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席次之争

柏长青听了东方逸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东方逸接道:“季东平这个人,凡是南七省中的江湖朋友,大家都听过他的事迹,此人出身排教,却以行为不检,被排教中现任掌教的师祖逐出门墙,也不知是甚么原因,当时排教掌教并未追回他的武功。”他顿了顿,接道:“以后失了管头,更是毫无忌惮,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竟成了三湘地区的地头蛇,连排教掌教,也只好眼开眼闭,对他莫可奈何。”

因为现任排教掌教吕剑正与衡山派的掌门人无为真人并坐客席首座,所以东方逸这一段话,说得非常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柏长青剑眉一轩道:“三湘地区,多的是铁铮铮的奇男,热血好汉,为何却任他横行霸道,茶毒桑梓……”

东方逸道:“老弟,季东平这人,一身武功,已尽获排教真传,而且他天资甚佳,可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兼以平日又肯用功,以致久而久之,不但本身功力与日俱增,而且兼擅各门各派的部份绝招,最近这十多年来,‘青面狼’季东平这个名号,在南七省的武林中,也相当响亮了哩!”

柏长青方自嘴唇一张,东方逸却又立即接道:“同时,据说此人自出道以来,还不曾有过败绩,一般武林同道,即碍于排教的面子,又顾忌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功,自然没人多管闲事,而如此一来,也就更加养成了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焰。”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注目问道:“东方老人家之意,是……”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老弟,到时候我再以传音功夫通知你。”

柏长青蹙眉问道:“是否该先跟吕掌教打个招呼?”

东方逸摇摇头道,“不必了,排教不会过问他的事情的。”

顿住话锋,微微“咦”了一声道:“怪了,怎么还没来?”

话声刚落,只见林大年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向东方逸躬身道:“副座,他不肯进来。”

东方逸讶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大年苦笑道:“副座,他的话,属下不便转达。”

东方逸淡笑道:“不要紧,你只管照实复述,我绝不见怪就是。”

林大年挣了挣,才讷讷地道:“副座,他说你这名号……不见经传,既然忝为今天这盛会的主人,就该……亲自去恭迎他才对。”

林大年转述这几句话时,不但他自己捏着一把冷汗,连坐在客位首座上的排教掌教与衡山派掌门人,也不由为之脸色一变。

但出人意外的,东方逸却毫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道:“对!他说的是实情,应该由本座亲自去恭迎他才是。”

说着,已站起身来,向首座的吕掌教与无为真人微微点首道:“老朽前往恭迓一位贵客,暂时少陪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话,立即偕同林大年向大厅外走去。

并坐客席首座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全真与三十上下的壮年人。

当入席之初,尽管东方逸仅将柏长青向这两位贵宾,含含糊糊地介绍了一下,但柏长青那非凡仪表,与如玉丰神,太引入注目了,尤其他是陪着东方逸,坐在主位的首座上,因此更引这两位贵宾的注意。

这时,那位排教的掌教吕剑,一见东方逸已离座,不由试探着注目含笑问道:“请问柏少侠与东方副总局主,是怎样称呼?”

这话,等于直接查问柏长青的来历身份,尽管问话的神色与方式,都非常友善客气,但在习惯上说来,是并不太礼貌的。

但柏长青却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淡淡一笑道:“东方副总局主称小可为老弟,小可称他为东方老人家。”

吕剑一怔道:“难道柏少侠并未在四海镖局任职?”

柏长青道:“是的,东方老人家虽有意栽培,但小可以兹事体大,需要慎加考虑,尚未应命。”

无为真人精目深注地接问道:“柏少侠令师是那位武林高人?”

柏长青正容道:“先师‘天虚我生’,二十岁起,便很少在江湖走动,所以掌门人恐怕没听说过这一个名号。”

无为真人点点头道:“是的,贫道没听说过,不过天下之大,多的是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异人,令师能调教出柏少侠这等出色弟子来,当是一位绝代高人了!”

柏长青谦虚地笑道:“先师委实算得上一位绝代高人,但小可却是惭愧得很,所学尚不及先师十之二三。”

无为真人笑道:“柏少侠忒谦啦!”

微顿话锋,神色一整道:“据贫道亲察所得,柏少侠神仪内蕴,肤泛宝光,必然曾获旷代奇遇,目前并至少已具一甲子以上的修为。”

柏长青心中暗道一声道:“牛鼻子好敏锐的眼光……”

但他口中却淡笑道:“这回,恐怕掌门人看走眼啦!”

排教掌教吕剑适时岔开话题道:“柏少侠,方才东方副总局主是否有意请柏少侠援手,挫挫那位‘青面狼’的骄气?”

柏长青微微一楞道:“吕掌教好精湛的功力!连方才那么低微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吕剑微笑道:“柏少侠,那无关武功,柏少侠该听说过,排教中,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不登大雅的小玩意。”

吕剑口中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自然指的是该教的法术这类。

这些,柏长青从小就由他那位“贾伯伯”口中听说过。

据说:湖南的排教,当创立之初,乃是以法术为主,武功为辅,嗣后,历代迭有变更,那就是武功逐渐增加,而法术却逐年失传,到目前这一代,该教的武功,已可与当今八大门派一较雄长,但对那历代相传的法术,却除了真正驾驶木排所必须的一些小法术之外,几乎已全部失传了。

当下,柏长青淡笑道,“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吕剑面上神色一整,接道;“柏少侠,待会如有出手机会时,请不必顾虑他过去与排教渊源,尽管放手……”

说到这里,刚好东方逸与林大年二人已率着一高-一矮两个华服人走进厅来。

吕剑咽下未说完的话,柏长青却向着吕剑会心的一笑之后,举目向那两个华服人打量过去。

只见为首一人,年约六旬,斑发,长髯,身材高大,面色青惨,外表上却是道貌岸然,-付旁若无人的姿态。

有这青惨面孔为表记,当然,此人就是业已名满南七省的“青面狼”季东平了。

至于那矮的一个,其实此人并不算矮,不过与那高大的“青面狼”季东平走在起,就显得矮小了一点。

他,年约三旬,有着一张五官端正,细皮白肉的面孔,从外表看来,也并不可憎。

当这一行四人走近首席时,东方逸跨前一步,向着吕剑下首的两个空位摆手肃客,说道:“季老哥请!”

