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齿山,另一边。
焉水的一条分支从山旁流出,拐了一个弯,顷刻便消失在山后。鱼齿山重重叠叠,曲折回环,一出了山峰,却又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河流在这里分成数多的支流,但仍有路可以通行。一眼望去,甚至能够看到楚军大营,连绵不断的倚靠着泽地搭建。
鱼齿山的外围,楚军本在等候着进入山中。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黑暗的阴影之中,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队骑兵。还没等楚军反应过来,迎头便是一阵箭雨。外围的楚卒瞬间倒下大半,幸运的躲过箭雨的士卒连忙鬼哭狼嚎的,背离未知的敌人,朝着山中逃去。
鱼齿山山势狭窄,突然涌入这么多人,前者挤后者,瞬间乱成一团。
“干什么,干什么!稳住,稳住!都给我退回去。”人群中,一个百夫长大声疾呼,命令冲进来的乱兵退回去。乱兵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只想着向鱼齿山内逃窜。
“大人,有敌人来了!”
乱兵急躁躁的乱吼着,脚步一点没停。
山外的敌人清理掉残兵,也很快跟了进来。一进鱼齿山,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薛平心下也有些惊愕。薛平追赶着赵辰,朝南方驰来,却没想在夜色中迷了路,好不容易在山脚下遇到人家,才得到指引,从一条山间小路中穿过。没想到一出来便看到楚军的身影,却没有发现赵辰在哪儿。
薛平虽然迷了路,但也不是不知道天南地北,瞬间分辨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薛平没有多想,便指挥着赵国骑兵,将鱼齿山的出口堵了起来。
为了进援项天,楚军的阵列以步卒,弓箭手,步卒的排列进入。现在楚军后军皆是步卒,根本无力和赵国骑兵对抗。项凉匆匆从前军赶过来,楚军步卒冲撞弓箭手阵列,早已乱作一团。
“都给我站住!”
项凉站到高处,振臂一呼。
项凉雄浑的声音借助山谷地势,不断在山谷内回响。熟悉的声音响起,片刻压住了喧闹声,楚军这才突兀的停下来。一瞬间,原本喧闹的世界瞬间停了下来。
鱼齿山的地形内在混乱,但是出口处却格外简单。仅只有一条不宽的直道通行,现在,赵国骑兵便顺着直道冲了进来。赵国骑兵也不靠近,远远便是一道箭雨洒下。楚军弓箭手早已被冲乱,无力还击。要想把盾牌手从前军调回来,一时又不太可能。这般下去,恐不消片刻就要全军覆没。
“敌人追上来没有?”
项凉大声问身边的亲兵。敌人,自然指的是山谷内的赵辰。
“没有,将军。”亲兵大声回答,持刀站在项凉身前,脸色坚毅,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这样还好。项凉按住腰间长剑,敌人大概也损伤惨重,无力追击。如此一来,就可以只应付面前的这些敌人。想清楚目前的状况,项凉心下已没有那么惊慌。
项凉拔出长剑,向前一指,下令道:“步卒向前突进!”
那些残兵刚刚才从外面逃进来,自然知道这么冲上去只有一个死字。可是,督战队随后站到了项凉身边,将路拦了起来,若是还想停留的楚卒,逃不过头上一刀。这进是死,退也是死;向前冲还有可能活下来,就算死了家中也可以减免赋税。这样一想,要死还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
“啊!——冲啊!——”
咆哮着,嘶吼着,楚卒如困境之中的猛兽,奋尽最后的力量,朝着猎人扑去。一道箭雨洒下,冲在最前方的十余人,一眨眼便已无一人存活。可是,其后的楚卒仍然不敢停歇,双眼一闭,便无所畏惧的继续向着前方冲刺。赵楚两军相距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几个呼吸便急冲到了。
看着悍不畏死,迎面冲来的楚卒,薛平勒住战马,就想要让赵骑退出去。可回头一看,战马相挤,人头攒动。薛平不比赵辰,可以轻易的将命令下达给百骑长,就算他再大声吼,后方的赵骑也听不见他的话。再训练有素的军队,没有指挥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如此一来,只会乱作一团。
薛平一咬牙,拔出腰间佩剑,向前一指,喝令道:“冲锋!”
