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
田不礼不动声色,细抿了一口酒。仅从酒的颜色上看,就和外面给孟龙等人喝的酒不是一个层次。田不礼感受着酒液在咽喉中发热、发烫,也等候费高的回答。
“是。”费高歉意的说,“卫墨非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太子的房间。”
“任何人?”
费高躲开田不礼的眼睛,回答:“至少我不能进去,代相。我们必须这么做吗?外面有几百个他们的人,一个个看起来都彪悍凶狠,这么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田不礼摇晃着酒杯,说:“你可知道,这里距离沙丘已经不足半日的路程。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不成功,便成仁!如果费大人害怕的话,田某就只好自己动手了。大不了,便是以死报答大王的恩惠了!”
“代相误会了。”
费高连忙开口。田不礼的决绝让他感到羞愧,可是费高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怕死,背后的伤痛一直在给他信心。可是,“卫墨非把太子带回沙丘之后,有近卫军团在,他们会保护太子。我们还担心什么呢?”费高小声质疑。
田不礼蓦地盯住费高。费高左右挪动视线,想要逃避田不礼的目光,但田不礼始终死死盯着他,就像豺狼盯着自己的猎物,在猎物到胃里之前,绝不放弃。费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耻,并因为尴尬而难受。终于,费高忍受不住,转身想要离开。
“费大人,”田不礼叫住他,“不要忘了大王的恩惠,你口中的忠诚莫不是说说而已!”
费高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田不礼知道费高在等一个解释,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给费高一个这样的解释:“费大人不要忘了,卫墨非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是谋反!谋反!谋反!虽然我不清楚他带着太子回沙丘是要做什么,但是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难道费大人想要因为我们的无知和愚蠢而导致大王身处险境吗?”
费高转过身。
田不礼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知道,您对大王忠心不二,”田不礼喝了一口酒,“现在,正是大王需要您的时候。去吧,费大人,将盒子送进房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可是……”我做不到。费高在心底呐喊,感觉走出门就像一步跨进深渊。
“先去问问卫墨非吧,”田不礼指点,“就说你要给太子送食物,看他同不同意!卫墨非不会拒绝你的,如果他不相信你的话,就不会在遭遇袭击之后,还把你留在身边。”
“好吧。”
费高再找不到理由。“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费高走向旅店大厅,“不过代相,我还有一个问题。昨晚的人真的不是你派的吗?”
田不礼摊开双手。“当然不可能是我,如果我可以指挥近卫骑兵的话,”那我杀赵何还需要这么费工夫吗?田不礼的表情异常坚决严肃,“那我救太子还需要这么费工夫吗?”
费高掀开帘子,走进大厅。
卫墨非和孟龙几人相谈甚欢,不知道正为什么开怀大笑。费高瞥了一眼楼上,那两个士卒依旧如雕塑般拱卫在门外。大厅内,坐着十余人正默默吃着东西。更多的人则在旅店外警戒。
费高提着饭盒走到近前。卫墨非投来视线,费高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与卫墨非视线相交。‘我这是为了太子’,费高安抚自己,‘我不能引起卫墨非的怀疑’。“卫相。”两个字像是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费高尽力微笑,但是冻肉般的脸颊勾勒不出自然的笑容。
“费大人有什么事情吗?”席间大笑停止,卫墨非的眼神总是那样让人觉得略有深意。
“哦,是这样的。”费高举起仿佛重愈千斤饭盒,“我害怕太子饿着,嘱托店家特意做了一些东西给太子。”费高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压抑的感觉快要让他窒息。
“可是楼上的士卒说,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太子房内。所以——”
“是我说的。”孟龙一抬腿,横坐在长凳上。
“将军。”
唾沫顺着嗓子眼流进去,费高撇头咳了咳。
孟龙伸手打开饭盒,里面躺着一碟糯米排骨,热气腾腾,闻起来也着实喷香。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会有糯米,着实让人长了见识。孟龙哈哈一笑,就要伸手捞一块排骨。
费高反应过来,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汗水一下子浸透费高背脊,不过也就是这一瞬间,费高感觉似乎不那么紧张了。“你这是干什么?”费高将饭盒掩在身后,佯怒呵斥孟龙,“这可是给太子做的东西。将军也太大胆了吧!你可知道,这么做是要杖刑的!”