季东平目光朝无为真人和吕剑二人脸上一扫,仰脸漫应道:“那两个坐在首席的是甚么人?”

东方逸道:“那是衡山派掌门人无为真人,和排教的吕掌教。”

问话的是明知故问,答话的,却也煞有介事似地故意扬声作答。

季东平仰脸如故,冷哼一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那儿?”

东方逸道:“自然是这空位上啊!”

季东平下巴一收,双目中寒芒电射地凝注东方逸,冷冷地道:“东方兄要我坐在两个后生小辈的下首?”

那无为真人与吕掌教,毕竟不愧一派宗师,对季东平这种极度轻蔑的话竟置若罔闻地谈笑自若,并频频互相碰杯。

倒是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一见眼前这场面,心知热闹而精彩的节目即将上演,不由不约而同地一齐将视线投射过来。

东方逸正容答道:“季老哥,他们二位是一派宗师,这场合,可并非以年龄辈份……”

季东平冷然截道:“东方兄,你对我季东平的为人,总该有个耳闻!”

东方逸笑道:“是是,季老哥大名,早巳如雷贯耳。”

季东乎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气,那你还拿这些甚么捞什子的一派宗师,来说个屁!”

东方逸苦笑着扭头-声沉喝:“林分局主。”

林大年应声躬身道:“属下敬候吩咐。”

东方逸沉声接道:“吩咐卜去,立即再排一个首席客席。”

林大年恭声笑道:“属下遵令……”

季东平摆手接口道:“慢着!”

东方逸讶问道:“季老哥还有何见教?”

季东平注目问道:“东方兄这增设的首席客席,是为谁而设?”

东方逸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为你季老哥这位特别贵宾而增设啊?”

季东平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他们两个增设的呢?”

东方逸蹙眉苦笑道:“季老哥,可得多多谅解本局的处境。”

季东平双眉一挑道:“我季东平老粗一个,不懂得甚么江湖礼数,也不知道谅解别人的苦衷,我只知道我自己想怎么做,谁也不能阻止我!”

东方逸注目问道:“那么,季老哥想要怎么做法呢?”

季东平仰脸漫应道:“叫那两个甚么一派宗师让位。”

东方逸苦笑道:“季老哥,你这是存心教我为难了。”

季东平冷冷一哼道:“算是存心教你为难吧!”

东方逸依然苦笑道:“季老哥,你该知道,路要让一步,味要减三分。”

季东平漫应道:“东方兄懂得不少,那你又何妨多让一步。”

东方逸还是苦笑道:“季老哥该明白,我已经让得太多了。”

季东平道:“可是,事实上我并不承情。”

东方逸道:“季老哥,今天是本局开幕吉期,务请看小弟薄面,将就一下,改天由小弟专程负荆请罪如何?”

季东平笑道:“东方兄本来无罪,又何须负荆,你只要叫他们两个让位,不就得了么?”

东方逸再度苦笑道:“季老哥,除了要他们两位之外,别无商量的余地了?”

季东平道:“不错!季某人说的话,一向不容许还价。”

东方逸脸色一沉道:“季老哥是蓄意找本局的碴儿?”

季东平道:“是又怎样?”

东方逸冷笑一声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季老哥,我提醒你一声,东方逸的耐性并不怎么太好呵!”

季东平也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有三分土气,我还以为你连泥人也不如哩!”

东方逸霜眉一挑道:“那么,你划下道来吧!”

这时,那客席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二人已相偕站起,由无为真人发话道:“东方兄不必为区区席位引起干戈,贫道与吕掌教自动让位……”

东方逸摇手截口道:“两位掌门人请坐,东方逸可以溅血横尸,但绝不能让四海镖局的人失礼!”

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互望一眼,摇摇头,只好重行入座。

季东平却冷然一晒道:“这话才算有点男子汉的气概。”

东方逸挑眉沉声道:“季老哥,东方逸再说-句,请划下道来!”

季东平淡淡一笑道:“对付名不见经传的人,我根本不屑出手,还有甚么道可划的。”

扭头向他身边的壮年人一声沉喝:“乖徒儿,先去领教这位东方副总局主的不传绝艺!”

原来这位华服壮年人,还是他的徒弟。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华服壮年人一声恭诺,二话不说,欺身扬掌,左掌“孔雀开屏”,右手“呼”地一拳,迳行擂向东方逸的前胸-

招两式,而是分属于两个名门大派的武功,“孔雀开屏”,是青城派的“百禽学法”中的精妙绝招,而那一拳却赫然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

别瞧这华服壮年人年纪才不过三旬左右,但这两招分别属于两个派别的武功,在他手上使将起来,不但尽获该一招-式的神髓,而且势沉劲猛,俨然名家风范,论身手,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中。

首座上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也为之悚然动容。

可是他所遇上的对手,实在太高明了,但闻东方逸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身形纹风未动,右掌疾如电光石火地一闪而回。

虽然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但那华服壮年人却如中了邪似的,依然是一幅扬掌进击的姿态,却已无法动弹了。

东方逸轻描淡写地露的这一手,不但全厅普通江湖豪客,没人看出他是何种手法,连那一派宗师的无为真人与吕掌教,以及气焰万丈的季东平,也好像没瞧出甚么名堂来,而一齐蹙眉注目,默然不语。

只有柏长青,见状之下,不由心中一动,而星目中异彩微闪,但他这种异样的神色,也仅仅是那么飞快地一闪,纵然有人注意他,恐怕也瞧不出来。

大厅中,寂静了刹那之后,季东平才冷笑一声道:“好身手!值得老夫出手一搏!”

话声中,全身骨节一阵爆响,右掌已徐徐提起。

东方逸一声沉喝:“慢着!”

季东平嗔目怒叱道:“怎么?你老儿怯场了?”

东方逸微微一哂道:“由徒知师,你老儿的玩艺必然也高明不到那里去,所以老夫不屑出手。”

季东平直气得须发猬立,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东方逸却向着柏长青嘴唇一阵翕张,只见柏长青脸含微笑,连连点首。

季东平不愧是老江湖,一度被气得失态之后,立即猛吸一口清气,强行抑平心中的愤怒,显得平静如常地冷然一哂道:“东方老儿,你这藉口固然是漂亮得很,但此时此地,恐怕由不得你……”

东方逸淡笑着截口道;“你老儿要打架,自然有人奉陪,也必然会令你口服心服。”

不等对方答话,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有兴趣活动一下筋骨么?”

