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采薇命跟着她的这三千余人全都做普通百姓装扮,三、五艘船为一队,分批前行,遇人相询便说是从金陵附近村镇逃出来的难民。
因路上不便再带着那狰狞面具,她便借口怕被人认出她的龙章风质来,另取了一个人皮面具戴在脸上。那些兵士之前好些都曾见过临川王殿下的真容,都觉得这位殿下的长相实在是貌若天人,太过惹眼,易个容低调些也好,见她嗓音身形未改,便也都未起疑。
还好这一路倒还算顺利,虽曾遇到过几次盘问,那些岗哨见他们破衣烂衫的,且又塞了银钱过来,便都没怎么难为他们。问了几句鞑子兵是否多如蝗虫,是不是当真杀人不眨眼,便任他们过去了。
眼见船已行到江阴同靖江之间的那段水路,再行数里便是长江入海的地方,只要一入了东海,再从海路往泉州,路上便会安全许多,再不用这么提心吊胆。
自过了最后一处岗哨后,采薇便传下令去,命行在前头的十数艘船放慢行速,等后头的船只赶上来了,大家排成一队,一道儿入海,横竖眼下是夜里,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可就在她们的船只快要驶到入海口时,突然远远望见左侧靖江府的海港处竟然火光冲天,海边儿上影影幢幢地竟似停着数十艘大船。
采薇急忙走到船头拿出单筒远望镜看过去,只觉得那船上的旗子倒似先前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突然想起来先前在泉州随秦斐出海时曾见过倭人的海船上就插着这种古怪旗子,难道这竟是这是倭寇的海盗船不成?
她心中正自迟疑不定,先驶到此处的船上已经有一个叫武雄的百总过来跟她上报道:“殿下,我们驶过来时便听见那边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跟着便见燃起了火,属下派了两名水性好的兄弟游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竟是倭寇夜里突然偷袭靖江府的海港。”
采薇忙问道:“可查探到倭寇大概有多少人,靖江守军又有多少?”
“他二人说至少也有两、三千倭寇,且火器精良,在船上朝着海港放火炮,炸死了不少咱们的守军,情势对咱们是大大不利。因此小的过来问一声殿下,不知殿下——”
采薇看着他道:“你是想来问我,咱们是帮着靖江守军打退倭寇还是置之不理,继续赶咱们的路?我且问你,弟兄们知道是倭寇来袭,是何反应?”
武雄道:“先前倭寇祸害了咱们近百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好些弟兄的家乡就在海边诸州府,深知其害之苦,个个见了倭寇都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冲过去,帮着靖江府兵打退了倭寇。只是咱们到底是殿下手下的兵,一切都听殿下号令,殿下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是打是走,全听殿下决断!”
原来这倭人所居的东海扶桑岛,离大秦不过几百里远,先前西秦时,扶桑国因白江口之战惨败于西秦,臣服于西秦的强大,自请为藩国。更因慕天朝上国之物华天宝、鼎盛繁华,派了极多的遣秦使前来中原东学西拿。
直到岈山之战后,倭人对大秦的态度便有些微妙起来,不但再不如之前恭顺,而且屡屡乘船到我沿海诸地烧杀抢掠。近百年间倭寇之侵扰更是日渐繁复,北起山东,南到福建,皆曾受其劫掠之祸。直到数十年前,燕秦出了戚、俞两位海防名将,才将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从此再不敢大举来犯。
采薇看着左前方冲天的火光和倭寇的船只,心中暗恨不已,如今燕秦既有内乱,又有外敌,竟连海境也不得安宁,这倭人也想趁乱由海入江来打劫一番。
她举起单筒镜再看过去,见秦军红色的服色在一团团黑色的倭人中竟是星星点点,越来越少,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靖江城里再派出援军,这海港就要被倭寇攻占了去。
采薇再不迟疑,立刻传令道:“武雄,你立刻去找几个水性好的弟兄悄悄的游过去,先将倭寇的船底凿沉,我记得咱们造的水底龙王炮还有几个,全都给倭寇用上,先弄沉了他们的船,断了他们火力,然后咱们再两路包抄过去。传令下去,定要将这些倭寇全灭,绝不能让他们占了靖江府。”
红娘子看着武雄精神抖擞地跃到旁的船上去传令,不由皱眉道:“我说殿下啊,你当真要再和这倭寇打上一场?你就不怕咱们露了行踪?”
