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家的女孩子哭着跑走之后,她坐过的坐枰被仆妇拿走。走过的道路上也洒盐。
天气依然很好,不过王翁爱经过那么一出,已经没有没什么心情去玩曲水浮绛枣的游戏。
她知道那个庾家女郎叫庾茗,是颍川庾氏家的女孩子。不过王翁爱觉得她把人带进来,又故意让人出丑,未免做法太过分了些。不想陶家女孩来,委婉拒绝就好。这么做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仆妇已经取来一只小木盘,将糕点盛放上面,置于水上。王翁爱面上笑着,糕点白白的,上面印着花瓣,木盆碰到岸边。
女孩子们欢呼起来,得了糕点的女郎微笑着伸手将那块糕点拿起,糕点小巧精致,放在手中小小的咬了一口,里面红豆沙的甜味顿时让人眉目展开。
里面加了奶,华夏并不是不吃奶的,酸奶从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当初王导南渡到吴地,就拿出奶酪来招待客人。因此吃这种点心,这些从北方侨居过来的士族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王翁爱嘴角噙着一抹笑,又陪着她们戏了两回。
她随便找个理由从女郎里脱身走了出来。上巳节非常热闹,水流两旁不仅人来人往。而且还有伶人在表演,即使不去和人玩曲水浮枣,也能坐在幔帐里观看节目。
不过王翁爱待的还是有些气闷,干脆就起身去散散心。
年轻女孩的笑声时不时传来,王翁爱坐在幔帐里喝了几口水,觉得此处有些吵。那边是着襦裙的少女们正在溪水边,撩起水花娇笑连连。
少女娇嫩天真的笑声传到郎君们那里,也引得不少人心神荡漾。家中也并不是没有养有女伎,不过女伎不过是和家中养来逗玩的狸猫和良犬,真心能勾起他们钦慕之心的还是那些家世相当甚至更高的女郎们。
方才曲水流觞之戏过了好一会,散坐在河边的各人免不了喝了几觞酒,其中还有人喝了五六觞的。
酒意之下难免有些热,谢尚和一名士人说话,“仁祖家中那名女伎笛曲吹的不错,”说着压低了声音,“能与处仲有同履之谊,倒是不失为一桩美事。”
谢尚听见士人如此说,面上露出笑容来,他此时因为酒热脸颊上起了一层桃色,狭长的凤眼也越发潋滟,“若是中意,便赠予君了。”
那士人楞了一会,笑问,“真舍得?”
“若是君中意,我又怎会吝啬一姬。”谢尚修长的手指夹在羽觞上,面色嫣红,看得人有些双眼发直。
他看见从弟谢安从坐枰上起身,曲水流觞之戏中间,女眷那边有骚动,谢尚也看见他对家仆说了些什么,待到回来的时候,家仆已经带来了些许糕点。
那糕点做的过于精致,看着倒是有些不忍去吃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女郎送来的,年少儿女易生情愫,谢尚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父亲谢鲲当年南渡之前,见邻家女郎美貌,上前调*戏,当然那位女郎性情彪悍,二话没说直接拿起手里的梭子给戳了过来,之后谢鲲也被那女孩家人打掉大牙。谢尚有其父之风,虽然不至于调*戏女郎,但是也不会觉得生有情愫有什么不对。
谢安年纪不大,尚未及冠,众人倒是不会劝他喝酒。而且曲水流觞之中,他运气也不怎么好,那么多次流觞,谢安只是堪堪中了两回觞,他跪坐久了难免双腿有些发麻,需要站起来走一走疏通一下气血。
少年站起来,望着正在何人说话的谢尚点了点头。谢尚微笑颔首。
笛声又响了起来,缠绵悠长,吹奏笛曲的女子姿色艳丽,即使年纪不再娇嫩但在女伎中依然显目。
那女子吹奏着笛曲,抬眸望见郎君积聚的溪水边,有人望见这名姿色艳丽的女伎,哈哈一笑,令人折下一支桃花送过来,让她将桃花别在发鬓上,增添颜色。
建康城里的侨居士族恐怕今日来了不少,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欢声笑语的,和这春日很有几分相宜。
人多的地方呆一会还好,呆久了难免觉得心烦意燥。谢安这个年纪渐渐学着将情绪放在心里,不表露在面上。方才流觞的时候也是,时间一久,不少人干脆在坐枰上干脆胡坐起来,早早将双腿从臀下解放出来,不必拘束于小节嘛。他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正坐,到了这会已经有些撑不住,需要站起来舒缓一下了。
丝竹声已经在流水旁听得够多,再听只觉得双耳疼痛了。凤台上风景优美,也不仅仅是这一处能够呆人的。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干脆另走一条青石小道和众人分离开来。他向来有这样的习惯,哪怕是一个地方,他也喜欢自己去走另外的地方好好摸索一番,寻找与别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青石小道是沿着那条小溪一路往上面去的,小道通入幽静处,水声潺潺,人声却少了。草木葱茏处偶尔有只鸟雀站在细枝上唧唧喳喳的跳来跃去,闹腾的欢快。
见着那几只鸟雀,少年的面上露出笑容来。他深吸一口气,山林间包含水汽,让人觉得从心里觉得欢愉。