柏长青含笑起立道:“固所愿也,只是不知这位季老人家,肯不肯赐教?”

东方逸笑道:“这个么,老弟尽管放心,老朽也不妨借用季老儿自己说过的话,恐怕由不得他!”

季东平目光向柏长青一扫,然后移注东方逸,冷冷一笑道:“东方老儿,你自己既然怯场,尽管叫那两个让位就是,今天因为是正月初一,我季某人特别破例,不为已甚,可是如果你教这么个胎毛未褪,乳臭未干的娃儿,代你出场,嘿嘿嘿……你东方老儿能忍得下心么!”

东方逸冷冷一哂道:“季老兄,话别说得太满,你该懂得‘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的道理……”

季东平截口冷哼一声:“屁的英雄出少年,好!你既然忍得下心,老夫成全他就是!”

扭头向柏长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过来!”

柏长青潇洒地向前迈出三步,与季东平相距八尺,就在酒席间的通道上对峙着。

这两人,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像半截铁塔,形成强烈的对比,不明就里的旁观群豪,都不由暗中为柏长青捏一把冷汗。

东方逸抬手凌空解了那华服壮年人的穴道,道:“年轻人站到一旁去!”

然后,目注季东平道:“季老儿,咱们先睹点东道。”

季东平目光炯炯地在柏长青的脸上扫视着,口中却漫应道:“你说吧!”

东方逸道:“如果我这位柏老弟败了,我这四海镖局的副总局主让你来干。”

季东平笑了笑道:“你这副总局主之位,老夫一点也不稀罕,只要你叫那两个让出首座就行了。”

东方逸笑道:“如果你老儿败了呢?”

季东平仰首狂笑道:“我败了?哈哈哈……东方逸,你听清楚,如果我季东平败在这小子手下,我愿终身为奴,以主人之礼伺候他!”

柏长青方自剑眉一扬,东方逸已抢先说道:“这东道,你不是太吃亏了么?”

季东平道:“谈不上吃亏不吃亏,本来,老夫争的就是那一个首座。”

东方逸飞快地接道:“那么,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好!两位开始吧!”

季东平道:“不慌,老夫先要知道这小子的身份?”

东方逸笑道:“这位老弟,姓柏,名长青,就是‘松柏长青’中的柏长青三字……”

季东平不耐烦地截口道:“老夫须要知道的,是他的来历?”

东方逸道:“这个么,柏老弟已被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不过,柏老弟尚未肯屈就,正由我东方逸情商中。”

季东平注目问道:“他的师承呢?”

这青面狼,敢情是被柏长青的安详神态,和东方逸那满有必胜把握的神情,弄得有点动摇,而不得不采取比较慎重的态度,竟详细追问起对方的来历来。

东方逸淡淡-笑道:“柏老弟师尊,自号‘天虚我生’……”

季东平冷笑接道:“甚么天虚我生,地虚我生,小子,老夫先让你三招!”

此人真是妙得很!一听“天虚我生”这名号竟是名不见经传,又再度骄狂起来。

柏长青朗朗笑道:“长者命,不敢辞,小可只好有僭了!”

话声中,已轻描淡写地攻出三招。

这三招,虽然都是最最平凡的招式,但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如非柏长青仅仅是虚应故事而未将招式用老,则这位“青面狼”,在已夸下海口的原则下,势非当场出丑不可。

季东平双目中异彩连闪道:“果然有点门道,老夫算是不虚此行了!”

扭头向东方逸道:“东方老儿,快叫人挪开席位,腾出场地来。”

柏长青飞快地接道:“不必了!”

季东于讶问道:“难道你打算换到大厅外去?”

柏长青笑道:“非也!季老人家-代奇人,当知道‘纳须弥于芥子’的道理,是么?”

季东平微微一楞道;“我懂得。”

柏长青道:“基于上述原理,凡真正高手过招,虽方寸之地,也能回旋自如,既不受环境所拘束,也不致影响环境,对不对?”

季东乎冷然-哂道:“你知得不少,进招吧!”

柏长青道:“方才,小可已经有僭,现在理当由季老人家先发招。”

季东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比老夫狂得更厉害,看来今天老夫足遇上对手了。”

神色-整,沉喝一声:“小子接招!”

柏长青但觉眼前一花,对方的拳掌已挟着“嘶嘶”锐啸,交剪而至。

招式的奇诡莫测,劲力之强,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并且迫得通道两旁席位上的宾客,纷纷自动地退了开去。

柏长青朗笑一声:“季老绝艺,果然不同凡响!”

话声中,身形微侧,竟滑如泥鳅似的,由对方的指掌空隙中滑过,而且,于电光石火的瞬间,与季东平的身躯擦肩而过,到了对方的背后。

此情此景,如果柏长青乘机反击,纵然有十个季东平也会躺下来了。

季东平不是笨伯,他自然明白这道理,当下,他心中凛骇至极,也于诧异莫名中,霍然回身,注目沉声问道:“方才你为什么不接招?”

柏长青微微一笑道:“投挑报李,小可也该礼让三招。”

季东平这时的心情,可真是矛盾已极。

依理,以他的身份而言,本该就此认输,可是,如此认输,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再打么,方才连对方的身法都没看出来,事实已很明显,多打一次,不过是多丢一次人罢了。

正当他举棋不定,微一迟疑间,一旁的东方逸却披唇冷哂道:“季老儿,这架不打也罢,我看,还是请两位掌门人暂时委屈一下,将首座让出来算啦!”

这是甚么话!以季东平的脾气,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忍得这-口气么?

当下,他双目中厉芒一闪,冷笑-声道:“东方逸,别龟缩在一旁说风凉话,有种的,你自己出来!”

东方逸摇手笑道:“谢了谢了!老夫鸡肋不足以当虎腕,还想多活几年哩!”

