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芸的心情是很愉快的。
哪怕眼前饭桌上摆放着带着苦味的黑色杂粮,以及黄色汤水里面的不明菜色,吃到嘴里的味道还真不怎样。
可这样也挡不住雀跃的心情,因为晚上她又能吃到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油香带着嫩滑,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丝的肉腥。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之前金蒋氏和吕氏两人在商量着如何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进补。
母鸡是没得考虑,鸡蛋是少不了,一下午商量的结果说不定还能尝到一两块腌肉。
永革一边慢慢啃着手中的馍馍,一边偷偷打量自家小姑。
想着小姑今天吃下的肉虫,小嘴一撇,不由想哭。
舒氏见到慢吞吞的永革,就是一巴掌打在他手上;“磨蹭什么,快点吃。”
说完,又在盆里捡了个大些的馍馍塞在他手中。金家十多口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虽然每个人的分量都是规定好,但吃剩下的馍馍都是又薄又小,几口下去就没了。
永华就不同,眼睛死命瞪着手中的馍馍,大口大口的往口里塞。永华从小就机灵又爱面子,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他们绝对是被小姑给耍了,却又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只好大口咬着馍馍泄愤。
小莫氏见桌上大部分的人都放下了碗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捏紧,紧张的开口:“祖父祖母,我想和您们商量个事。”
金蒋氏顺手将水杯递给老头子,也没正眼瞧着孙媳妇,多年的经验,一般这时候商量的事绝对是件让人为难的事:“说吧,有什么事非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商量。”
小莫氏听得脸一红,可现在又不是扭捏的时候,将自己准备了几天的话轻声说了出来。“我这次去见了新哥,觉得他在那生活的太辛苦了,想搬过去去照顾照顾他。”
‘啪’水杯重重落在桌面上,金老爷子首先不乐意了:“胡闹,新哥儿本就是去学手艺,又不是去当少爷,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除了金芸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接触老爷子冷厉的目光。
少刻,金蒋氏擦掉水杯中溅出的水,对着浑身发抖快要哭出来的孙媳妇说道:“壮壮他娘,你别看新哥儿生活的苦,你看看咱家谁又过的不辛苦。就你爹这么大的年纪除了在田里做活,有个闲工夫还不是跑到镇上给人扛货,难道他就不苦?”
“……娘,我不苦。”金启文黝黑的脸上一热,支吾的说道。
吕氏在背里用手偷偷掐了他一下,这楞瓜,明明就他干的活多,还不让夸。
小莫氏连连摆手:“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好了好了,说这些有什么劲。”吕氏看着她百口莫辩的样子就觉得小家子气,而且老爷子可是一家之主,绝对不能让她给得罪。“就不说其他,你真跑去新哥儿那去了,壮壮怎么办?谁来带他?”
对于壮壮小莫氏自然不舍,毕竟是第一个儿子,可再大的不舍也没法弥补她心中的不安。
小莫氏带着期许的目光望着屋内的几位小姑子,却不想每一个人低头不语,躲闪着她的目光。
金叶心中是紧张的,不是为了她的大嫂,而是打心底就不希望大嫂去镇上。
这段时间大嫂不在家,小姑又天天赖在榻上,家中的活累的她两只手到现在都是酸痛的。如果大嫂真的去了镇上,没人干活了不说,还要分心照顾一个只知道哭闹的娃子。
金海金河两人互望了一眼,微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来,同时羞愧的低下头。
不知为何,这时的小莫氏突然觉得金家姐妹几人头上艳丽的红色头绳变得刺眼万分。
只是希望小姑子们能为她说上几句话而已,难道她对她们还不够好吗?自从嫁入金家,就没停下过双手,洗衣做饭哪一件不是抢着去做。
顶着婆婆的怒火,不也是看到她们羡慕别人的目光才痛下心花掉了十多文铜板买来的红绳。
小莫氏黯淡的目光之下包含着的是一丝悔意。
也许就不应该开口的吧。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倾斜,一丝亮光透过墙缝照射在屋内。
就着这束光芒,小莫氏微抬着的双眸不知为何落在了笼罩微光的金芸身上。
在那一刻,她不由愣住。
那是一双她没法形容的眼神,微暗的屋内遮挡不住瞳眸的深邃,如熠熠生辉。脸上微微翘起一抹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对她的讥讽,不由有股刺痛的窒息。
小莫氏再次回想起见到新哥的情景。
他要抗着这个家,在外累一些并没什么。
可她宁愿她的男人流再多的汗水也不愿意他拿着自尊去讨生活。
永新在镇上一家铁铺做学徒,至今年已在那家铺子待了七个年头。
七年的日日夜夜都待在狭小闷热的铁炉房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汗水渗透的衣服像是泡过了泉水般,轻轻一挤就流淌一地。
每一年待在家中的时光不过就几天,回来必说这段日子又学到了什么手艺,吃的如何好住的如何舒坦。
在那一刻,就是很少见到笑容的祖父都是神采奕奕。
所以,在她去镇上铁铺待上的那几天,心中的天仿佛要坍塌了一般。
她的相公,她孩子的父亲在刘家就像一个卑微的奴隶,干着最累的活不说,吃的是剩饭,住的是柴房。刘家的活都得他来干,做饭、砍柴,最让她没法接受的是,居然还要给这一大家清洗衣裳。
刘家人口不多,刘家两夫妻多年来也就一个女儿,也正是因为只得一女,更是格外疼爱,快要芳年十八了都没还嫁出去,就是舍不得独女外嫁。
分外的独宠带给刘芳儿只有刁蛮任性,不知羞耻,居然将自个的里衣让新哥去清洗。
小莫氏当时见到便觉得是晴天霹雳,一个还未出嫁的大闺女,大大咧咧的拿着衣裳跑到柴房让新哥给她洗干净。
过后小莫氏也是无比愤怒,可当她看到温驯怯弱又含糊其词的新哥,气便也消了。
不是不反抗,而是没法去反抗。
比起满腹经纶的三叔,祖父更喜欢的却是在铁铺当着学徒的新哥。
每每提起,祖父浑浊的双眼中带着的是她不明的明亮。
正是这股亮光,新哥每次归家,不得不期满,这么多年,新哥学到的手艺只有捶打,不断重复的捶打,再来就是各种的家务。
当年金家送新哥去学徒,可是花费了不少的银子,也就是这笔银子刘师傅才收下了新哥,却也一直防着他。
七年来,在铁炉房中只有不断的打杂,根本就没有学到一点点的手艺。
新哥性子又直,对于偷师,他是想都没有想过。担忧被赶走,只能像个奴隶一样在刘家继续的待下去。
所以,这次小莫氏之所以提出,也是为了新哥,如果她能去刘家,刘家的家务她也能接受过来,一可以不让新哥过的难堪,也能空出点时间多学学手艺,就算没有人认真去教,说不定也能自个摸索出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才开口,就被一众人给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