在宫中,为了避免出现宫女太监偷吃大王妃子的食物,特意设立的宫规。如果有人被发现偷吃,杖刑十五。就算是军中皮糙肉厚的大汉,挨了十五杖也得去半条命,更别说宫里没做过什么粗活的宫人了。所以,这一向都是比较有威慑力的一条宫规。
听到这话,孟龙和周正反倒大笑起来。
孟龙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随意的说道:“瞧大人说的,我不过是想要给太子试试毒而已。你想,这糯米排骨里要是有毒,太子吃了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谁担待得起啊?对不对。”
“胡说!”费高脸色一变,当即反驳道,“这糯米排骨是我亲自试过的,怎么可能有毒!将军休得血口喷人。”
“我管你试过没试过。”
孟龙无所谓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反正今天你不让我先试毒,我就不让你把这提进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费高急得跺脚。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费高感觉胸腔里一团火焰灼烧,快要把自己烧成灰烬。费高求助的看向卫墨非,卫墨非一直浅浅笑着,却并没有阻止孟龙的意思。
“快点啊,”孟龙催促,“等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费高有种被人要求脱下裤子,背对着分开屁股的屈辱感。这是给太子的东西,怎么可以让这么一个大老粗触碰?费高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这也是为了救太子啊。
念及于此,费高不情不愿的将饭盒递给孟龙。
孟龙也不客气,伸手抓起一块排骨,吧唧吧唧吃掉,将骨头吐在地上。咂咂嘴,说:“还别说,这排骨真不赖!好了,你上去吧。今天的口令是,排骨!”
费高又在原地呆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转身朝楼梯上走去。
楼梯已经很陈旧了,踩上去吱嘎吱嘎乱叫。这种叫声让费高心烦意乱,但更让他恐惧的是,总会感觉楼梯在下一刻就会突然断裂,将他摔下楼来。手中的饭盒越来越重,汗水浸湿提手,圆圆的木柄要尽全力才能抓住。费高一步一步,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楼梯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无限延长,而站在楼梯旁的两个卫兵形同牛头马面。
费高听到自己的牙齿摩擦的声音,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费高还听到孟龙在楼下大喊,让店家给他再做一份糯米排骨,否则他就要拆了这家店。迷迷糊糊,费高终于走上二楼。“排骨。”费高开口。
卫兵让开。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费高胸腔,费高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关上房门,费高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还好,最终没有被卫墨非发现,否则到时候救不到太子不说,还要连累代相。好了,现在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费高走过去推开窗户,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房间内瞬间亮堂了。温温热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晒得费高暖洋洋的。
窗户下,两个黑影一闪即逝。
旅店后,是一片菜园,四周用树枝围起来做成篱笆;里面种着不少蔬菜,但大多奄奄耷耷,看起来快要枯萎。附近唯一的一个小山坡便离着菜园不远,现在正值夏季,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到处都是青葱翠绿。可那山坡上的树木却古怪的全部枯干,萧然落了一地的黄叶,厚厚层层铺在山上,组成一件破烂的衣衫。
费高走回桌旁,打开饭盒,端出糯米排骨;随后手又在饭盒里一阵鼓捣,只听咔哒一声,像是什么锁扣解开。费高分开饭盒内的底座,从下边掏出一卷绳子。原来,这饭盒竟是内有玄机。回想起孟龙突然向饭盒伸手,费高后背还一阵阵发冷。
绳子约莫一指粗细,由数之不清的无数根如头发丝粗细的绳子互相缠绕在一起。古人有云,烂麻搓成绳,也能拉千斤。现在这每一根细绳本身也不是寻常之物,更何况如此细密的缠结在一起。
费高拿着绳子,走到窗旁,将绳子的一头绑在桌子上。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费高身子一僵,一股冷流从头顶流到脚底。约莫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费高才反应过来,回过身。赵何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畏缩在床上,睁大眼睛疑惑的盯着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