季东平怒哼一声,目光移注负手含笑的柏长青,神色一整道:“年轻人,老夫说话不会转弯抹角,照说,方才我已经应该认输才对,但如此认输,输得有点不甘心。”

柏长青心中暗忖:“此人虽然偏激了一点,但心性却不失为光明磊落。”

心念电转,口中却朗声接道:“小可不至于如此狂妄,季老可以有权再战。”

季东平道:“自然要再战,但老夫要求你取消那礼让的其余两招,现作十招之搏。”

柏长青道:“小可遵命,季老请!”

季东平正容道:“老夫有僭了!”

话出掌随,刹那之间,两人已展开一场以快制快的龙争虎斗。

季东平的招式,固然是集奇诡快速之大成,但柏长青的招式之快,更使人眼花缭乱,莫名其所以,不但是全厅群豪和衡山、排教两位掌门人没瞧出一点路数,即连那东方逸,也双目炯炯地凝视斗场,直皱眉头。

这情形,很明显,东方逸也没瞧出甚么名堂来。

这两人,在宽度不及二尺的酒席通道间恶斗,回旋之间,自然大受影响,以致季东平不时会碰上两旁的桌子和板凳。

但柏长青的招式,和步法却是妙到毫巅地,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避招和还攻,都巧妙地一一避开了两旁桌椅的羁绊……

前五招,柏长青见招拆招,很轻松而巧妙地化解了。

后五招,柏长青展开反击,迫得季东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连后退五大步。

更妙的是,刚好在第十招上,柏长青轻舒猿臂,扶住季东平的左肩,低声道,“季老当心菜肴弄污了华服……”

一阵春雷似的掌声,陡然爆开,使得整个大厅都起了震颤。

季东平一张青脸窘成了猪肝色,羞愤交迸之下,猛然横心一甩右掌,企图乘柏长青疏神之下,将其立毙掌下。

讵料他不甩臂还好,这一甩臂,竟感到全身真力好像被凝结了似的,根本不听他指挥了。

柏长青微松健腕,在对方左肩上轻轻拍了三下,并含笑以真气传音道:“‘矮叟’朱诚在小可手中一招受挫,季老能支持十招,该足以自豪啦!”

其实,季东平是否真能支持十招,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当下他怔了怔,才讪然一笑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接着,退立三大步,撩袍向柏长青拜下道:“老奴季东平参见主人……”

柏长青右掌虚空一托,一股无形潜劲,将季东平拜下的身躯,硬行托了起来,摇头笑道:“季老,这不可以!”

季东平正容道;“主人,老奴当着济济群豪所说的,岂能不算数。”

柏长青淡笑道:“季老,当时,小可可并没承诺啊!”

季东平道:“不错,当时主人没承诺,可也并没反对,主人,老奴话已出口,绝不能收回,所以,不管主人肯不肯收留,老奴跟您是跟定的了!”

柏长青望着东方逸苦笑道:“东方老人家,解铃还是系铃人,这问题,您可得给小可解决!……”

季东平截口道:“主人,老奴服的是您,除您和您的尊长之外,其余任何人,老奴都不会买帐,所以,这问题东方老儿解决不了。”

东方逸笑道:“柏老弟,你听到了?”

柏长青正容道:“不管,这问题我不能承认!”

东方逸沉思着道:“老弟,来个变通的办法如何?”

柏长青道:“如何一个变通法呢?”

东方逸道:“这办法叫做各行其是,那就是季老儿可以称你为主人,而你却不妨仍然称他为季老,怎么样?”

柏长青苦笑不道:“这成甚么体统啊!”

东方逸笑道:“这就是武林人的体统。”

扭头向季东平道:“季老儿,这该成了吧?”

季东平点点头道:“成,只要容许我认定这个主人就行了,其他一切,我都不过问。”

东方逸道:“好!这事情就此一言为定。”

目光移注柏长青道:“柏老弟,现在该谈谈咱们的问题了。”

柏长青讶问:“咱们之间,没啥问题呀?”

东方逸笑哈哈道:“怎会没有问题,方才,老朽已当着全厅贵宾,说明老弟已内定为本局总督察一职……”

柏长青“哦”地截口道:“原来是这个。”

东方逸道:“不错!就是这个,老弟,本局这总督察之职,地位仅次于副总局主,连总镖师也在节制之下,目前,此职暂时由老朽兼任……”

柏长青再度截口道:“东方老人家,这总督察-职,地位既然如此尊崇,小可恐怕担当不了,有负老人家的殷望。”

东方逸笑道:“老弟,以你老弟的机智武功而论,纵然将我这副总局主得职位给你,也还太嫌委屈啦!”

柏长青道:“东方老人家过奖,使小可深感汗颜,但既承一再敦促,小可如果再要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东方逸似乎没想柏常青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殊感意外,精目中异彩一闪道:“老弟算是已经答应屈就了?”

扪长青正容答道:“原则上,小可已接受,只是此职非同等闲,总局主方面是否……”

东方逸爽朗地大笑截口道:“这个,老弟请尽管放心,有关用人方面,我这副总局主至少可以当一半的家,总局主决不致有异议就是。”

不待柏长青再开口,日光环扫全厅,震声接道:“诸位贤宾都听到了,柏长青少侠已慨允屈就本局总督察一职,这是本局的无上光荣,也是本局继开幕大典,与柏老弟和季老哥之间的武林佳话之后的另一件大喜啦,诸位,没入座的请赶快重行入座,今天,咱们当做竞日狂饮,不醉不休……”

当夜上灯时分。

柏长青与东方逸林大年等人正在后进的小花厅中品茗清谈间,柏长青陡地一挑双眉,紧接着,东方逸也微有所觉地双目中寒芒一闪。但他们两人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嘶”声刺耳,一道乌光穿窗而入,“笃”地一声,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紧钉在桌面上。

林人年脸色变了一变及打量那钉在桌面上的东西,长身而起,即待穿窗而去。

但柏长青淡淡-笑道:“不必了,人家至少已出两里之外啦!”

林大年颓然一叹,东方逸却脱口惊呼道:“铁板令!”

柏常青目光一瞥桌面上那黑忽忽的东西,只见那是一块三寸长,两寸宽,二分厚的铁牌,正面镌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的半身像,反面却是一具琵琶,而且上面扎着-个纸卷儿。

东方逸话锋微顿,一面伸手取过那纸卷,-面蹙眉自语:“准是昨晚那小子……”

柏常青惊讶问道:“副座,铁板令是什么来历?”

