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一过,很快就到了三月初春,肃冷的风变得越发温暖,冰雪悄悄地融化成滋润大地的流水,温暖的阳光洒满各个角落,使得枯木逢春,万物悄然复苏。
明亮的太阳它就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无私地出现来拯救毫无生机的大自然。
只不过,纵使它是赐予整个世界光明和温暖的太阳,也终究不是无所不能,总有些地方它是照耀不到的。
比如说,有些人阴暗深幽了半辈子的内心深处。
韩承从医院里出来,宛若行尸走肉一样坐进了车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自己陷进真皮后座里。
他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寒冬腊月,由于刚下了一场大雪,顾家豪华古朴的老宅披上了一层雪白的银色大幕。大宅前面的圆环形喷泉被冻成了坚冰。
无数A市当地住了几十年的居民都说,今天的冬天,比起往年,格外得寒冷。
可就在这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每个人都恨不得裹着棉被躲在温暖的家里,却有一个眉眼妖娆却憔悴的尤物女人,瑟瑟发抖地跪在顾家主宅门前。
她的身旁还有个和她一样精致漂亮的男孩子。那个男孩的脸上没有母亲的哀戚绝望,只有无边的空洞。
小男孩已经和妈妈在这儿跪了一上午了,他膝盖下面的雪层已经尽数融化成冰晶,坚硬冰寒如根根细针,每跪一秒,都是刺骨的疼痛和无尽的麻木。
“曾婶,求您通报一声,告诉三表哥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吸毒,我还有儿子要养,我怎么会吸毒呢?求求他帮帮我,我不能去坐牢,如果去了,那个女人会把我弄死的。小承不能没有妈妈,他才这么小……”女人大声喊着,她已经喊了一上午,此时嗓子已经沙哑。可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不仅仅关于她的生命,还关于她身为母亲应尽的责任。
那个叫曾婶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她一脸抱歉地站在门前,用胖胖的身形挡住了进去的路,可小男孩还是看见了正坐在客厅里逗弄一只小狗的年轻男人。
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原本该是温和的相貌,然而那个银色镜框后的凤眼,即使是笑着,却让他觉得是冷的。
“抱歉,表小姐,三少爷现在正在忙。恐怕没空见您。天这么冷,您回去吧。”
“曾婶,求您。能不能就看在我姓顾的份儿上救救我。只有三表哥能救我了。”漂亮的女人强忍着泪水倒在地上,她趴伏在雪上,似乎感觉不到冷,她一直碎碎地念叨着,“求求你了,就算不救我,也救救我的儿子,他不能回到韩家……”
“表小姐,三少爷说,不是他不救您,是真得无能为力。”
最后,小男孩扶着绝望至极的母亲跌跌撞撞地离开,突然他猛地转过头去,似乎想确认些什么。恰好曾婶的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他看到曾婶说了什么,那个男人笑吟吟地抱着他的狗,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活该……突然两个字变幻成锋利的刀子刺向他的双眼!
韩承猛地睁开眼,从后座上坐直了身体。
意识到这是个梦,他空洞的桃花眼流转出自嘲的笑意。
真是年纪大了,竟然开始回忆过去了,他有多久没梦到过母亲了。
“妈妈,快了,很快您就可以瞑目了。”
韩承轻轻地呢喃。过后他拿过座椅旁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温润的女声清冷地响起,“你好,我是随浅。”
“随董,好久没去看你,你近来身体可好?”
“谢谢关心,很好。”听筒里的女声声线干净,让人听着很舒服。
“我记得六月十六号就是预产期,是么?”韩承道。
“韩总的记性还真是好。是的,六月十六。”
“好,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电话里女声微顿,聪慧如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淡淡地道,“礼物是什么不重要,人到场就好。”
“……一定。”
随浅挂了和韩承的电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韩承,要做什么?
