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到泰尔斯沉默良久了。
“好吧,你们说得也没错,这一点上,我确实没什么立场劝说你们。”
王子想起什么,无奈叹息,感慨不已:
“就像我,我把陛下的算盘完成得再好也好,抑或是向你们服软也罢……翡翠城无论谁输谁赢,我依然在同一个笼子里——偏偏我还需要这个笼子才能生存下去。”
泰尔斯出神道:
“毕竟,作为一个人,是很难分得清什么是自己选择的,什么是被选择的……包括什么是因为事先被选择了,方才有权自己去选择的……”
看着这样的王子,卡拉比扬两姐妹不无疑惑地对视一眼。
“有点绕。”琪娜皱眉道。
“但大体能懂。”卡莎眯起眼。
泰尔斯回过神来,露出苦笑。
“所以,是的,我厌烦了,”他坐得太久,伸了个懒腰,“我是真的想换个活法。”
“可是你们呢?”
卡莎和琪娜双双一怔。
下一秒,她们彼此对视,点了点头。
“我们是卡拉比扬。”
卡莎咬牙道。
“就像你是璨星。”琪娜死命点头。
“生于此。”
“死于兹!”
两人年岁尚小,却像奔临沙场,准备赴死的战士。
听了这话,泰尔斯略有些出神。
仿佛听见另一句话。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为星辰而生……】
“因此……”
只听双胞胎一前一后发声:
“我们不会,也没空厌烦!”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吗?”
“等你加冕,就给我们万贯家财?”
“把我们拔擢成王国首相?”
“还是御封为你的王后?”
“不然更进一步,加冕星辰女王?”
“拥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权利?”
泰尔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着,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两姐妹:
“科恩·卡拉比扬,他是你们的亲哥哥吧?”
双塔长剑的两位小姐齐齐皱眉。
“打亲情牌可没有用。”
“尤其是我们的蠢哥哥。”
“而且,您能跟他成为朋友?”
“不禁让我们为您感到悲哀。”
“深深的悲哀!”
“悲乎哀哉!”
泰尔斯笑了,他举起手指止住对方的话头:
“但你们知道,科恩比你们强在什么地方吗?”
这话没头没尾还没逻辑,卡莎和琪娜先是一愣,旋即双双失声而笑:
“科恩?比我们强?”
“那个巨婴大猩猩?”
两姐妹既有不满,也有不屑:
“强在哪里?比我们壮?”
“五个银币,我能雇到比他壮两倍的!”
“比我们能打?”
“五个金币,我能雇到比他还能打的!”
“比我们蠢?”
“五个铜币,我能雇到比他——抱歉,这个真雇不到。”
“比我们更不负责任、更脑壳空空吗?”
“就因为跟爸爸吵了一架,一拍屁股,离家出走!”
“气得爸爸伤心卧病,妈妈卧病伤心!”
“害得我们还没车轮高,就要负担起全家生计!”
“还担心傻哥哥的安危,省吃俭用给他凑了两百五十生活费!”
“还要千方百计瞒着爸爸!”
“还要绞尽脑汁瞒着大猩猩!”
“不然大猩猩就装模作样不肯收!”
“到了王都还连连闯祸!”
“连铁腕国王都敢得罪!”
“连麻烦王子都敢跟随!”
“害得我们这趟来给他擦屁股!”
“被一个霸道王子欺负得惨兮兮!”
“任由他占尽我们的便宜!”
“呜呜,我们的命啊苦兮兮……”
“究竟何日,能得梦中的郎君怜惜!”
咚!
泰尔斯重重顿响茶杯,打断她们不自觉再度开始的对唱。
“的确,科恩,他也许做了很多蠢事、傻事,不被人认可的事,没有前景也没有结果,”泰尔斯表情严肃,“但至少,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是出自科恩自己的意愿与选择。”
他想起那个那个治安因工作中的无数挫折而灰心丧气的科恩,那个因为听见废屋解散而哭得不能自已的科恩。
以及那个无论在龙霄城还是永星城都傻傻愣愣,但却在代价沉重的抉择前从不犹豫的科恩。
“跟我们不同,他能自己承担责任,”泰尔斯幽幽道,话语里潜藏着自己也觉察不到的嫉妒,“也只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此话一出,双胞胎面色骤变。
“放屁!放屁!放屁!”卡莎气急败坏。
“他若能承担责任……”琪娜眼神冷厉。
她们像是被激怒了。
“我们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他若能承担责任……”
“那我们来这里是为什么?”