东方逸一面打开手中纸卷过目,一面漫应道:“铁板令的来头,大得很。”

接着又冷冷一笑笑道:“果然是那小子。”

柏长青道:“副座是说,昨晚那位想强取本局总镖师一职的年轻人,就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东方逸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柏长青蹙眉苦笑道:“副座这话,可将属下弄糊涂了,同时他送铁板令来是甚么意思呢?”

东方逸将那已打开的纸卷递给柏长青道:“老弟先瞧瞧这个。”

柏长青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如龙蛇飞舞地写着数行右军狂草:字谕四海镖局副总局主东方逸:本令主正追索一个心狠手辣,居心叵测,而武功奇高的歹徒,贵局新任总督察柏长青,武功来历,均甚为可疑,令到着即切实查明,并于本夜三更正,前往岳麓绝顶,向本令主缴令面陈一切!

柏长青看完之后,不由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东方逸道:“以铁板令主的身份地位而言,这口气倒也不算过份的夸大。”

柏长青接问道:“铁板令主究意是何许人?副座今晚是否准备前往岳麓绝顶复命?”

东方逸沉思着答道:“有关铁板令主的来意,说来话长,我想待会再说,至于今晚岳麓之行,自当准时前往。”

柏长青讶问道:“小小-块铁板,竟有如此大的权威?”

东方逸苦笑道:“休说我东方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执当今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掌教,甚至列名六句歌谣小的八位高人,也只有奉命唯谨的份儿。”

柏长青摇头苦笑道:“武林中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微微一顿之后,又注目接问道:“那么,副座对属下的来历,准备怎样回报呢?”

东方逸道:“当然是实情实报。”

柏长青剑眉一挑道:“副座,您不妨如此告诉他,有甚么事情,可直接找我柏长青!”

东方逸淡淡笑道:“这个,我会说的。”扭头注视了-下滴漏铜壶,接道:“目前,还有半个更次的多余时间,现在,先说说铁板令主的来历也好。”顿住话锋,注目接问道:“老弟,令师竟没向你说过铁板令主的来历?”

柏长青正容答道:“说是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属下曾经说过,先师归隐时才二十岁,而他老人家飞升时却已是百龄以上的人了,所以,最近八十年以来的武林动态,他老人家可是隔膜得很。”

虽然是满口胡言,说来却也条条是道。

东方逸“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话锋微微一顿,淡笑着注目问道:“令师既然归隐之后,很少在江湖走动,而老弟你又出道不久,却怎会对各派武功,都那么熟悉呢?”

柏长青暗骂一声:“好一只老狐狸……”

但他口中漫应道:“先师他老人家虽然淡泊名利,不注意武林动态和江湖是非,但却是嗜武如命,较有名气的各门各派武功,却都曾下过不少的工夫,所以,属下才能对当今各派武功,有一个相当的概念。”

东方逸笑道:“像令师这等武林奇人,也真是够奇的了!”

微顿话锋,伸手一指铁板令主正面所镌的两个半身人像道:“老弟看到这两个半身人像么!”

柏长青点点头道:“属下看到了。”

东方逸接道:“这两个半身人像,就是当代武林至尊‘和合双童’也就是‘不老双仙’,同时也是这铁板令的主人。”

柏长青“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副座您方才-见这铁板令,就断定与昨宵那上门寻事的年轻人行关。”

东方逸道:“是的!因为那年轻人曾经露过‘不老双仙’的武功,而铁板令更是接踵而来。”

柏长青接问道:“副座,方才属下问到那人是否就是铁板令主时,副座曾说‘是,也不是’,那又是怎么说法呢?”

东方逸微笑地道:“照说,凡是一种令符,都是认令不认人,谁持有该令符,谁就算该令符的主人?这话对么?”

柏长青默然点首,东方逸淡笑接道:“基于上述这道理,所以我当时说‘是’,至于那‘也不是’的理由,那是因为全体武林同道所公认的铁板令主是‘不老双仙’,现在明白了么?”

柏长青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如果昨宵那年轻人真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而持有此令时候,那就算是名正言顺的铁板令主了,是么?”

东方逸道:“那是当然的事。”

顿住话锋,沉思着接道:“至于这铁板令的来源,那是因为‘不老双仙’最初行道江湖时,就是以-对卖唱的小情侣姿态出现……”他顿了顿,按道:“老弟该知道,一般伴奏的乐器如琵琶檀板之类,绝大多数都是木质……可是,当时这一对风尘侠侣所用的伴奏乐器,男的却是两片空的铁板,女的是-具风磨铜质的琵琶……”

他略沉思,继道:“久而久之,‘铁板铜琶’,就成了这一对风尘侠侣的标志和绰号,侠踪所至,武林败类和江湖宵小闻风而逃……”

柏长青截口问道:“副座,以后怎会没有提过‘铁板琵琶’的绰号号呢?”

东方逸沉思着接道:“那人概是四十多年多年以前,西藏密宗联合天竺番僧人举侵袭中原武林,将当时的大好江湖,弄得乌烟瘴气,并几乎动摇了国本。当时,幸亏‘铁板铜琶’这对风尘侠侣,振臂一呼聚合武林同道,在洛阳北邙山麓展开-次正邪主力大决战,结果,‘铁板铜琶’大展神威,尽歼密宗与天竺的首脑,才使这场武林大劫得以消弭。当时,这对威震华夏的侠侣,虽然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但望之却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所以,经过这-次大战之后,武林中各派首脑决议,铸成铁板令两枚,恭送他们夫归,尊之为令主,并贺号‘和合双童’与‘不老双仙’。从那次以后,‘和合双童’成了武林中共同崇拜的至尊偶像,而‘铁板铜琶’这一绰号,也就没有再提起了。”

这些,其实柏长青早就由他那“贾伯伯”的口中听说过,但他却装成听得不胜向往地道:“如此说来,那铁板令主倒是两位功在苍生的大大好人了。”

东方逸道:“当然是大大的好人,否则,老朽岂会随便听他的支使。”

扪长青俊眉紧蹙地道:“只是他怎会对属下怀疑呢?”

