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
很多年后, 回首往事,我依旧记得,第一次和来栖约会时的场景。
有点尴尬, 有点不自然, 电影已经放到一半, 可是, 她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 垂着眸,愣愣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我偏眸看她, 看了很久,但是, 她依然毫无所觉。
她只是一个劲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像忘记了周遭发生的一切。
那时, 看着那样的她,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 似乎还很远。
于是,我忍不住开口问她:“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一脸茫然地抬头看我,许久,眨了眨眼, 勉强挤出微笑, 告诉我:“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部电影……呃, 很好看。”
她在说谎, 我知道,不过, 我没有揭穿。
剩下的时间,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再开口。
电影散场,我送她回家,路上,她很沉默,而我,也想不到适合的话题。
一路无言后,我们来到她家附近,她回过头来看我,像是鼓足所有勇气般,开口问我:“美人部长……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
我一愣,随即淡淡地弯了弯嘴角,问她:“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她不语,咬了咬唇,眸底写着挣扎。
我猜,对于我们的开始,在那一刻,她是后悔的。
那时候的我们,太过年轻,只有好感,算不上喜欢。
会和她提出交往,只是一种直觉,一次冲动,因为想就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忽略了很多,也许,当时的我不过是没有耐心认真去想。
爱情,是一瞬间的冲动,而给过我这种冲动的女生,这么多年来,却只有她一个。
她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我想了解她、想要接近她,却忘记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是我清楚,那时她的心里,没有我。
有时,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是这个女孩?
想了许久,终没有答案——或许,就像一些爱情电影里演的,两个人在一起,是命中注定的。
曾经,我在铃奈的博客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感情是分5个阶段的——最初是激情,心不断跳,头脑一热,冲动告白;第二是爱情,彼此在相处中互相吸引,渐渐进入谈恋爱的阶段;接着是亲情,情到浓时转淡,成习惯,成依赖,不再想着浪漫,开始考虑实际;第四就是友情,相依相偎,一辈子的伴侣,不谈风月,不想浪漫,只剩结伴一起走向终点;最后剩下的,便是感情,完整的感情,复杂、难懂——有激情的沉淀,爱情的润色,亲情的掺杂,友情的调味——那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我和来栖相识在年少轻狂,她16,我17,适合恋爱,却不适合承诺的年纪。
我没有说过喜欢她,她也没有问我要过这个答案,我们在一起,最长说的一句话就是:“或者,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着牵手,试着拥抱,试着亲吻。
她很迟钝,我很慢热,我们之间的拥抱,只有温暖,没有悸动。
雅美常常问我,你和来栖到底算不算爱情?
这个问题,我过了很久,才有答案。
来栖不知道我就是安吉尔,可是我知道她就是苔丝。
用一个虚拟的身份,探听她的心事,偶尔,夜深人静,我会想,我是先喜欢上音田来栖,还是先对倒霉的苔丝有了好感?
越接触她,我发现,在她状似无所谓的笑脸下,住着一个敏感的孩子。
想哭的时候,不可以哭,安吉尔问苔丝为什么。
苔丝说,哭,太懦弱,伤口已经很丑陋,没必要再拿出去吓人。
我们在一起,她总是笑,无论好与不好,她嘴边的弧度从未褪色。
细细算来,我们之间,亲情和友情的成分比较多,很平淡的感情,没有太多波折。
她不会问我有没有女生和我告白,因为只要我主动把那些女生送的甜品给她填饱肚子,她可以什么事都不会计较。
我也不会过问有没有男生追求她,因为我自信没有人喜欢当我的对手——有危机我会私下解决,男人的世界,不需要女人来插手。
雅美曾说,我和来栖,并不像情侣——来栖不会吃醋,我不会嫉妒,我们在一起,吵架的几率很少。
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没有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比赛的时候,她会来场边加油,周末,我们会肩并肩,沿着海边慢慢地走。
我们聊未来,谈梦想,她说,以后她想当翻译。
她的成绩其实很好,只是当初为了朋友,和她交换了考卷。
后来,她们闹僵,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最终让教导主任撤销了对她记过的处分。
没有部活的时候,我习惯去图书馆看书,她陪在我身边,很认真地学习。
偶尔,从一堆资料中抬头,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全神贯注。
她不是让人惊艳的女生,但是她认真开始做某件事的时候,很耐看也很迷人。
我大三,她大二,我们交往了五年,那一年,她对我提出分手。
因为,她要出国。
她说:“我不知道在国外会不会遇到让我动心的人,我也没有把握,在我不在你身边的那段时间,是不是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女孩出现在你面前……等待是最残忍的东西,承诺也是最虚伪的谎言,所以,我不要你等我,而我……也不想守着你女朋友的身份,无法在外面自由飞翔。”
她很潇洒,可以说放就放,然而,在说分手的那天,她却把自己给了我。
她说,她不想有遗憾,而我,也不会抗拒她所谓的“补偿”——也许,那一刻,我是真的怨过她。
怨她,太过洒脱,洒脱到让我不由得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那天,明明我们在谈的是分手,然而,却是意外的激情四射。
亲吻、抚摸、拥抱、结合。
她在我的身下喘息,媚眼如丝,婉转承欢。
高\潮的时候,她流着泪,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我喜欢你,美人部长……”
喜欢,却还是决定离开;想要潇洒,却还是意图留下记忆。
不得不说,音田来栖,她真的是个很矛盾的女孩。
我们分开一年。
那一年里,没有电话、没有联络,各忙各的学业,未曾有过交流。
真的没有么?其实,也不尽然。
苔丝常常会上网,常常会和安吉尔聊天。
以前,苔丝经常说,她那位祖宗怎么样,现在,苔丝会开始告诉安吉尔,和她的美人学长分手,是她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
“在和那位大爷分手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看着她的那些话,看着作为音田来栖时,她从不在我面前开口的挣扎和矛盾,我不自觉地微笑,之前在她离开时浮起的郁闷,仿佛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收拢心绪,敲字问她,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还要分手?