“为了给王子白嫖吗!”
泰尔斯冷笑一声。
两姐妹还在继续,愠怒更甚:
“他若能承担责任……”
“就不会跟你违禁闯宫……”
“在陛下那里挂上了号……”
“如果我们不来这一遭……”
听到这里,泰尔斯突然高声打断:
“是么!”
他冷冷道:
“我还以为对你们而言,亲哥哥死不死的无关紧要,顶多只算个添头呢。”
卡拉比扬姐妹双双一窒。
泰尔斯讽刺道:
“如你们所说,在家族面前,个人根本无足轻重——哪怕是家族继承人。”
“姐妹,他……”琪娜咬牙切齿。
“他又学我们说话!”卡莎眼中冒火。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现在,卡莎,琪娜,你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来给科恩擦屁股,来承担本该属于他的那份责任吗?”
卡莎和琪娜都咬牙不语。
王子死死盯着科恩的两位妹妹:
“还是说,是为了替他承担那份——被强加给他,却被他所厌烦,所拒绝的责任?”
他更进一步,目光直逼对手们,像是要看穿她们的伪装:
“或者说,强加给你们,可你们无从拒绝的责任?”
沃拉领的恶魔双胞胎愣住了。
她们疑惑又犹豫地望着泰尔斯,像是从来不认识他。
“想清楚这个,也许你们就明白,科恩比你们——甚至比我——强在哪里了。”泰尔斯幽幽道。
两位卡拉比扬没有立刻回答。
她们一人神思不定,一人满面不忿。
“哼!殿下牙尖嘴利,尤擅诡辩。”卡莎反应过来,咬牙反驳。
“我们可是早有耳闻了!”琪娜不忿道。
言罢,她们怒哼一声,再度齐刷刷展开黑色折扇,亮出上面的污言秽语,正对第二王子:
【夭寿囡仔。】
泰尔斯隐约知晓她们那异乎寻常的怒火来源何处。
但他也不反驳,只是淡然一笑:
“是么?”
下一秒,在双胞胎怒火更甚之前,泰尔斯就抢先一步转移话题:
“那你们知道,米兰达·亚伦德,又比你们强在何处吗?”
卡莎和琪娜又是一愣。
“米兰达?”
“亚伦德?”
两姐妹对视一眼,好像看到最荒谬的事情,哈哈大笑了好几声。
“铁甲女战士?”
“北境大疯批?”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话语也一句比一句刻薄:
“被架空了继承权的寒堡继承人?”
“因父亲叛国而蒙羞的要塞排头兵?”
“在北境说话都没汉子听的寒冬利剑?”
“给小屁孩儿打零工的白鹰贵胄?”
“只剩蛮力的肌肉男人婆?”
“只懂挥剑的暴力女剑士?”
“她独木难支,连一支十人的部队都拉不起来!”
“真拉起来了,怕是陛下就要她人头落地!”
“她深陷漩涡,在哪里栖身都会让宾主尴尬为难!”
“不为难的只有比寒堡还穷,比长青岛还远,比我家客厅还小的星湖堡!”
“她比我们强?”
“吃干饭肯定比我们强!”
卡莎强忍怒气:
“她一无所有!”
琪娜眼神凶狠:
“我们应有尽有!”
啪!啪!啪!
泰尔斯狠狠拍响巴掌,以表赞同。
“没错,米兰达,她如今一无所有。”
他想起米拉在星湖堡时的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顶多算是在我身边跑腿的部下——嗯,还是非正式的,连侍从官任命状都还没从复兴宫批下来。”
他目光一转。
“而你们,你们应有尽有,”泰尔斯看向两位卡拉比扬,叹息道,“比如说,你们生来就是王国南岸,地位显要又声名赫赫的卡拉比扬家……”
卡莎面带得色,琪娜一脸骄傲。
直到泰尔斯的下一句话:
“……的联姻筹码。”
双胞胎遽然色变。
“姐妹……”卡莎咬牙切齿。
“姐妹!”琪娜眼神冒火。
她们握紧彼此的手,意图不善地盯着面色淡然的泰尔斯。
“又或者说,你们注定将是王国某地,地位显要又声名赫赫的某高官显贵之家……”
泰尔斯略一停顿:
“……的门面装饰?”