东方逸略一沉吟道:“这个,这纸条上已约略提及,而老弟你昨晚又胜过他,这对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当然不是一件小事,而偏偏老弟的师门又不为人所知,这些串连起来,就足以构成他对你得怀疑。”

柏长青点头道:“这倒是实情!……”

东方逸截口按道:“待会老朽岳麓缴令时,顺便叫问他,所追查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柏长青提道:“这倒有劳副座费神了。”

东方逸笑道:“老弟你是什么话!咱们既然已成为一家人,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么?”

柏长青笑道:“只是属下刚蒙拔擢,尚未建分寸之功,却首先为副座带来麻烦,真是不安得很……”

东方逸含笑截口道:“老弟,别酸啦!”

目光再度一扫滴漏铜壶,伸手将铁板令揣入怀,正容接道:“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柏长青道:“副座,属下陪您一道去。”

东方逸摇头道:“不可以,铁板令规矩极严,除指定之人外,绝不容旁人窥探……”

话声中,人已穿窗而出。……

风雪虽已停止,但岳麓山巅,却早已成了一片粉妆玉琢的银色世界。

时正三更。

岳麓绝峰一块积着尺许积雪的嵯峨巨石上,卓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白纱幛面,身著白色儒衫的怪客。

那纱巾透射出两道电似的目光,凝注着由山下疾奔而上的淡淡人影,不时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少顷,那疾奔而上的人影,已停立白衫人面前丈远处,那赫然就是奉命前来复命的东方逸。

东方逸目注那白衫人站立在那厚达寸许的积雪上,竟似没有重量似地,不由心中微凛,深深一躬道:“老朽东方逸,参见令主。”

白衫人漫应道:“免礼,先缴令牌。”

白衫人语音苍劲,身材修长,显然并非昨晚前往四海镖局闹事的那位年轻人。

这情形,不由使东方逸暗中一蹙霜眉,但他口中却恭应:“老朽遵命。”

说着,探怀取出铁板今,双手托着向前送道:“请令主查验。”

白衫人轻描淡写地右掌凌空一抓,那还在丈外的东方逸手中的铁板令,已飞入他的手中。

这轻功,这接引神功,着实现出这位铁板令主,委实是身怀无上神功的绝顶人物。

东方逸心中暗忖时间,白衫人已沉声问道:“东方副局主,本令主所交办之事,怎样了?”

东方逸恭声道:“回令主,那柏长青武功高强,本心忠厚,而且年事又轻,似乎不可能是令主所迫索的歹徒。”

白衫人接道:“似乎?那你还是不敢肯定他不是坏人?”

东方逸道:“这个,老朽与他相识才不过一天,自然不敢贸然肯定。”

白衫人双目中精芒一闪道:“那么他的师承呢?”

东方逸道:“据他自己说,他的师傅是……”

接着,将柏长青那胡诌的一段师承来历复述了一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这些,本令主也知道,只是你东方副局主能信得过这一段话么?”

东方逸道:“回令主,有道是用人不疑,站在老朽的立场,在没有获得确切的反证之前,自不能任意怀疑人。”

白衫人点点头道:“你这话也委实有点道理,不过,你莫忘了,这是本令主所交办的事。”

东方逸恭应道:“是,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沉声道:“目前那柏长青既然在你的手下任职,那么本令主责成你随时注意他的行动,半年之后,本令主当再找你回话。”

东方逸道:“是的,老朽当勉力以赴。”

白衫人微一沉吟道:“方才,那柏长青是否已见到本令主的便笺?”

东方逸点点头道:“回令主,他已经见到。”

白衫人问道:“当时他怎么说?”

东方逸道:“当时柏长青说过,令主实在没有怀疑他的理由,纵然觉得他有甚么可疑之处,令主也该直接找他查证,才比较妥当……”

白衫人截口冷笑道:“你可以转告他,有必要时,我会直接找他的。”

东方逸点点头道:“老朽记下了。”

白衫人挥挥手道:“好了,你可以请了。”

东方逸嗫嚅地道:“令主,老朽可不可以请问几句话?”

白衫人笑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东方逸正容注目道:“请问令主,您可能不是‘铁板铜琶’本人吧?”

白衫人沉声道:“东方逸,你好大的胆子!”

东方逸连忙躬下身子道:“老朽知罪,但务请令主格外原情,因为老朽有不得不问的苦衷。”

白衫人道:“这话怎么说?”

东方逸道:“因为铁板令已有半甲子未出现武林,而目前令主所显示的法驾,又与传说中的‘不老双仙’。有点不相符合!……”

白衫人精目寒芒一闪道:“你怀疑本令主是冒牌招摇?”

东方逸一面暗中将功力提到极致,以防对方猝然发难,一面却恭声答道:“老朽不敢,但老朽私心仅仅以为令主是‘不老双仙’的衣钵传人,所以,敬请令主赐予说明,并请准予老朽瞻仰一下令主绝世丰采。”

白衫人笑了笑道:“你很会说话,本令主可以宽恕你的失礼,但你的请求目前却碍难照办。”

东方逸的脸上方自掠过一丝失望神色,白衫人却又淡笑着接道:“不过,本令主可以告诉你,时机成熟时,两位老人家会准予本令主以本来面目出现的。”

这话,等于已承认他是‘不老双仙’夫妇的衣钵传人了。

东方逸禁不住恭声道:“谢谢令主,老朽已知足了。”

白衫人注目问道,“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东方逸沉思着道:“有关令主所交办要查究的那个歹徒,不知究系怎样的一个人?”

白衫人道:“本令主目前只能如此告诉你,那人是跟本门颇有渊源的一个叛徒,年在四旬上下。”

东方逸心念电转:“要追查一个年在四旬左右的叛徒,却怎会怀疑到年纪几乎小了一半的柏长青身上来呢……”

白衫人似乎能看透东方逸的心事似地,淡然笑问道;“你是否认为本令主怀疑一个年在二十左右的柏长青,太没有理由。”

东方逸讪然一笑道:“令主圣明,老朽确有这种想法。”

白衫人漫应道:“以你目前的成就,该知道,一个人武功精进到某一阶段时;他是无须易容和化装,即可改变自己的容貌的。”

东方逸似乎略有所悟地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

白衫人语声一沉道:“本令主所约见的另一个人即将到达,你该走了!”

