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悦把端木忍送到宿舍, 里面一大堆人正在打扑克,看到端木忍都静了下来,似乎很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欧悦笑着解释, “我刚才查了住宿记录, 他应该是住在这里的。”
一个穿着短裤, 光着上身, 手里拿着扑克的男生站了起来, “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住的……”
端木忍顺着男生的目光看向一张床,上面凌乱的堆着脏衣服、脏鞋,还有无数的杂志, 轻轻的皱了一下眉,“以后, 我会住宿舍。”
短裤男生不好意思的笑笑, 连忙招呼另外两人收拾, 其他人也帮忙。
端木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
欧悦知道他住的地方, 向来有人收拾,不用他自己动手,但这是学校宿舍,他可不想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给舍友不好的印象,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也上前帮忙。
端木忍木讷的上前, 欧悦递东西, 他接住, 欧悦让他把什么放到哪, 他照做,虽然不太主动, 但总算也不是个袖手旁观者。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端木忍的床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被褥是学校配的。
欧悦查住宿记录的时候,已经要来了端木忍储物柜的钥匙,打开柜子,刚帮他把床铺好,到了宿舍熄灯时间。
熄灯之后,其他的人都回宿舍了。
欧悦问他有没有买牙刷毛巾,他摇头,旁边有人递来了新的,“用这个吧,早上刚买的。”
端木忍接过,握住,“我叫端木忍。”
那人笑着抓了抓头,“你是名人,我知道你,我叫崔宇,那个是韩兆,他是王少强,我们是室友。”
端木忍笑了笑,还没说话,王少强就跳了过来,“听说过你的事,还以为很拽,也挺好相处的嘛!”
旁边的韩兆不停点头,已经在刷牙了,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欧悦见这三人对端木忍都还不错,放下了心,把他拉到了外面,交代了一些事,说第二天和他一起吃早餐,然后飞快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就跑走了。
端木忍愣在原地,石化成了雕像,直到崔宇踢踏着拖鞋晃出来,问他怎么还不睡,才反应过来,回了宿舍。
端木忍和室友的相处还算融洽,虽然他经常会做出和常人不同的事,但在欧悦每天的指点和交代下,他渐渐习惯了学校的宿舍生活。
端木忍和神宫澈自从那一天之后,过着逃与追的生活。
逃的是端木忍,追的是神宫澈。
然而,无论端木忍怎么逃,两人总是会在教学楼、食堂、足球场、林间小道……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遇到。
被捉到的端木忍,不会转身走人,神宫澈说什么就是什么,陪他吃饭,陪他逛街,陪他拼命的刷卡,幻想着他爷爷收到账单会气成什么样,末了说一句,谁让他不同意我和你退学。
然而,就是神宫澈,也感觉到了端木忍木偶式的应付。
于是,在夜风吹拂的人工河岸边,神宫澈终于吼了出来,“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
因为白天的疲惫,端木忍揉了揉眉心,坐到草地上,头靠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上,“阿澈,这学期完了,你就回去吧。”
“我知道啊,我们一起回去,你还住你原来的家,我可以每天去找你”,神宫澈说的理所当然。
端木忍无奈的轻叹一声,“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
神宫澈愣了一下,急了,“为什么啊,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啊?”直觉的认为,忍就是生气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他也确实是不知道。
面对神宫澈孩子一样的执拗,端木忍轻笑了一下,果然是一点没变呢,其实,很多时候,和他待在一起真的很舒服,因为他,可以骗自己,一切都没变,可他向来不是个自欺的人,无论有多少次的恍惚,无论有多么希望一切都没变,但心底里还是知道的,一切——都变了。
神宫澈对他的感情,说的很明白,那一天也做的很彻底,可是,他却分不清自己对神宫澈究竟是什么感情,爱吗?不爱吗?爱和不爱,他早就忘了是什么感觉。自从知道了黑泽未知三年前做的事,他似乎已经绷断了最后一根弦,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去管了,他只想摆脱那个人,摆脱一切,他甚至有一个念头,想要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走完剩下的人生。
可是,他也知道,他心里有一个魔,那就是常靖远,或者说是常靖远带给他的三年时间。
他留下来,只是想等,等常靖远回来,真真正正的面对他一次,他不想再逃了,灭不了心中的魔,他逃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常靖远。
神宫澈的出现,确实唤起了他许多忘了的感情,但他并不能确定那就是爱,神宫澈的孩子气,在三年前,是他无比珍贵着的,他珍惜着他和神宫月、神宫澈、黑泽未知四人之间的一切,可是,最终,什么都输给了时间。
“忍,你和未知姐,究竟怎么了”,神宫澈见端木忍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的问出了这许多天的疑问。
他孩子气,他任性,可他并不傻。
未知那天哭的那么厉害,忍说不想再见未知,他实在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的去责备任何一个人。
姐姐死了,他剩下的只有忍和未知姐,他谁都不想失去。
端木忍抬头,看了神宫澈很久,淡淡的笑了一下,“阿澈,你还记得波比吗?”
波比是一只狗,神宫澈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只贵宾狗。
“记得,爷爷说它会影响我做功课,把它送人了”,神宫澈不明白端木忍为何突然提起波比,但仍然老实的回答。
“波比没有送人,波比死了,神爷爷怕你伤心,跟你说送人了”,端木忍的话说的很慢,一直留意着神宫澈的表情。
果然,神宫澈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从小,爷爷就对他尤其严厉,会在众多宾客面前大声呵斥他,也会在他只犯了小小错误的时候,特意打电话到学校要求从重处理,甚至会将他关到漆黑的小阁楼里,直到他求饶。
爷爷会怕他伤心?