“姐妹!”卡莎握住妹妹,胸膛起伏。
“姐妹。”琪娜紧紧回握她的手,字句艰难。
但泰尔斯还未结束。
“即便你们称心如意,找到了个清贵富有,还能定时早死的夫婿,人们还是会称呼你们为……”
泰尔斯不屑道:
“……某某遗孀,未亡人。”
他表情玩味:
“而你们知道吗,我祖上的某一任国王专好娶富有的寡妇?靠此敛财?”
此时此刻,卡莎和琪娜眼中的怒火无以复加。
但泰尔斯却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的蓝天。
“但是相比起这些,相比起你们,米兰达·亚伦德女士,”泰尔斯的态度随着话语渐渐增强,“米拉,她是我的……”
泰尔斯话语一顿,回过头来,微笑纠正:
“不,她选择了成为我的……”
那一刻,王子眼神灼灼,信心百倍:
“骑士。”
书房安静了下来。
骑士。
一个单词。
发音简单,不加形容,毫无修饰。
但这个词说出口的刹那,卡莎和琪娜咬牙切齿。
“这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区别?”
她们依旧神色倔犟,强自不屑。
但泰尔斯发现,她们都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打工就是打工!”
“失势就是失势!”
“说得再好听也是一样!”
“骑士又怎么样?”
“顶个屁用啊!”
“主子焦头烂额的时候……”
“她放了什么有用的屁吗?”
但泰尔斯不急不慌,只是轻轻摇头:
“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区别——更别说,她可能是王国北境的第一任女公爵。”
两姐妹表情一变,卡莎不服地咬住嘴唇,琪娜紧紧抓住姐姐的手。
“殿下如此慷慨,未曾加冕便擅许期诺……”
姐妹俩不怀好意:
“可曾报予陛下知晓?”
“没有,”泰尔斯大大方方,坦率真诚,“因为跟你们不一样——我厌烦了!”
卡拉比扬姐妹对视一眼,难以置信。
“甚至于,你们最讨厌的那位凯文迪尔,那位把我害到如今田地,走投无路的塞西莉亚小姐……”
双胞胎听见这个名字,像是被踩到了脚一样。
“啊!那个大变态,神经病!”
“死女人,怪物小姐!”
“大灾星!”
“装神弄鬼!”
“害我们一起进神殿受罚!”
“失去了最美好的童年!”
“是的,希莱她体……体弱多病,长期不在翡翠城,又与哥哥关系恶劣,比不得你们在沃拉领治政掌事,决策定计。”
泰尔斯犹豫了片刻,最终叹息一声:
“但在那一刻,在她虎口夺食羞辱我的那一刻,她主动选择了成为我的对手,我的敌人。”
泰尔斯看向两位表情激愤的女客。
“而你们,卡莎,琪娜,如你们所言,”泰尔斯轻轻摇头,不无惋惜,“卡拉比扬注定是凯文迪尔的盟友,注定只能同鸢尾花家族纠缠不清,挣脱不开。”
随着泰尔斯的话,两姐妹的呼吸渐渐紊乱。
“因为你们不是不会,也不是没空,而是‘没资格’厌烦,遑论挣扎和解脱。”
卡莎和琪娜的愤怒眼神渐渐凝固。
“因为你们从出生到现在,兴许以后到死亡……”
泰尔斯眼神一黯:
“都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卡莎和琪娜微微一晃,脸色苍白。
书房里安静了很久。
直到表情难看的卡莎收拾心情,勉力回应:
“我知道,殿下想说服我们,背离家族的立场,自己选择?”
“不可能!”琪娜愤而抬头,眼角依稀可见晶莹。
“而您再滔滔不绝也罢,”卡莎努力保持着理智,“终究,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
“无论是不是我们的意愿,我们与卡拉比扬……”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像您与璨星家族。”
“得其庇佑,也受其制约!”
“离开家族势力,就像鱼离开水。”
“失去的只会比获得的更多!”
“没了卡拉比扬,我们就是想帮你的忙都做不到。”
“更不可能倒戈相助,自取其害!”
双胞胎死死盯着他,发着抖说完这段话。
泰尔斯则平静地回望她们。
“是你们不可能,还是卡拉比扬不可能?”
“都不可能!”琪娜抢白道。
“您不能,也无法把我们同卡拉比扬分开。”卡莎缓声补充。
泰尔斯笑了,他摇摇头:
“放心,我并无此奢望。”
卡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您既知道,那是最好。”
琪娜把眼泪逼回眼角:
“你最好是知道!”