东方逸恭声道:“是!老朽告辞。”

向着白衫人深深一躬,转身向山下奔去。

东方逸回到长沙城中的四海镖局时,也不过四更才过,柏长青和林大年莫子英三人,还正在花厅中秉烛清谈以待哩!

柏长青不等东方逸落座,即迫不及待问道:“副座,情形如何?”

东方逸坐下之后,随即将在岳麓山巅与白衫人的全部对话与经过情形复述了一遍,说话间,一双精目,始终没离过柏长青那张俊脸。

可是柏长青除了双眉微蹙之外,脸上神情,可根本没甚可疑之处,最后他只好自己加上按语道:“本来老朽认为昨宵上门寻事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铁板令主,可是事实证明,这忖想是错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果如铁板令主所言,则昨宵那位不速之客,极可能就是铁板令主所要追索的叛徒。”

东方逸点头接道:“老弟这推想,极有价值。”

微顿话锋,轻叹着接道:“这事情,委实透着稀奇,但事不关己,咱们无须瞎操心,还是等候事态自然发展吧!”

话锋再顿,目注柏长青道:“老弟,老朽想明午起程回总局,向总局主面禀此间所发生的一切,老弟是否可以同行?”

柏长青道:“属下还有一点私事未了,想过了元宵,再起程北上。”

东方逸笑道:“既然是私事,老朽不便过问,那只好独自先走了。”

柏长青笑了笑道:“副座,其实那并非甚么不可告人的私事,只是有个约会而已。”

东方逸神秘地笑道:“约会?那必然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吧。”

柏长青微笑地道:“副座只猜对一半,那委实算得上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人,但却不是姑娘,而极可能是一位夫人,也很可能是一位武功奇高的前辈异人。”

东方逸似殊感兴趣地接问道:“老弟如果没甚碍难,我倒希望你能说得更详尽一点?”

柏长青淡笑着接道:“事情是这样的,月前属下途经洱海时,因留恋那儿的山光水色,曾独自雇舟做过一日之游,不料却在湖中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年夫人,而订下了忘年之交。”

东方逸接问道:“那是一位怎样的夫人?”

柏长青道:“那位美夫人年约三旬左右,手捧一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甚么质料的琵琶,但武功可高明得很。”

东方逸注目道,“当时,老弟没问过她的姓名?”

柏长青道:“问过,但她不肯说,当时她说为了找一个人,在大理还要小做勾留,如果真想知道她的来历,不妨于元宵夜初更在岳阳楼下的湖滨等她。”

柏长青这些话,假里有真,真中有假,也不知他的葫芦中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东方逸接问道;“那她是准定会来的了?”

柏长青漫应道:“那也不一定,当时她也说过,如果一过二更还没来,那就因事羁绊,不必再等她了。”

东方逸道:“她此行除了要告诉她的姓名之外,有没有别的事情?”

柏长青道:“有的,她说还要请我帮她代办一件要事。”

东方逸道:“万一你们元宵之约彼此参差了呢?她是否订有后会的时地?”

柏长青道:“这倒不曾,可能是爽约的成份不多吧!”

东方逸淡淡一笑道:“这倒真是一位怪人。”

略为一顿,才正容接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独自先走,老弟洞庭赴约之后,希望立即兼程北上,莫教老朽望穿秋水。”

柏长青恭诺道;“属下记下了。”

东方逸目光一扫在座诸人,淡淡一笑道:“诸位都是整夜未睡,现在各自回房休息一会吧!……”

翌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虽然地面上积雪未消,但因是新正初二,一般穿着簇新衣裳,出门给亲友拜年的红男绿女,却是络绎于途。

不过,也因才是新正初二,一般商家,都没开张,大街小巷的各行各业,都尽大门紧闭,顶多是开一道侧门让人出入。

柏长青已预定初五首途前往岳州,当天正午,送走东方逸之后,他向林大年问明了一些长沙城的名胜古迹,并婉谢了林大年的陪同,和季东平的随待,独自个儿迈出大门,随着那些拜年的人潮,信步向前走去。

长沙,在历史上本是一个有声有色之地,自然多的是名胜古迹。

虽然是走马看花,但他半天工夫,已游遍了长沙城内有名的胜地,如天心阁,楚王台,白沙井,贾谊祠……等等,回程时,已经是夕阳无限好的黄昏时分了。

可是,他似乎游兴未尽,途经马王街时,还匆匆凭吊了一下楚王马殷的故宅,然后走进了位于马王街末端的顺天堂大药房。

顺天堂大药房,是长沙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药房。

药房不同于其他行业,虽然是新正初二,还是有人轮值配药,以应一般紧急病患之需。

柏长青前脚才跨进小门,坐在柜台内的一个中年人已含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柏长青也含笑拱手道了恭喜。

但那中年人才入目柏长青那拱手的姿势,不由目光一直,怔了怔,才恭声问道:“贵客是来自云贵?”

“不错!”

“贵客需要些什么货色?”

“特号野山人参十枝。”

“有的,请贵客先付定金。”

柏长青探怀取出一物,平托掌心,那中年人目光一触之下,立即脸色大变。

原来柏长青掌心托着的,竟是“矮叟”朱诚的虎头令,虎头令代表川、湘、黔三省绿林道总瓢把子的身份,而这顺天堂大药房又显然是绿林道的一个联络站,试想,那中年人入目之下,怎能不脸色大变I”

那中年人脸色大变中,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但柏长青却扬掌虚空一托,将那中年人躬下的身子硬行托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该我去看货色了。”

那中年人低声恭诺着将柏长青导入后进的一间密室中后,又待行下大礼,柏长青再度制止之后,正容问道:“兄台贵姓大名?”

那中年人恭答道:“小的吴长发。”

柏长青接问道:“这联络站是吴兄负责么?”

吴长发答道:“是的!”

柏长青道:“铁板令主这几天是否到这儿来过?”

“来过”

“有甚么交代?”