然而看着树枝绿地上冒出的新芽,那点不安却悉数被抛诸脑后。
最近她的脸上总是会忍不住露出类似现在这样的安静笑意。看着枯木逢春日日转绿,她仿佛看到了孩子在她的腹中,一点一点地长大。
昨天顾景桓又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了。他们看到了孩子的照片。它很漂亮,至少她和顾景桓这么觉得,它很安静,虽然偶尔会踢她踢得顾景桓觉得它下一秒会跳出来,它很乖巧,目前为止它几乎没有折腾过随浅。
只是随浅还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顾景桓知道了,但他不告诉她。老实讲她还是期盼一个女孩的。
六月中旬就到了她的预产期。细细算起来,如今距离她曾经和顾景桓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年。
顾景桓最近的工作越来越忙碌,随浅大概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是从不询问。
她现在身子重,电视电脑这些辐射强的顾景桓一点不让她碰。除了每个星期她都让王琳汇报一下随氏的大方向之外,对外界的事情基本算是一概不知。
还好有顾少清和盛丹经常来看她,陪她聊天解闷。顾少清对于顾氏的内部业务已经驾轻就熟,比起半年前,此时的他温润中透着胸有成竹的沉稳,可以担当大任。
梁可和顾少清关系也很好,自打结婚就没吵过一次架。就连梁可的爷爷梁老都笑说梁可自打结婚后和变了个人似的,这个孙女婿真是嫁对了!
然而纵使岁月看起来如无风的大海平静无波澜,却始终抵不住暗藏的汹涌。随浅知道,那隐在海水深处的滔天巨浪,从未停止过它的怒吼。
就在随浅此时思索的这个当口,A市城郊不远处,顾氏名下的楼房早已经拔地而起,建筑工地呼和嘈杂,尘土纷扬……
……
五月。顾氏,采购部。
李翔已经是第十六次给荣盛地产负责和他对接的工作人员打电话了,只是仍旧没人接听。
他烦躁地抓着昨天刚做好的新发型,恨不得将头发一根根地拔光。他在顾氏的采购部已经待了五年,从大学毕业的优秀硕士毕业生到今天终于爬到了A组组长的位置。
他们的总监还有一个月就到了退休离职的年纪,副总监之前暗示过他会升职,那么空出来的副总监将会从A组和B组组长两人之中内部选拔。
选拔的标准就是简单的两个字:业绩。谁的业绩好,谁来当副总监。
而荣盛地产这个案子的结果,将会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去年年末的时候,两个组都牟足了劲儿想要争取到这个案子的负责权,最终是李翔带领的A组,说服了荣盛地产同意他们的购买组合和采购价格,为顾氏节省了上亿的资金。
接下来的一切原本就该是一帆风顺了,李翔只需要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他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升职加薪,然后买房子娶老婆。
要说从三月初到如今的五月,一切也确实像预想那样。这两个多月里,李翔从来都不需要担心材料问题,因为荣盛那边极其配合,只要他说材料不够了,材料第二天一定早早地就会送到。
副总监也表扬过他很多次,他成为副总监,几乎毋庸置疑。再有半个月,只需要半个月就够了。
然而从一个星期以前开始,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就不对了。
电话经常打十个通一个。他要求运送材料到工地上,那边就会说工厂还在赶工,再等等。
只是他托自己在荣盛的朋友悄悄地打听过,荣盛提供给任何企业的材料,企业大到跨国集团,小到建筑工程队,都从来没有临时赶工的现象,全部都是提前一个月就一定会保质保量地准备充足。
昨天李翔也将自己的这个疑问和对方说了,然后……今天对方就彻底不接电话了。
可是工地那边的材料已经快要不够用了。如果上报总监,总监恐怕斥责他连这么个小事都解决不了,到时候到了嘴边的鸭子很可能就会这么飞了。如果置之不理……
想了片刻,李翔决定,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一会儿他就亲自去一趟荣盛地产的总部大楼。他就不相信了,难道荣盛还敢真得拖延顾氏的工程项目!
……
荣盛地产总部。
看惯了顾氏的大楼,其他的公司大楼对李翔已经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前台。
“你好,我是顾氏采购部的李翔,请问贵公司林峰在么?请帮我找他。如果他不在,请帮我联络他的领导。”李翔客气地说道。
“好的,请您稍等。”前台秘书甜美地一笑,她速度很快地打了两通电话,最后她的脸上再次挂起甜美的笑容,“李先生,请您稍等,已经有人下来了。”
原本做好了被拒之门外准备的李翔顿时心里一亮,心中的疑惑消散了不少,或许是他多心了。
不到三分钟,电梯门一开一合,发出机械的绞动声。
李翔看到来人,眼睛一晃,惊得差点跌下椅子。
荣盛地产的董事长兼总裁,他竟然亲自来了?!