说服失败。
但泰尔斯却毫无挫败感。
面对呼吸紊乱,情绪起伏的两姐妹,他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
能触及灵魂的东西。
“哪怕你们不厌烦现状,”泰尔斯轻声道,“但卡拉比扬家也不厌烦吗?”
“厌烦什么?”
“你又要狡辩什么!”
两姐妹严阵以待。
泰尔斯向后一靠,看向天花板。
“我这么问吧:你们站队詹恩,成功抵御住了这一波的王室侵袭,复兴宫魔掌,”他轻叹道,“可是下一波呢?下下波呢?下下下波呢?”
“您是说您还要卷土重来?”卡莎冷脸道。
“未免也想得太远了!”琪娜不服道。
“先管好您回永星城之后的事情吧。”
“某人要被爸爸痛痛打屁屁咯!”
泰尔斯笑了。
“不,我是说,无论是为保护切身利益也好,代言相关阶层也罢,还是为维护体系制度,保卫统治根基,抑或是更虚无缥缈的捍卫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他坐正身子,直视两位少女:
“且不论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正当与否,可这么多年来,南岸领和翡翠城似乎总是在……被动防御?”
兴许是答案出乎意料,卡莎和琪娜双双一怔。
“而卡拉比扬就更辛苦更艰难了,因为既要千方百计帮助翡翠城,防御王室中央对南岸领的外部进攻,又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削弱凯文迪尔对你们的内部压制,抢夺更多的内部话语权,似乎总是在两面对敌……”
泰尔斯对两位小姐叹息道:
“就像你们,为了自由,既要找丈夫,又要找个早死的丈夫,似乎总是在……找丈夫?”
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两位卡拉比扬小姐紧皱眉头,惊疑不定。
“我不懂。”卡莎冷冷道。
“什么意思?”琪娜狐疑道。
她们收敛怒色,神情冷酷,加上两人脸上各有两道因妆容弄花而拉下的深色沟壑,当她们齐齐抬头,向泰尔斯冷冷望来时,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恐怖感。
“我的意思是,时代在改变,王国在前进,嗯,也许南岸领还要领先那么一小步,所以才积累了那么多让复兴宫眼馋的财富……”
泰尔斯搓了搓鼻子,感觉自己找到了关键。
“可是无论卡拉比扬还是凯文迪尔,目光却依旧只停留在南岸领一隅,”他啧舌道,“就像护食的猫咪,总想着‘我的猫粮更好,可得好好保护,别让其他猫抢走了’。”
泰尔斯看向两位少女:
“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卡莎陷入沉思,一语不发。
“护食?可惜?”琪娜慢慢咀嚼着这些字眼。
泰尔斯微笑点头。
“因为你们手里真正更好的,其实不是猫粮,不止是猫粮,至少不是这些会被抢走的东西,”泰尔斯缓缓道,“而是那些抢不走的东西——比如搜寻猫粮的经验技艺?”
卡莎眼神一亮:
“你是说……”
泰尔斯摊开双手:
“既然南岸领已经在全国领先一步了,那为什么不能一直领先下去?”
他用能想到的最蛊惑的语气,缓声道:
“既然领先一步,为什么要因为畏惧落后而拒绝面对?
“既然领先一步,那为何要采取守势,故步自封?
“为什么不张开护食的双臂,去采取攻势,迎向更广阔的天地?
“为什么不用此刻的损失,去换取未来的进步?”
卡拉比扬姐妹都愣住了。
“科恩告诉过我,在战斗中不抢攻,总是被动防御,就会被对手反击。”
泰尔斯眼神灼灼:
“而浪费机会,是会被惩罚的。”
卡莎紧皱眉头,陷入沉思,此时却突然开口:
“既然不想找丈夫,那为什么不能不找丈夫?”
琪娜一惊回神:
“姐妹!”
泰尔斯笑了。
“我看得出来,图拉米·卡拉比扬伯爵是个好爸爸,他宠爱你们,信任你们,才会把这么多事务产业交由你们打理经营,决断决策。”
卡莎眼神一黯:
“是为了给我们留下嫁妆。”
琪娜翘起嘴:
“让我们以后在夫家腰杆硬点儿。”
泰尔斯晃晃脑袋:
“但是像你们所说,再好的爸爸,也不是最好的爸爸——除非他死掉。”
卡莎眼神一动:
“当心了,殿下,以您的身份……”
琪娜无比默契,接过话头:
“可不兴说这话呢。”
那你们去告国王啊?