她过了很久,才告诉我,她不想成为美人学长的包袱。
“包袱?”
“他大二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会有更好的发展。”
“所以……你要离开?”这是什么逻辑?
“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优秀,能配得上他一点。你知道么?他已经长得比我好看,比我聪明,比我会打网球了,如果在学历上我再比不过他,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那……为什么要分手?让他等你,不是更好吗?”
“不好!”
“?”
“我不在他身边,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某些方面是有需要的,如果我们不分手,他就要为我忍耐,如果他忍耐不了,那他就会被冠上背叛的名号,我不希望他这样,我不想耽误他,也不想束缚他,所以,分手,是最好的选择!当然,我有信心,一年后回来,我一定会重新把他追到手的!因为当他接触的女人多了,他就会发现,最适合他的那个,还是我!”
她这样回复,而我,在片刻的愕然后,只能无奈地瞪着屏幕,哭笑不得。
再见来栖的时候,是一年后的秋天。
我在某公司的实习期结束,正式被聘成为某公司内一员后,我回学校交论文、领毕业证书。
在系主任办公室里,我碰上了和主任聊天的她。
一年不见,她把头发剪短了,脸上化了淡淡的妆,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
我和她一个系,只是,大二那年的留学推荐,我没有去——我承认,在某个方面,我做不到她的潇洒。
看见我,她先是一愣,随即好似无事一般,冲我挥了挥手。
我习惯性地挂上微笑,向她颔首示意。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她没有拒绝。
咖啡厅里,我们相对而坐,一开始,谁也没有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我问她,这一年,过得还好么?
她笑,点点头,说很好。
像老朋友一般,我们聊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点滴,没有隔阂,没有尴尬,仿佛一年前的分手,一年前的那一夜,都不存在——或者,只是早已成熟的我们,已经习惯了粉饰太平,在不知不觉中,戴上了虚伪的面具,驾轻就熟地出演不在意。
喝完咖啡,她提议去看电影,我看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看的电影,名字叫《你我的初恋》,后来想想,还真是不应景。
她的初恋不是我,我的初恋也不是她,所以在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
电影散场,我送她回家,又是一路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眼看她家近在眼前,她停住脚步,像是鼓足所有勇气般抬头看我,问:幸村学长……你、你现在有交新的女朋友么?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对她说:“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家吧!”
说完,我对她无意义地笑笑,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我慢吞吞地走,直到走到第十步的时候,我感觉她追了上来,伸手,一把从后抱住我。
我想笑,却忍得很辛苦。
“怎么了?”
“我们、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我、我……如果你给我个机会,你会发现我和一年前已经不一样了!我会化妆、会打扮自己,也看了很多书,你喜欢的法国诗集我全都看完了,当然……这一年我有锻炼自己的身体,网球也上手了,如果你不灭我五感我还是能陪你打上几局的,我……”
她一个劲地在那儿细数自己的优点,我安静地听着,嘴角边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再扩大。
终于,再不想逗她,我叹口气,回过身来看她。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紧张、无措,就像个等候审判的孩子。
我伸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唇贴上她的耳畔,我告诉她:“其实……我就是安吉尔。”
所以,很多话,不需要再解释,她的想法,我都知道。
我们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褪色了激情,能够开始真正的爱情。
不需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细水流长,就很好。
从今以后,音田来栖再不是失恋女王——她只是我幸村精市的妻子,将会陪我走过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