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若江依奈不知该作何反应。
鸣海几乎要哭出来,一个劲地说,芳子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走这么远, 我们还要一起参加升学考一起毕业一起上大学。
秋野不停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即使现在不去法国本来也是打算大学毕业后去的。
为什么是这样的, 若江不懂。她本该为秋野芳子高兴的, 她的才华不该被埋没,而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若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靠在通向出口的狭长走廊的墙壁上, 下意识地拨出了迹部的电话。
那天在咖啡店, 迹部差一点要将那些画统统买下, 幸亏若江依奈及时制止了他。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心实意,但那对自尊心极强的秋野芳子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同情。她相信, 今天的画展,依旧来自他的策划,他只是换了一种最为妥帖周全的方式在发掘秋野的才华的同时保全她的自尊。
那一头接起电话,语气是不变的倨傲。
若江竭力克制内心的焦急,压低了嗓音问:“芳子的画展, 是不是你……”
迹部立刻接过话:“你最好把这些话咽进肚子里, 永远不要再提。”
她为他无声的付出而感动, 又有一些难以名状的难过在内心流淌。她深吁一口气, 问:“迹部, 你会去英国上大学吗?”
那头陷入沉默,大概是对着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疑惑, 半晌,那高傲的声音更多了几分威严:“你到底想说什么?”
“巴黎美术学院愿意为芳子提供全额奖学金,她马上就要去法国了。”
电话陷入一片静默,若江努力听着那头的动静,却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没有捕捉到。
他为秋野芳子实现了梦想,也终于不得不放她远行。
他们尚未狠狠相爱,却已要各奔东西。
最远的距离,不是地位的差异不是身份的悬殊,而是,你在眼前,我却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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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的大雪时断时续,一直下到开学的那一日也未停下。
寒假后的学期只有短短六周,又面临着升学或期末考试,整个学校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了许多。
中午刚刚下课,若江就跑到公告栏去看公告。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她好不容易才觅得个空档挤进去,公告栏里的白纸黑字却一瞬间让她觉得无比刺眼。
“经本校教研组慎重讨论,恭喜如下三位同学获得东京大学保送资格:
三年三组,剑池亮;
三年十组,乾贞治;
三年一组,白石藏之介。”
若江以为以不二临近考试还气定神闲的样子,保送资格定是十拿九稳,不想就这样名落孙山,不禁有些替他担心。她在喧嚣的人群里寻找那个清瘦淡然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又急着赶去网球部,只好先把这件事压在心里。
第三学期,三年级的部员已经退部,只有白石和乾作为正副部长还留在部里。若江走进部活室的时候,他们正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这个月的训练计划,仿佛保送的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若江甚至怀疑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小心翼翼地说:“白石学长,乾学长,恭喜你们了。”
“啊,谢谢,你知道了啊。”白石说道。
若江坐定下来,心里七上八下,怕话说得不好让他们两个有什么想法,斟酌了好久,怯怯地说:“白石学长,不二他好像成绩一直不错,怎么没被保送?”
白石和乾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愕,白石说:“你还不知道吗?不二本来是在名单里的,他主动放弃了。”
这下轮到若江愕然。她牵强地笑了笑,笑里却是掩不住的苦涩。她以为自己与他已经很亲近,原来对他的想法仍旧一无所知。
乾放下手里的便当,拿出笔记本记录道:“东京大学的保送名额都大方地拒绝,那么不二留在本地上大学的可能性仅为6.7%,成为职业球员的可能性为44.2%……”
“不会的,”白石打断道,想了想,又并不十分肯定地说,“应该不会吧……不二一再说他不会继续打网球的。”
乾若有所思地合上笔记本,推了推眼镜:“果然还是无法得到天才的准确数据吗……”
“不过我还以为至少你会知道呢。”白石对若江说。
若江苦笑,无言以对,她也希望自己会是那个知道的人,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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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又下起了零星的雪,从旧年积起的雪一直没有融化,整个东京的节奏似乎都在白茫茫的冬季里慢了下来。
临近期末考,大家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网球部在体育馆进行了些许轻度的训练就结束了。
若江依奈锁上部活室的门,室外的空气潮湿阴冷,她掖紧脖子上的围巾,独自打起伞走出学校。
很远就看见站在校门口的不二,穿着米色的大衣,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空落落的脖颈上,没有打伞,越来越密的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窜进他的发丝间领子里,他却好似一点都不觉得冷,怡然自得地欣赏着雪中静谧的街景,唇角挂着浅得不可觉察的弧度。
那是若江依奈眼中极美的画面,与那张六本木展望台上映着整个东京靡丽灯火的温柔侧脸、苍凉路灯下无措地流露着脆弱神情的脸,以及每天每天停留在她身边的比阳光还要炫目的温暖笑靥重叠在一起,烙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忍打扰这样宁静的画面,却又迫不及待地踩着地上来不及扫清的薄薄积雪向他跑去。她以为不用参加训练的不二会自己回去,于是此时此刻内心的欣喜是如此恣意。
他适时地在她跑到身边时别过脸,笑容温暖得能够融化冰雪。
“抱歉抱歉,”她用夸张的语气掩饰一瞬间的心跳紊乱,“我忘记告诉你不用等我了。”
“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等你。”呵出的气息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模糊了他精致温润的面容。
若江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他顺手接过替她打着,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积起的雪簌簌抖落。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脚步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时刻提及升学的事有些不合时宜,但踟蹰了一天的心事再也压不下去:“呐,不二……”
恰好有车从身边驶过,轰鸣的引擎声将她的声音淹没,令她无端地忐忑。
“嗯?”
“保送的事……听说你拒绝了?”
“啊,是啊。”不二漫不经心地答。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再打网球了吗?”
“是啊。”不二侧过脸看着她,眼里的那片碧蓝的天空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明净。
她愈发不解:“那么……”
“若江是觉得我参加升学考试会考砸吗?”
“当然不是……”若江辨不清他是认真还是玩笑,紧张地否认道。
“放心吧,”他的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不会有问题的。”
她点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的笑容能撑起整片天空。
下雪的日子白昼与黑夜没有分界,路灯悄无声息地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雪花在灯光下轻盈曼舞,无声地融进身后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