“他老人家有一封信留交给您。”

“好,请吴兄将信拿来。”

吴长发由床脚上一个极隐密的小小暗橱中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函,双手递给柏长青。

柏长青撕开密函,匆匆一瞧之后,沉思着道;“吴兄,劳驾你取文房四宝来。”

吴长发道:“文房四宝这房间中就有。”

说着,由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套颇为讲究的文房四宝。

柏长青立即就书桌上振笔疾书,片刻之间,已写好满满一张信笺,加封之后,交与吴长发道:“吴兄,这封信请你妥为保存,三天之内,铁板令主当再到此间,届时请将此信转交给他。”

吴长发接过信函,恭应道:“小的记下了。”

柏长青沉思着道:“这些日子中,贵帮有没有获得‘女飞卫’冷女侠的消息?”

吴长发道;“还没有。”

柏长青道:“吴兄还记得贵总瓢把子有关此事的令谕么?”

吴长发道:“小的记得很清楚,一有人发现冷女侠的侠踪,就告诉她说,她在大理所邂逅的一位年轻人有要事找她,同时并将冷女侠的行踪通知少侠您。”

柏长青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即将离开长沙,取道岳州前往洛阳,所以有关贵总瓢把子前此的令谕,需要略加修正,那就是有关冷女侠的行踪,如一有发现之后,不必再通知我,可迳行暗中通知贵前任朱总瓢把子,也就是现已转任四海镖局总镖师的‘矮叟’朱诚,听明白了么?”

吴长发恭答道:“小的明白了。”

柏长青道:“那么,请吴兄立即以最快速方式传报贵总舵,通令所属照办。”

吴长发道:“是的,小的立即遵办。”

柏长青笑了笑道,“我是藉口购买上等野山人参来的,现在请吴兄代为挑选四枝上货,懂么?”

吴长发恭喏着,躬身退了出去。

少顷之后,柏长青昂然走出顺天堂大药房,安详地步上归途。

五天之后,柏长青季东平主仆二人已到达岳州。

岳州位于洞庭湖东北岸,为湘省重镇之一,名胜古迹甚多,如岳阳楼,吕仙亭,三国时代人物的鲁肃墓,小乔墓,以及楚庄王的擂鼓台等等,无一不足以今人触发思古之幽情,而流连忘返。

柏长青因距离他所委托的元宵夜初更岳阳楼下的约会,尚有七天之久,自然乐得借此机会,忙里偷闲,寻幽探胜,并顺便一游八百里烟波浩荡的洞庭湖。

可惜的是目前正是洞庭湖的枯水期,像唐代大诗人杜甫笔下那“吴楚东南圻,乾坤日夜浮”,以及孟浩然所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种磅礴雄伟的壮观景色,已暂时没法看到。

不过,对于一位初次光临的游客而言,枯水期的洞庭湖也还是有它赏心悦目之处的,何况还有一位识途老马季东平充任向导哩!

七天光阴,弹指而过,转眼已是火树银花的元宵佳节。

这天,黄昏时分。

柏长青季东平二人在岳阳楼上共进晚餐已毕,步下楼梯时,一位仪态万千,白衣胜雪,怀抱琵琶的中年美妇,正莲步姗姗地迎面走来,赫然竟是那在云南洱海中邂垢的那位神秘中年美妇。

不过,在洱海时她穿的是一身红色衫裙,目前却是一身洁白罗衫而已。

柏长青入目之下,几乎要脱口惊呼出声地心念电转着;“世间竟有此种巧事么?半月之前,我在东方逸面前信口胡诌了这么一个约会,想不到居然真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她……”

他的念转未毕,那白衣美妇已首先惊呼出声道:“啊!小弟,你好?”

她的语声,似乎有点沙哑,柏长青心念转动间,也不胜惊喜地答道:“好,好,托大婶的福……”

白衣美妇娇嗔地截口道:“叫我姊姊不行了么!大婶大婶的将我叫成了老太婆啦……”

目光一瞥恭立柏长青背后的季东平,话锋一转道:“这位是……?”

季东平正容抢着笑道:“老朽季东平,是主人新收的奴仆。”

白衣美妇目光一亮地道:“小弟,你真有办法,连威镇三湘的季老师也给你收服了。”

柏长青方自淡淡一笑间,季东平已躬身说道:“主人,老奴是否该先行告退?”

柏长青点点头道:“也好,季老先回客栈去歇息吧!”

季东平躬身退去之后,白衣美妇目注柏长青笑道,“陪姊姊喝几杯,怎么样?”

柏长青道:“小弟理当为姊姊接风……”

两人重行登上岳阳楼,拣了一个雅座,叫好酒菜之后,柏长青试探着笑问道,“姊姊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白衣美妇抬腕一掠发际青丝,笑了笑道:“离别才半年,你又没甚么改变,怎会认不出来!”

柏长青注目微笑道:“姊姊再仔细瞧瞧,我真的一点也没改变么?”

柏长青这两次的问话,都是有所为而发。

他年纪虽轻,但先后经过他那“贾伯伯”,“不老双仙”和于四娘等人的谆谆教诲和耳提面命,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却是相当熟稔。

兼以他天份高,警觉性也特别敏锐,当他一见这白衣美妇时,下意识中即感到有点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那一点不对。

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这种“不对”的感觉,更是愈益加深,总觉得对方那举止神情之间,与前此在洱海中所邂逅的那位红衣美妇,或多或少有点不同。

同时,他也觉得这白衣美妇来得太巧,巧得令人难以相信。

第十二章 初显神技退双矮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九章 化险为夷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一章 世外桃源飞血雨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十章 令主扬威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十章 令主扬威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三十章 千钧一发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九章 化险为夷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三十章 千钧一发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五章 各有隐衷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一章 不卑不亢斗太君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六章 腥风血雨漫北邙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
第十二章 初显神技退双矮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九章 化险为夷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一章 世外桃源飞血雨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十章 令主扬威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十章 令主扬威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四章 瞒天过海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三十章 千钧一发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三章 细说根由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九章 化险为夷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三十章 千钧一发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九章 不祥预兆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计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五章 各有隐衷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七章 关中三鬼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十六章 弃暗投明第十一章 不卑不亢斗太君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二十八章 重创番僧第六章 将错就错第二十七章 侥幸脱困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十七章 独探摘星楼第五章 席次之争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时刻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十八章 谈往事令人悲伤第二十二章 徒劳无功第二十六章 腥风血雨漫北邙第八章 情有独钟第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第二十章 却敌解毒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