‘蹭蹭’,赵国骑兵纷纷拔出长剑,与迎面冲来的楚国步卒撞到一起。这段距离,根本不足以让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出来。两军相撞,不过是凭借战斗本能,你来我往,刀劈剑刺,厮杀在了一起。
项凉站在高处,对其下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赵军这般拼命,一定是想将楚军都拦在鱼齿山内,为山谷内的赵军创造背后夹击的机会。但似乎这支军队,并不知道山谷内的赵军已经撤退的消息。想到这里,项凉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容颇有几分残忍。项凉缓缓举起手臂,等两军彻底混战在一起,项凉猛地向前一挥手,下令道:
“弓箭手,放箭!”
等步卒冲出之后,后方随即空出一片空地,在项凉的指挥下,弓箭手很快聚集在一起。但是,现在楚军和赵军正在混战,这般放箭,岂不是连楚军都不放过。
“将军!——”旋即有人大声吼道。
“放箭!放箭!给我放箭!”
项凉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命令。楚军与山谷内的赵军交战,正胶着间,突然下令撤退,就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山谷内的那人敏锐嗅觉,也会很快发现异常。如果现在不赶快冲出山谷,恐怕,大军都要葬送在这里。仁者杀少不杀众,慈不掌兵的道理,项凉在几十年前就明白了。
这是一道很难执行的命令。但项凉的脸色坚毅,一点动摇的意思的没有。无奈,弓箭手只得弯起长弓,一道箭雨落进混战双方。羽箭不分敌我,瞬间清出一片空地。
哀嚎声,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项凉闻若未闻,站在山坡上,冷漠看着下方局势。这一下,赵军已经反应过来,终于开始缓缓向着山谷外撤退。项凉大手一挥,步卒弓箭手当即追了上去,压着赵军,不断后退。
眼见着赵军就要退出山谷,突然,赵军中十余骑反身又迎了上来。
“死战不退!”
薛平高举长剑,大声喝令。
现在,赵辰就在山谷之内,如果薛平就此放过楚军,楚军反身进攻赵辰,恐怕就要让赵辰陷入危险之中。前方的赵国骑兵手持长剑,静待楚军。后方的弓骑兵弯弓搭箭,尽力不断放箭,杀伤敌人。可已经看到出口,马上就要冲出重围,楚军也不甘这么被敌人堵死在山谷内,也是不顾性命向外冲来。
薛平将剑换到左手。经过之前苦战,现在右手已经快没有知觉,就和废掉一般。薛平从未练过左手,仅是拿着剑便觉得有几分沉重。
可薛平不敢这么退去。
赵辰曾经说过,下定决心一定要果断。薛平回忆起在黔陵之战中,就因为自己的迟疑,让一场胜利,沦为了一面倒的屠杀,最后还导致秦远战死在黔陵。其实,当时该走的是秦远,薛平觉得应该是自己留下来断后。可是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更需要把握住的,是现在。
薛平一剑砍倒身侧一人,又回身一剑,刺向另一人。那楚卒同样不甘心沦为待宰羔羊,一跃而起,砍向薛平。薛平堪堪挡住,剑却差点脱手而出。身旁一个赵国骑兵一剑刺死那人,解了薛平的围。薛平咬牙,又将剑换回右手,信手一剑挡开袭来的长戟。
刺痛让薛平一阵眩晕。薛平强撑着一脚踢翻那人,随后刺死想要袭击身旁赵国骑兵的楚卒。
薛平脑海中,浮现起手臂如竹子受到压力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场景。鲜血喷射而出,随后便毫无知觉。薛平尝试着控制右手,右手迟钝的响应,一个楚卒的长矛刺中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击碎胸甲,也让薛平差点掉下马来。薛平身旁的赵国骑兵也不比薛平好到哪儿去。
如果信安君再不从山谷中突出,薛平觉得自己今日就要战死在这鱼齿山谷口了。
“将军!敌人援军来了!”这时,身旁一个赵国骑兵高声喊道。
屋漏又逢连夜雨。
薛平喉咙哽塞。“死战不退!”薛平咆哮着,一脚踹翻想要偷袭自己的楚卒。“将军还在山谷之内,我们还不能撤退!”
“是!”
赵国骑兵齐声应和。
不过,虽然说不退,但始终人数较少,竟被楚军缓缓压出了山谷。鱼齿山谷外,发现战斗的楚军,从营中又派来援军,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起来少说也有数万人。
前行无路,后有追兵。
薛平看着还跟着自己的寥寥两百余骑,一时也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
楚军逐渐从山谷中冲了出来,没等援军赶到,便想要将薛平军包围起来。如果这个时候逃走,以骑兵的速度优势,或许能够从原路返回大营。
薛平却知道,自己决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