泰尔斯把这句话凝练在眼神里,无所谓地瞥了她们一眼。
卡拉比扬姐妹双双蹙眉,面面相觑。
“但比起这个,真正可惜的是:你们哪怕在沃拉领做得再好,赚再多的钱,谈再多的生意,交再多的人脉,赢再多的政治斗争,挡住再多的王室入侵,保下再多个翡翠城主,哪怕你们在这个位置上玩儿出花来,影响和效果也终究有限,也只能局限在南岸领,只能以一领之地,抵御王室中央的——掠夺,或者入侵?”
泰尔斯继续道:
“而在南岸领,你们终此一生,能做个富家寡妇,管自己那几十箱嫁妆和夫家那几百上千亩田地就是极限了,顶多,嗯,一个卡拉比扬女伯爵?前提还得是科恩早死或者弃位,然后你们还得去嫁个丈夫,生个娃,留下后代。”
恶魔双胞胎没有发声。
“但是试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能把这份孤儿寡母保卫家园奋起反击的决心和智慧,把卡拉比扬家能调用的能量和名望,把你们不愿意苟且妥协的怒火和力量……”
泰尔斯降低音量,放缓语速:
“用在御前会议上呢?”
那一刻,卡拉比扬姐妹双双一惊,齐齐抬头:
“乜嘢话?”
“公虾米?”
泰尔斯眨眨眼。
“我知道,卡拉比扬家担忧王权的入侵,担忧南岸根基的动摇……”
他摊开手掌:
“但是猜猜看,星辰王国里,谁最能影响——不是抵御——王权的入侵?谁又能真正撼动南岸,甚至整个星辰王国的统治根基?”
卡莎和琪娜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是坐在空明宫里,坐在这个书房的人,”泰尔斯示意了一下,“还是坐在复兴宫里,坐在巴拉德室——抱歉,御前会议室的人?”
姐妹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想,那时候你们能保护的,能争取的,能获得的,能改变的……可就远远不止是‘空明宫大政’,不止是‘南岸领的治理根基’了。”
泰尔斯沉声道:
“一旦宫廷里有人打起了南岸领乃至卡拉比扬的主意,你们就能抢先一步,从源头上,从复兴宫里就把火星摁灭。
“一旦类似翡翠城的危机再度袭来,你们只要信手落子,就能在全国连起一片棋盘,让南岸领不再孤军奋战,孤立无援……
“甚至更进一步……若整个王国都继承、发扬了南岸领的规则和制度……”
但他还没说完,卡莎就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您这是要干什么,殿下?”
琪娜死死瞪着他:
“您此话何意?”
泰尔斯看看姐姐,再看看妹妹,微微一笑:
“很简单,我要——加钱。”
姐妹俩一头雾水。
“殿下此言,”卡莎半信半疑,小心翼翼,“是承诺我们在御前会议的一席之地吗?”
“金口玉言?”琪娜眯起眼睛。
寂静的书房里,泰尔斯跟两位卡拉比扬静静对视。
几秒后。
“哈,怎么可能!”
泰尔斯大笑着挥手,像是被开水烫到般缩回椅子里:“当心了,以我的身份……”
他眨眨眼:
“可不兴说这话。”
两姐妹却没有笑,而是双双眯起眼睛,细细观察。
“须知,御前会议上的每一个位子都无比重要,事关国家大政。”
“而我又不是国王,”泰尔斯带着深意望向两位女士,“哪儿来的资格,任免重臣?”
话音落下。
两姐妹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天啊,姐妹。”琪娜呼吸加速。
“我知道。”卡莎艰难开口。
“他在诱惑我们?”
“我知道!”
“诱惑我们变节出轨?”
“我知道!!”
“因此他搔首弄姿?”
“我知道!!!”
“使劲浑身解数!”
“我知道啊啊啊啊!”
