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满月之天,夜是月朗星稀,屋外一片大好清辉美景,良辰时正是邀友举杯的大好时候,然而放眼望去,整片宫殿楼宇一片黑暗,唯独一间殿宇有着豆大的火光从窗外映出。
点着灯火的房间的窗户许是没有关严,有凉风钻进屋里,撕扯着烛火摇曳不定。大殿很空,风吹进去,空荡荡地卷起四周的纱幔轻帘,露出纱帘后坐着的人影。
坐在那里的人一头灰白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身上道袍干净整齐,左手握着一卷书籍,右手正支着脑袋,眼睛紧闭,应是看书时不小心睡着了。
许是夜里风凉,在一阵风差点将烛火吹灭时坐着的人醒了过来。
“该回去了。”他放下书籍站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严实后离开。手边的茶早就凉了,他顺手端着倒进窗边的兰花里。
暗黄的茶水倒进土壤,茶盏里残留了几片茶叶梗子,他低头看着忽地就发起呆来。他记得第一次在师门后山的竹林见着对方时,对方就是在低头煮茶。
茶烟袅袅,沁人心脾,林中的人一身墨绿宽袍闲坐在草地上似乎已经和这片竹林融合在了一起,明明对方才是擅自闯入师门的不明来客,此时此刻,倒是显得自己才是多余的。
他记得当时自己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在一愣之后立即就义正言辞地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擅长师门等等。
他所在的门派也是修仙的大门派,可是对方听了依旧是悠闲的,从他提壶倒水洗杯的姿态就完全可以看出来。
“这片竹林灵气浓郁,煮茶的水是清晨竹叶上的露水,既然赶上了……”对方端起茶杯,抬起头看向他,“要一起喝一杯吗?”
简简单单的语气,像是邀请一位早就相识的友人。
许是被对方友好的语气所惑,他竟是真的坐了过去。而以后,更是没少往那片竹林跑,一来二去,就这样竟是熟悉起来。
不问身份背景,不问缘由目的,只是简简单单地喝茶。当然,不是每次去都能见着对方,也不是每次去都能喝到热茶。
对方有时候在弹琴,在煮茶,在盘腿修炼,更多的时候手里一直擎着酒杯。几年过去,一直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想,对方应该是位修仙的高人,虽戴着面具看不见真面貌,但应该是个年轻人。或是他从来不多问,所以对方准许了他的靠近。
但好像……仅仅如此而已,几年后,他们一起下山,他依旧对他一无所知。
君子之交淡如水,理应如此,他只能这样想。
对方是怎么想的他不能左右,但是他叶知秋除了一两个能说上话的同门师兄弟,这个人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怎么样都应该珍惜。
只是如今……他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他有些分心,茶杯放在桌子上时茶盖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他正要皱眉,屋里却传来更为清晰的声音。
是拔剑的声音。凌乱,刺耳,带着杀气……还带着熟悉的气息。
他回头,双手一时间不知往哪里放,声音也有些紧张:“墨竹好友……”不,已经不是了,是有衣,不是墨竹好友。
“无衣死了,我如约来取你的性命。”对方的语气和披着月光的剑一样冷。
死了?那……那他是该偿命了。只是,他先前是真的不知。
“我们还能是朋友吗?”命拿去,情分能不能留下来?
“不能。”
对方一挥剑,剑风割断了他的发。
“你杀了我弟弟,如今,这一剑,割断往日的情分。”
“墨竹!”
灰白的发掉落在地,束得整整齐齐的发全散乱开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是狼狈,比那天在祭台上被天雷追着劈打还要狼狈。
但是他还是想挽留,只是他站起身时对方已经打开殿门走了出去,他追上去,却只是看见漫天的大火。
“着火啦!”
“逸心殿着火啦!”
“丞相大人,逸心殿着火了,陛下还在里面!”
“丞相,你倒是快去救人啊。”
如何能救得了,他的能力不足。
“丞相!”
“丞相!”
“叶知秋,你还站着做什么!救人!”
别喊了,我知道了,但是无能无力。
“国师!”
“国师!”
无衣?无衣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无衣,陛下所喜欢的,好友的兄弟,这个人死了……并且,无衣不是妖。
“国师!”
“国师大人!”
“一叶大人!”
清脆的声响在耳边炸开,低垂的脑袋失去支撑,一叶猛地惊醒抬头。
是梦。
是了,几百年过去,如今他已不是方朝的丞相叶知秋,而是青玄国的国师一叶。是一叶知秋还是一叶障目,当初用上这个名字的想法已经不想探究。
“什么事?”一叶将压皱的袖子摁平,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把他叫醒的道童。
“国师大人,大臣们想问王和王夫的圣体要怎么处理?”
“合葬了吧。”真正的主已经离开,剩下的不过两具皮囊,怎么处理并不需要费心。只是这两人之前恩爱的名声早已传遍青玄,那么顺势合葬也算是合了民心。
“是。”道童顿了顿,“再者另一件事是关于王位……”见国师大人皱起眉头,道童立即闭上了嘴巴。
“此事不急……”一叶顿了顿,“算了,我并不想多管,他们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只需记得讨论一番将人选名单和为什么此人能胜任的理由送到观星台让我看看即可。”
“是。”
道童出去给等在外面的大臣们传话,大臣们得知消息后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国师打的什么主意。
谁都知道,青玄国虽然是王做主,但王位的人选实际上却是国师说了算。就比如上上任的安意是国师钦点的,上任的龙宿是国师从小带大的人。国师虽在王上位后便不插手政事,但是超然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但现在,让他们自己推选合适的人选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