他不敢想象,不敢相信。
波比是别人送姐姐的生日礼物,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个男孩子却异常喜欢那只小贵宾,和它一起玩,和它一起洗澡,和它一起吃饭,和它一起睡觉,就连去学校也把它偷偷藏到书包里。
最终,爷爷发现了,无论他怎么哀求,还是把波比送了人。
许多年过去,他甚至都快忘记了,忍却对他说,波比不是送人了,而是死了,波比不是被爷爷夺去了,而是爷爷怕他伤心才骗他。
他怎么能相信?
忍口中的神爷爷,真的是他的爷爷吗?
“你知道波比怎么死的吗?”端木忍仿佛要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过了许久才问。
神宫澈缓慢的摇头,仍然陷在对比忍口中的神爷爷和自己爷爷的混乱之中。
“那天,神爷爷把波比藏在阁楼里,你在房间里哭,我和阿月从楼阁窗户里爬进去,想把波比偷出来给你,出来的时候,我的衣服勾到阁楼的窗栓上了,阿月帮我解开,没有抱住波比,波比听到你的哭声,从屋顶就往下跳,然后……”,端木忍停了下来,脸上泛出的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彻悟,还有些许的悲伤,原来,每一件事,知道的多少,真的有不一样的心情,阿月死了,他和她之间没有了以后,未知还在,可他和她之间,也没有了以后,“阿澈,很多事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谁也回不去从前,你就当我是波比,已经不再了,不管是离开了,还是死了,总之,已经不在了。”
端木忍说的决绝,说完就站起来离开。
神宫澈似乎一时猜不透他话的意思,呆滞了半天才想起追,然而,转身,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端木忍是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宿舍的。
满身的酒气、脚步踉跄,就连拿钥匙开门也找不到钥匙孔,要不是韩兆起来上厕所发现了他,他指不定要在门口躺多久。
端木忍醉的很厉害,但不说胡话,只是不停的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眼角便会有泪渗出。
脸色苍白,泛着不正常的红,柔软而细碎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端木忍蜷着身子,最大限度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牙齿咬着下唇,像是要咬住什么声音不泄露,双手交握放在脸边,偶尔会无助的颤抖一下。
这样的端木忍,十个看了有九个会心疼,剩下的那一个更多的是心痛。
三个男生手足无措,找来了欧悦,因为这个学生会主席看起来很关心他们的室友。
欧悦到了宿舍,脸色极其难看,还没等其他三个人说话,就把端木忍拽下了床,一直拽到了水管下,拧开了水,把他的头摁到下面不停的冲。
尽管是夏天,醉酒的人被凉水这样冲,也立刻醒了过来。
端木忍手撑到洗脸池边,不停挣扎,想抬头,欧悦却不松开,把水拧的更大了。
旁边三人看到,傻了,传闻中的学生会主席,不是温文和悦的吗?怎么跟个黑社会差不多,让人清醒,就不能用点斯文的方法?好歹也是C大高材生,文化人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腹诽归腹诽,三人赶紧上前拉开了明显在愤怒着的学生会主席。
得到解脱的端木忍,坐在水池边的地板上,不停的咳嗽,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到苍白的脸上,衬衣前面湿了一大片,双手因为刚才的太用力,变成了清白之色。
欧悦不说话,甩开拉着他的手,拿了毛巾擦端木忍的头,擦的很用力,好像手下的不是人头,而只是足球,让其他三人直接怀疑,叫他来,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还好,欧悦并没擦多久就泄愤完毕,眼神也转成了心疼,把端木忍又丢进了浴室,顺便塞进去干净的衣服,关门的时候,很生硬的说,“十分钟,我等你。”
一转身,欧悦才发现,其他三个人盯着他的目光,足以叫惊诧。
崔宇心中嘀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
王少强搬了凳子给欧悦,满脸的谄媚,他一心想进学生会,怎奈应聘几次都被刷下来,好不容易逮到巴结主席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韩兆则递了一杯水给欧悦,竖了竖大拇指,“佩服,佩服。”果然,做事是需要下狠手的。
怒气已消的欧悦,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捧着水杯傻笑。
天知道,他刚才是真的急了,看到端木忍那个样子,他是心疼又心痛。心疼他那样的伤自己,心痛他为何要那么狠的伤自己。
学生会主席眼中流转的情绪,其他三人看得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欧悦笑,其他三人也笑,一个比一个笑的难看,还是笑。
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就好像谁先停止笑,谁就要做先开口的那个。
庆幸,端木忍很听话,十分钟后走出了浴室。
换过衣服的端木忍没有了醉酒的狼狈,发丝已经擦的半干,只有眼底几缕血丝彰显着他的疲惫。
对于刚才的事,他一个字没提,只是很认真的跟室友说了一声谢谢。再看向欧悦,眼中有了愧疚。
欧悦心里想,看来他是彻底清醒了。
折腾完一番,也到了上课的时间。
四人虽然同住一个宿舍,但系别不同,上课时间也不同,有课的王少强一看清时间,抱着书就跑,边跑边回头对欧悦喊,以后多指教,这一喊没看路,撞到楼梯栏杆上,惹来另外两人大笑。
韩兆是出了名的挑灯夜读型的,白天没课的时间,他都用来补眠,晚上别人睡觉了,他开始学习,用他的话说,图个清净,所以,他看事情完了,打了个哈欠,钻回被窝。
崔宇最近参加了学校的极限运动社团,说是要开会,准备第一次的活动,也离开了宿舍,走出去了一会儿,拐回来在门边探头,对端木忍说,“社团名单上好像有你的名字!”
端木忍正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听了他的话,扭头疑惑看过去,很明显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参加了什么社团。
崔宇嘿嘿一笑,又说了声“难道看错了”,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