泰尔斯听得面色古怪。
“行吧,”他一甩手,“反正就这么个意思,随你们比喻吧。”
下一秒,两姐妹的表情变了。
不再有之前的愤怒焦躁。
也不再有之前的高傲自若。
而是变得……
“噫,真是不守男德。”卡莎啧声冷笑。
“却让人刮目相看呢。”琪娜邪恶微笑。
“啊,搞了半天,我也是才发现,”泰尔斯无奈挠头道,“原来你俩好这口。”
两姐妹凑到粗言秽语的折扇后,叽叽喳喳地商量了一阵,这才重新露出头来。
“你知道吗,帅气的殿下,这是您这些天来最有魅力的时刻。”
“虽然第一次嘛,不免生涩紧张……”
卡莎眯起眼睛:
“但远比无脑小屁孩硬装阳刚男子汉来得成熟。”
琪娜淡定点头:
“也远比虚伪老油条硬充浊世佳公子来得清新。”
“事实证明,您只要想……”
“也能搔首弄姿,勾人犯罪!”
泰尔斯扶额叹息,自动无视她们的暗示。
“行了,所以你们怎么说?”
恶魔双胞胎勾起微笑,对望一眼。
下一秒,她们齐齐摇头,异口同声:
“不!”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失望地一脸砸倒在书桌上。
他前面这么多都白说了吗?
“一旦我们应允殿下,就此让步,那就意味着翡翠城失守,王权大举入侵……”
“一旦卡拉比扬利益受损,风光不再,乃至就此衰落……”
双胞胎轻笑一声:
“我们就失去了家族倚仗。”
“还拿什么去走出南岸领,去赢得……所谓您‘更广阔的天地’里的一席之地?”
泰尔斯把头从桌子上拽起来,长叹一声。
“首先,相信我,以我对御前会议扯皮效率的了解,翡翠城被‘征服’的进程不会那么快。裘可·曼总管手下的会计官,光是点账都需要至少一年半载……”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自信的两姐妹,语气急促,就差没抓着她们的肩膀摇了:
“其次,你们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卡拉比扬姐妹眨眨眼睛。
“你们认为,自己能有今天,能坐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全是倚仗卡拉比扬既定的权势和地位?依靠图拉米伯爵的信任和积威?”
双胞胎微笑对视,意味不明。
“拜托,你们俩能把我打得顾此失彼落花流水,把翡翠城整得七零八落快散架了,把我父亲气得在王座上咬牙跳脚却无可奈何,”泰尔斯不无焦急,“能把卡拉比扬带到如今动辄影响翡翠城局势,影响王国大政方针的地步,你们能量不小,功不可没,可别小看了自己。”
“殿下,您这么说只是为了蛊惑煽动。”
“别人在我们的位置上,也能做得来。”
泰尔斯皱了皱眉头:
“别人也能做得来……嗯,科恩?”
两姐妹齐齐一愣,旋即语塞。
“说起这个,你们知道吗……”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怀念道:
“你们给科恩送去的那两百五十个金币,他一个子儿没动,全部存在了一个边境酒馆里。”
两姐妹一愣,反应过来后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义愤填膺:
“我就知道!”
“傲娇大猩猩!”
“活该他挨饿!”
“亏我当时省吃俭用,连最新款的王都梳妆盒都不舍得买!”
“我还变卖了好多首饰鞋子,连礼服都只剩十二套了!”
“以后休想老娘接济他!”
泰尔斯及时伸手,转移话头:
“别担心,这笔钱也算有去处,它们全部都被用来偿还、资助那些在荒漠里出意外的老兵们了……”
“呸!假好心!”
“花妹妹的钱……”
“当然不心疼啦!”
“我要他还钱!还要算利息!”
“但正因如此,”泰尔斯打断她们,不无感慨,“今时今日的刃牙沙丘营地,你提起‘科恩·傻大个·卡拉比扬’的名字,可远远比提贵族老爷们的名字要管用得多,身为‘科恩的朋友’也比‘卡拉比扬的朋友’受欢迎得多。”
两姐妹沉默了。
“那两百五十个金币是你们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卡拉比扬家的,是沃拉领的,”泰尔斯叹息道,“但是它们跨越千山万水,所做到的这件事,这个选择,这种意义,我相信……”
他看向卡莎和琪娜,正色道:
“则永永远远,只能是科恩的。”
卡莎和姐妹若有所思。
“因为这是仅凭卡拉比扬的姓氏,所做不到的事。”
话音落下,三人沉默了很久。
“殿下跟我们说了这么久,可曾问过我们父亲的意思?”卡莎沉声道。
“要是他不同意呢?”琪娜皱眉道。
“真的吗,”泰尔斯耸耸肩,“我还需要问他吗?”