韩承一身粉色西装,本就长的妖媚,此刻更像个十足十的花花大少,潇洒俊美。
“韩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李翔搓着发抖的双手,笑得僵硬。
“顾氏的代表,我怎么能不亲自接待?”韩承笑着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来往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都远远地鞠躬然后才离开。
“你是来问材料的事情的吧?”
“是的。”李翔静了静心神,镇定地答道,“这一批材料已经快用完了。往常我们都是提前储存一个月的材料,但是这个月已经延迟了一周,我一直联系不上贵公司的员工。建筑工地那边也派人来催过了。”
“既然你亲自过来了,那我告诉你也无妨。实不相瞒,这批材料出了点问题。我必须要让他们重新生产,不合格的材料我是不会卖的。因为这件事公开了会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影响,所以是我让员工暂时保密的。你放心,我向你保证,这批材料会在这个月月底之前送到工地。绝对不会耽误工地下个月的施工。”
韩承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翔,下巴微微抬起,桃花眼中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威严。
李翔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有韩总亲自做的保证,我相信一定没问题。”
“我明白你的难处。回去之后,你大可以公事公办,告诉你的上级。这件事我会亲自和你们总裁说。”韩承又道。
李翔眼睛轱辘一转,如果让上级知道了这件事,多半怪他小题大做办事不利,既然韩承已经亲自解释过了,那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是以他恭敬地笑道,“韩总客气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小题大做了。这件事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您放心。”
韩承眼里迅速划过一抹异光,“那就有劳李组长了。”
……
有了韩承的保证,李翔再不担心建筑材料的问题,工地那边因为负责人和他关系不错,听他保证了材料月底一定可以送到,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初。就在李翔觉得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的时候,工地负责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李组长,荣盛的材料怎么还没到啊?材料用完了,今天要是接不上,耽误一天的工期,上边的损失可就是上亿啊,到时候就算是把咱们两个卖了都赔不起啊。”
“还没到么?你再等等……我给那边打电话催一催……”李翔的心再次悬到了嗓眼,他眉头紧蹙,话也说得谨慎起来。
“好吧,尽快啊,我等你信儿,这次我没有提前让材料入库,完全是因为相信你,你千万别让我难做啊。”
挂了负责人的电话,李翔再次给荣盛集团打了电话。
然而直到传来忙音,也没人接听。一上午,李翔一直在打电话,只是通通没人接。负责人后来又催了他几次,都让他勉强安抚住了。
下午,李翔终于又一次去了荣盛,他必须要去问清楚。
“对不起,林经理不在公司。”前台秘书笑吟吟地道。
“那韩总呢?”
“韩总也不在公司。”这次前台秘书连打电话都不用,直接回答。
“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找找他么?”李翔额头上滴下冷汗。
“抱歉,韩总的行程一向只有总裁秘书才知道。不过,韩总确实留了话给你。”
“什么话?”李翔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渐渐地形成一个猜测。
“韩总说,辞职以后荣盛欢迎你。”
蓦地,李翔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毁灭殆尽。他连句“谢谢”都没心情说,转身颓丧着肩膀,脚步如坚石般沉重。
副总监的位子没了,工作没了,五年的日日夜夜奋斗化成乌有,他人生最宝贵的五年,统统白费了……
……
当天晚上九点钟,总裁办公室里的男人通过层层上报,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采购部是干什么吃的!去,把负责的人给我叫来!”顾泽凯坐在办公桌前大发雷霆。
顾泽凯的心腹刘秘书将两封信递上来,“这是采购部总监和负责这次联络的A组组长的辞职信。副总监正在来的路上。”
“集体辞职?”顾泽凯的眉心一跳一跳的,“早不辞职晚不辞职,突然现在辞职?去,把他们也叫来,他们的辞职信我不批准!”