“怕,可便是再怕,也得跟倭寇打上这一场。自从十几年前戚、俞二位将军打退了倭寇之后,倭人虽仍是偶尔会再来我海境骚扰劫掠,但大都是在海上烧杀抢掠,并不怎么敢上岸,偶一为之,也不过出动上百十名贼寇抢上一票便赶紧撒走。”
“像今夜这般,一下子出动两、三千倭寇,且还在船上带了火炮趁夜偷袭,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只怕这些倭寇并不是想简单的烧杀抢掠一番就走。我怕他们是狼子野心,趁着我国中内忧外患,也想趁乱来分一杯羹。”
“他们选择靖江府来偷袭,便是看中了靖江的地利之便,三面环水,一面与江阴隔江相望,一面与泰兴相通,进可攻,退可守,于他们而言,实是再好不过的战略要地。若他们能以靖江为据点,再多派些倭人来,别说松江、苏州、常州这三处州府,只怕就连镇江府他们都能沿江而上,攻而占之。”
“如今单只一个鞑子就已经极难对付了,万不可再多一个外患。是以,就算咱们得冒些风险,也得跟倭寇打上这一仗,防患于未然,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些妄想来。”
所以,她才会下定决心,便是此举会暴露自己这支队伍,会让自己见到秦斐的时间再晚上几个时辰甚至是几天,她也要下达作战的命令,因为,这一仗非打不可。
可她没想到的是,为了保住靖江不落入倭寇之手,她付出的代价远比她之前以为的要大的多。
就在她手下的人将倭寇的船只尽毁,且和靖江守军联手渐渐占了上风,已将倭寇围成一处,眼见再斗上半个时辰,便能将他们全歼时,那倭人的首领突然将他携带上岸的一个小型火炮的炮口对准了采薇所乘之船,连发三弹。
前两弹虽打得偏了,但第三弹却正击中船舷,船身剧震之下,将所有人都晃得站立不稳。采薇见甘橘给晃得眼看就要跌下船去,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哪知甘橘下坠之力实是太大,不等红娘子奔过来拽住她二人,她已被甘橘带着一道落入水中。
等红娘子奔到船边,暗夜沉沉、风急浪高,哪还看得到她二人的影子。她只恨自己不会水,不能立时跳下去救人,急忙命船上会水之人赶紧下水去救临川王殿下。
可那七、八个人跳下水找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竟不知他二人被这入海口处的江水冲到了何处。
当采薇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后。
她本以为自己已无生理,不想再睁开眼时,看到的竟不是地府景象,仍是人间的琼屋玉宇,床边还有一个她的好丫鬟甘橘。
甘橘一见她醒了,就哭了出来,“姑娘,你总算是醒了,要不是为了救我,您也不会跟我一道掉到海里头去,若是您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殿下把我碎尸万断,我自己就先把自己了断了……”
采薇很想安慰她两句,奈何喉咙痛得跟火烧一样,只得唤道:“水,水……”
等她喝了半杯水,嗓子不再那么难过,便问甘橘,“咱们这是在哪儿?”
她见这屋子的家具陈设,并非寻常人家,且布置的极是雅致,只道是个书香人家,却万想不到这里竟是礼部侍郎钱牧斋位于镇海老家的府邸。
原来那晚她和甘橘一道落海之后,因为入海口水急浪涌,立时便被水底的一股湍流给冲了出去。幸而她和甘橘都是会水的,先还能挣扎着在水里浮沉,时不时的露出头来换口气儿。等到后来力气用得尽了,便只能昏昏沉沉地随波逐流,最后一个巨浪打来,便没了意识。
听甘橘说了,这才知道她二人竟是被水流给冲到了苏州府的镇海卫的地界,被海边儿上一户打渔的渔民夫妇所救。
她二人本来都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采薇因为之前曾落过一回海弄丢过脸上的人皮面具,这回眼见在海中越飘越远,获救无望,便急忙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藏入怀中的暗囊里。她本想将甘橘脸上的面具也取下来替她收着,哪知一个浪打过来,她一个拿捏不稳,那面周师爷的黑丑面具便在海里消失无踪了。
因此,那渔民夫妇一见到她二人的真容,真真儿是惊为天人,觉得是海中仙女下凡。
那渔婆有两个儿子,因为家贫,至今还没娶上媳妇,此时见海里面捞上来两个大姑娘,且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觉得这是海神娘娘特地送给她的两个儿媳妇,乐得合不拢嘴。便精心照料她二人,打算等她们醒了,就立刻让儿子娶了她两个,也算是让她们报了这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