三人齐齐抬头,在空中对视,又齐齐一笑。
“刚刚这些话,这些‘此刻的让步’、‘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采取攻势,广阔天地’之类的话……”卡莎沉思着。
“您跟詹恩大人说过吗?”琪娜问道。
“拿这话劝解过他吗?”
“可曾全力诱惑过他出轨吗?”
泰尔斯不屑地笑了。
“哈!别说什么‘此刻的让步’了……”
想起脸上的伤,他恨恨道:
“凯文迪尔家的字典里就没有‘让步’这一说——他们家的人,就没有一个肯主动让步的。”
“那是因为您全是空口白话!”卡莎同样不屑。
“包括对我们的诱惑!”琪娜似有不忿。
“我知道,但有舍方有得,有时候为了某个目的,”泰尔斯叹息道,“我们总得冒点险,在某项利益上让步退后。”
“比如翡翠城的归属?”
“比如讨厌的王都潜规则?”
泰尔斯挑起眉头,耐人寻味地看向两姐妹。
“干嘛?”
“为什么这样看我们!”
“噫!我们可是正经姑娘家!”
“你若用强,我们是誓死不从的!”
“除非……”
“没有除非!”
泰尔斯咳嗽一声,打断她们:
“我之前以为,卡拉比扬家总是被动防御,是因为不愿冒险。”
他目光一动:
“但现在我明白了,因果正好相反:你们是习惯了被动防御,所以才不愿冒险。”
姐妹俩一愣。
卡莎冷笑一声,反诘道:
“说得好听,那您怎么不主动让步?放开翡翠城?”
琪娜恨恨点头:
“就非得逼着我们这些弱势者让步?给你翡翠城?”
泰尔斯长长叹息。
“相信我,我从一个躺在城堡里撸猫遛狗混吃等死的闲散公爵,沦落成如今地步:头顶君王重任,身背百万巨债,缉凶不力,理政不彰,御下不严,把翡翠城治理得一团糟,还被个小丫头耍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遭一城人的耻笑……”
他倒在椅背上,双眼无神:
“我已经让步、退后得足够多了。”
琪娜噗嗤一声笑了:“恕我直言,您现在可是大势已去,跌落到谷底了,也没啥余地可让步……”
但就在此时,她却被一把按住!
“姐妹!”琪娜一惊回头。
只见卡莎死死地盯着神游天外的泰尔斯:
“殿下,你说你颜面扫地,遭人耻笑?”
“嗯哼。”
“而您已经让步、退后得足够多了?”
“嗯哼。”
卡莎静默了一会儿,沉思良久。
“不得不说,殿下,您方才的提议虽然有趣,但却只是空口白话。”
琪娜点点头:
“不足采信,更不足交易。”
泰尔斯舒出一口长气,振作起身:
“好吧,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个小屁孩,没什么筹码能拿来诱惑你们,以作交换……”
琪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泰尔斯:
“那倒不一定……”
卡莎一把拽回妹妹,皱眉摇头,轻声道:
“不行,他还未成年……”
可泰尔斯没注意她们的悄悄话。
“但我至少相信一点。”
泰尔斯坐正身姿,正色道:
“无论是鲨鱼还是巨鳄,如果结果不可更改,你们都更愿意站在赢家的一方,对吧?”
卡莎眼神一动:
“什么意思?”
泰尔斯算计了一下手上的筹码,咬牙道:
“如果这局我赢了……至少赢了八成,不,七成,也许六成……你们就可以站队了吧?”
琪娜轻哼道:
“没有我们的帮助,您确定您能赢?保住翡翠城?”
泰尔斯笑了。
“不确定啊,但你们比科恩还要固执死硬,不肯松口,”他不爽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卡莎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一会儿。
“殿下,”她突然开口,“您真的不考虑,在近期订婚吗?”
泰尔斯一惊。
琪娜也微微一怔,但她反应极快,配合姐姐:“如果考虑的话,我们姐妹都很……”
“多谢垂青,”泰尔斯冷笑摆手,“但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卡莎微微一笑:
“其实,如果丈夫是您的话,可以不早死的!”
“真的?”泰尔斯满脸怀疑。
琪娜两眼晶莹地点点头:
“对对对,到时候瘫痪失智也行,我们会雇最好的仆从照顾您大小便……”
“不必了。”
泰尔斯小手一挥,果断拒绝。
卡莎眯起眼睛:
“哦,可惜了。”
“是啊是啊。”
但下一秒,卡莎·卡拉比扬就话锋一转:
“但看在您今天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的份上,殿下,我们可以给点提示。”
琪娜一惊回头:
“姐妹?”