“可是……可是人事部已经批了。采购部总监的辞职一早就批下来了,这些天人事部让他交接好工作,所以才一直没走。至于这个采购部的组长,他的辞职信是送不到您这儿的。采购部副总监……”刘秘书低下头,“也已经批准了。”
“那你还给我辞职信看什么?”顾泽凯蓦地拔高了声音问道。
“……”
“废物,都是废物!”顾泽凯猛地抓起辞职信“砰”地扔在刘秘书脸上,“你赶紧现在打电话,联系所有可以联系的建材商,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工地必须开工!”
“是!”刘秘书向后一缩,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然而一个小时之后,刘秘书一脸便秘色推门走了进来。
“总裁,采购部的副总监出了车祸,暂时来不了了。”
“啪”地一声文件摔在桌上的响动传来,顾泽凯阴鸷的声音响起,“竟然没一件让人顺心的事。人死了么?”
“没有,重伤昏迷。警察初步判定是车开得太快了所以出了交通事故。”
“废物!”顾泽凯轻嗤了一声,阴沉沉地问道,“让你联系的建材商联系得怎么样了?”
“……联系了几个和顾氏平时关系不错的。只是……”刘秘书迟疑了片刻,“顾氏这次要的材料数目巨大,就算今天加班加点明天一早也绝对不可能赶出来。所以大家都说……”
“说什么!”顾泽凯瞪大了眼睛。
“大家说无能为力。”
“胡说八道!”顾泽凯“蹭”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林氏企业、凯德贸易、鼎峰国际这些企业订单动辄几亿十几亿,我只问他们要一千万的货,敢跟我说无能为力?你有没有说是谁要的?”
“说了,而且鼎峰国际的总裁还说了句话。他说,荣盛地产都做不成的买卖,他们就更做不成了。我总觉得,他这句话另有含义。”刘秘书是跟在顾泽凯身边的老人,八面玲珑的手段比苏曼只强不弱。
“你是说,他在暗示这件事背后是荣盛地产在捣鬼?韩承?”顾泽凯幽幽地道。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到材料。”
“对,你说得不错,再继续去联络,小公司也去联系,哪怕凑一凑,也先把眼前的危机给挡过去,否则停工是小,造成的影响是大。如果从外地调材料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星期。在这期间一定要先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恐怕压不下来了。”刘秘书又打了一个哆嗦,“副总监出车祸的地点是在市中心,而他出车祸的原因,半个小时之前记者已经报道过了。”
“什么?”顾泽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骤然间发展到这一步,他面色铁青,强自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先购进一批材料再说。”
“是,我再打电话。”
刘秘书出去,顾泽凯眉头微皱,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最后还是打了个电话。
“不是说过,不要给我打电话么?我什么时候说你值得我浪费时间亲自接你的电话了?”响了很多声,听筒里才传来一个好听的中年男声,只是男人口吻极其不耐烦。
奈何顾泽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越发地恭敬,“顾氏出事了,这次的事情恐怕不小。我担心影响你的计划。”
“呵,你真是想太多了。我的计划岂是你能影响的?这次的事情,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小家伙这是回来报仇了。你可要挺住了。如果没挺住那我可是会心疼的。”
“报仇?”顾泽凯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好了,你影响美女给我擦防晒霜了。你好自为之。希望等我回国的时候还能够见到你,哦不对,应该是,活着的你。”
电话没有三十秒就已经挂断,却也显示出接电话那人的好心情。如果是平常,恐怕十秒不到就会被挂断。
顾泽凯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删掉了通话记录。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无数的电话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他的私人手机,工作手机,内线电话以及办公室电话……
凌晨一点,刘秘书再次进来,脸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顾泽凯也刚撂下最后一个电话,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总裁,所有能用的建材公司我都打过电话了。他们的相关材料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被荣盛买走了。唯一剩下的几家库存,数量太少,杯水车薪。”
“又是韩承?”顾泽凯不满地皱眉。
话还没说完,私人手机再次响起。
这个手机会打电话来的只有老爷子,宋晓静这几个人。而在这之前他们都已经打过了。
顾泽凯皱眉,一串陌生号码,这是谁又打了电话?
“喂?”顾泽凯声音中满是不耐。
“顾总,好久不见。”听筒里年轻男人声音轻快魅惑,“听不出我是谁么?我是韩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