哦哦。”宋秋月得了指令,连忙擦了擦手指,一簇火苗就从她的指尖冒了出来,自己当起了人形火把。
王幼宜决定挨家挨户的问问有关李大牛一家的事,毕竟这么小的村庄,邻里之间应该都相互认识,一人一句,就方便她猜测他们的仇人是谁了。
两人来到一漆黑的瓦房前,里头没有灯光,宋秋月问道:“大人,您说这家会不会没人,或是已经睡下了?”
王幼宜手上敲门,嘴里说道:“这才戌时,普通农户这个点才吃晚饭呢,你以为他们能像你这大小姐一般那么早就歇息吗。”
她刚开始掌管冥界之事时,多次去往人间,难免会到乡里山里去,一开始她也惊讶于贫苦百姓的生活习惯,后来就渐渐接受了。毕竟不是人人都生在好人家,若不是因着她已经重活一次,有些人的艰难,或许是她这个丞相府小姐永远无法知会的。
宋秋月喃喃道:“竟然要劳作到这么晚吗,真是太辛苦了。”
没有人开门,王幼宜又敲了敲,轻声道:“奇怪,里头分明是有人的。”
她能感知到里面活人的气息,这里是人间,她也不好硬闯,万一给人吓破胆了就不好了。只是正常人听到敲门声应该都会问一句是谁,默不作声是为何?
宋秋月修为低浅,察觉不出什么,提议道:“可能真没人呢,大人,不然咱们先问别家,待会儿再回来一趟也可。”
“行。”王幼宜收手,转了个方向走,半路还回头望了一下,那瓦房依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尽管心中生疑,但也耽误不得,万一李大牛一家真去把仇人吓死了,处理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这回王幼宜挑了个远一点的,亮着油灯的房屋。屋里有个老太太,王幼宜忙叫宋秋月将火术灭掉。
这家的老太太不等她们敲门便主动走过来,在窗边探出个脑袋道:“小姑娘大晚上可别在外面乱晃悠,当心遭了贼人害。”
宋秋月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外婆,也是爱叮嘱人的脾性,不由得对这老太太微笑道:“多谢老人家提醒。”
王幼宜撒谎向来不用打草稿,眉头一簇,便可怜巴巴地道:“老人家,我和妹妹跟家人走散了,颠簸了一下午才走到你们这村庄,实在无处可去,可否……”她双眼立马就泪汪汪的,“可否收留我们姐妹一小会儿,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到时候一定会重重报答您的恩情……”
老太太见二人穿着不俗,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对王幼宜的话便信了九分,心中怜悯之余,听到‘报答’二字,更是动摇,从窗边走到了大门,打开了锁。
老太太道:“进来吧,若是你们爹娘今夜没来,又不嫌弃我这老太婆的破烂屋,住上一晚也行。”
王幼宜一抹眼泪,立刻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多谢老人家。”
老太太瞧她变脸变得这么快,心中竟有一丝上了当的感觉,可二人都已经走进屋了,也不好再赶人,转身去倒了两杯热茶,端来给她们。
宋秋月很领情的端起茶喝了一口,而王幼宜心思在别的地方上,直奔主题道:“老人家,我们今日进村的时候,瞧见村口有一处烧毁了的房屋,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王幼宜一眼,“你们路过的操心这些做什么?”
王幼宜道:“好奇罢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一家子人得罪了咱们村的地主,被活活烧死了。”
宋秋月捏紧茶杯,一脸不可置信,“全村人都知道此事吗,无人报官?”
实在是这老人家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老太太去炕边整理木柴,自嘲地哼了一声:“报官?谁敢报官。得罪了那张大海,就只剩死路一条,谁会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宋秋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仅仅是在这样的小山村,都有地主当霸主的事情出现,那更大的地方,权势更多的地方呢……真是难以想象。
老太太见二人这般关心此事,顿住手中动作,好言好语相劝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但莫要心高气傲,想着做那惩治坏人的好事。张大海背后有人撑腰,不是一般官家敢惹的。”
王幼宜抓住重点,试探地问道:“他背后有谁撑腰?”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怀中的木材‘咯噔’一下掉在地上,她又慌忙地拾起来抱在怀里,“莫要再问了。”
老太太背过身去,脸色在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王幼宜没有再问,心中却想,说起那背后之人,老人家便这个反应,要么那人伤害过她,要么……
老太太极快速度地收拾好木柴,弓腰快步走到了水缸边,眼角发红,嘴唇紧抿。
……要么那人与这老人家之间有什么联系。
宋秋月不明所以,放下茶杯,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幼宜没看她,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卖关子道:“这是有线索了。”
老太太在水缸边静默了会,伸手抹脸,转过身来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这样的贵族小姐该歇息了。”她伸手一指,“客房在那边,凑合挤挤吧。”
说罢,老太太顾自回屋,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王幼宜敲敲桌子,起身道:“走了。”
宋秋月懵道:“走哪儿,真去睡觉啊?”
王幼宜逮住她的后衣领,消失在鬼雾之中。
亥时,老太太起夜,看到客房里面空空如也,当即怔住。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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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太太家离开后,王幼宜揪着宋秋月找到了张大海的屋子。
宋秋月惊叹道:“大人,您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我还愁要上哪儿去找那个地主呢!”
王幼宜没好气道:“你怎么就不开窍!村里这么点大,张大海又是地主,住的不该是村里最好的地方吗,你瞧这恨不得镶金的屋子,一看就是暴发户的手笔,有什么难找的。”
既然都知道凶手是谁了,还怕找不到人吗。笨蛋。
宋秋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人您太聪慧了。”
王幼宜忍不住道:“……猪都比你聪明。”
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赶紧转移话题:“待会儿进去后见机行事,明白吗?”
宋秋月掷地有声:“明白!”
欸,不对,见什么机行什么事……
王幼宜带头摸进张大海的四合院,沿着墙壁慢慢朝里深入,目光所及皆是漆黑一片。这张大海倒是学了官家的生活习性,早早便入睡了。
到张大海寝屋前,王幼宜和宋秋月隐匿身形,静观其变。恰好,一阵阴风刮过,三道模糊的影子从一片迷雾中走来……
王幼宜一笑,这可真是赶上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