但她被姐姐一把按住,在耳边耳语了几句,旋即面色惊疑。
泰尔斯眼神一动:
“哦?”
“市场也好,治安也罢,舆论也好,物价也罢,”卡莎按住琪娜,沉声开口,“我们经营了这些手段来拖翡翠城下水,逼您放手,其实都只是细枝末节。”
琪娜将信将疑,接口道:
“也许有碍观瞻,但其实难撼大局。”
“您若想救翡翠城起死回生……”
“便要直击决定局势的根本。”
泰尔斯眼神一动:
“根本?”
卡莎点点头,表情深邃。
“您说得不错,哪怕我们和凯文迪尔合作,他也只让我们负责最边角料的活儿。”
琪娜恨恨道:
“还美其名曰‘各有所长’。”
“翡翠城里最核心、最重要、最能逼迫您就范的筹码,全部捏在詹恩公爵自己的手里。”
“不容他人染指。”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是说……”
“债务。”卡莎冷冷道。
“巨额债务!”琪娜狠狠点头。
“短期内近一百三十万托蒙德金币。”
“长期约一千二百九十万的债务。”
“足以拖垮财政的债务。”
“让翡翠城破产,令南岸领崩塌的债务。”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长期……一千二百九……一千三百万?”
搞什么?
这么多?
稳住,稳住,泰尔斯,振作一点……
他死命深呼吸了几口。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卡拉比扬姐妹神秘一笑:
“我们猜的。”
操!
泰尔斯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找回理智,震惊道:
“一千多万……他怎么借来的这么多钱?都是向谁借的?”
两人齐齐摇头:
“我们不知道。”
卡莎旋即寒声道:
“但钱的事情不解决。”
“您就休想在没有詹恩配合的前提下……”
“保住翡翠城。”
“没有钱,别说璨星王室,就连落日女神也没法拯救你。”
泰尔斯回过神来,连忙追问:
“这件事,你们就不能帮上点忙?卡拉比扬家也小有资财对吧,比如先垫上……”
但卡莎举起一根手指,微笑着贴上嘴唇:
“搞定它,殿下。”
琪娜有样学样,眨眨眼睛:
“否则我们帮你也没用。”
“我们今天已经透露得够多了。”
“接下来就看您,是鲨鱼还是巨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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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双胞胎齐齐起身,行礼告别。
“等等!”
泰尔斯一怔,也连忙起身。
“如果我解决了这事,嗯,债务,那你们是不是就……”
下一秒,卡莎和琪娜双双一笑。
她们齐齐旋身,不知从哪里再掏出两柄全新的亮银色折扇,上面的九芒星标志闪闪发光。
啪!
折扇在空中打开:
【王子殿下放心飞,卡莎琪娜永相随】
【少年成王加冕日,姐妹以身相许时】
额……
好吧。
泰尔斯露出无奈又释然的神色。
只见两把折扇相交,在交界处组出另一句话:
【明神创世纪,换来一个你!】
两姐妹停在一个夸张的飞翔舞姿上,向泰尔斯眨了眨眼。
“谢谢……”
泰尔斯尴尬地笑笑,摆了摆手:
“谢谢啊……”
“顺便一句,如果真有那一天,”卡莎目光灼灼,极富侵略性,“我要做王国的首相。”
泰尔斯眼皮一跳。
“还有我!是我们,我们,要做首相们!”琪娜有力地补充道。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一上来就要最大的位子,真有你们的,”他无奈一笑,“但我说了,我加冕以前,没法保证或承诺……”
卡莎目光一寒:
“是哦,你没法承诺?”
琪娜啧舌道:
“那就只能自己争取了啊,姐妹。”
“是啊,要争取看到那一天……”
“让你求着我们做你的首相。”
泰尔斯眼皮一跳:
“如果我不求呢?”
卡莎和琪娜对视一眼,双双一笑。
“那也只能自己争取了啊,姐妹。”
“要争取看到另一天……”
泰尔斯不禁皱眉:
“哪一天?”
少女们看向泰尔斯,笑靥如花:
“当然是你求着我们……”
“让你重登王位的那天咯!”
泰尔斯微微一颤,忍住背脊处传来的一阵阵寒意。
“为什么是……重登王位?”
回应他的,是恶魔双胞胎那越发灿烂,却令人不安的诡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