他记得这山上有一处山泉,水质极其甘冽,也有世家酿酒时,让人专门上山提水下来。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他走过去。一路上委实不太好走,不过谢安也是做了准备,袖子里备着一把匕首,手里提着根木棍,道路有荆木灌林就用匕首划开,要是有蛇躲开或者是一棍下去敲晕。谢安在山上见着蛇,能放过则放过,不过要是遇上毒蛇,一般是一棍子下去把蛇头或者七寸打的稀烂。
世家重文轻武,也有子弟被养的见着马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给撅过去的。但是谢安很明显不是那一类。
手中木棍敲打着灌木,好让里头藏着的蛇虫给跑掉。
走到泉水处,望见一个着曲裾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堆石头正在打水漂。
那女孩子年纪半大,梳着双鬟,双鬟上还垂着珊瑚珠子,珠子鲜红,女孩子脸颊白皙,这珠子便更衬托出她的肤色来。
她似乎没注意到身后来个人,手里拿起一颗石头,对准了水面嗖的一下将石头丢出去,水面上飞溅起小小的水花。
王翁爱无意一回头,见着一个少年手里提着棍子站在那里。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
王翁爱手里还托着几块石子呢。两人两两对望好一会,王翁爱站起来,满面笑容活像看到了自己的小侄子一样。
“你也来了?”不自觉的就用上这种相熟的口气。说出口她就感觉到有些糟糕,她应该矜持一些?
不过她好像和这位也挺熟的?
“是啊。”谢安倒也没有多少扭捏,见她如此,只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笑道。
她逍遥自在,倒是他打扰了。
“方才女郎在玩什么?”谢安走过来,离着她有两臂的地方笑问道。王翁爱望见他面上木有半点讥讽,话语里也没有多少看不起的意思,反而双眼里透出一股好奇劲儿望着那堆被她抛下的石头。
这世道追求风雅,连玩的东西都透着一股风雅,当然斗鸡斗鸭的要排除在外,例如藏钩双陆意钱什么的,田猎的都不多。
谢安还没打过水漂过,他弯下腰拿起一块小石头,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学着方才王翁爱的样子,向水面上一扔。
石头径自冲向水面上,然后咕咚一声沉入水底了。
出师不利啊少年!
王翁爱抿着嘴笑,她穿越前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和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闹的时候给练出来的。乡下地方广,小河哗啦啦正好打水漂。
谢安弯下腰又捡起一块石头,王翁爱教他,“这样,别用太大力了,丢的时候找好方向,不要直冲冲的丢水里啦。”
小姑娘双眼晶亮,说话都欢快了不止一份。瞧着就是相当的鲜活,和平日里那些矜持的世家女郎又不太一样。
他见过她矜持的模样,这会偏偏活泼的不得了。
“这样吗?”他抬起手来。
“低点,低点。”王翁爱瞧瞧道,这样倒是有了以前指导她那个弟弟的味道。
随着她的话,手臂的确放低了些,王翁爱干脆上去亲自按着他的手臂,将他手腕再按下去些。
春衫轻薄,指尖隔着衣料按在肌肤上。指尖并没有多少温度,但是来自异性的触碰还是让他转过眸去。
身边的这个小少女眼神晶亮纯净,里头没有半点杂质。清澈的让人有些想要抚上去,她面上唇角都是笑,看着他都不由自主的也扬起唇角。
“来,丢吧。”王翁爱半点都觉得不对,对着个十三岁男孩,她还有个十三岁的弟弟呢!能有什么心思?
十三岁男孩看着和孩子也没多大的区别。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来。
王翁爱看着也没拍手,“不错不错。”
这态度俨然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了。
谢安家中没有女孩,大伯谢鲲家的女儿早就出嫁了,自然也没有姊姊,不过他是做兄长的,虽然不是这样的对待弟弟们,总归有些相像。
她该不是将自己当做阿弟了吧?谢安这么一想,顿时心里都有些不好了。脑海里浮现出石奴追在后面闹着要一同出去的模样。
突然心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
王翁爱半点没察觉到谢安情绪的不对,依然在指导他的手腕要怎样转,才能把石头在水面上打出更多的圈来。
她笑得娇憨,却没发现谢安欲言又止的神情。
从凤台山回去,王翁爱一脸满足,其实在仕女里头倒还不如和谢安说怎么打水漂畅快。回到家里之后,估摸着自己可以再让人做些点心让弟弟王企之送给谢安家。谢安家里也是北方迁居过来的士族,生活饮食和她家差不多,不用担心谢安吃了乳制品会上吐下泻。她没听过谢石吃了自家弟弟送的点心不舒服的事,那么谢安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回来之后,王翁爱到夏氏房里,陪着逗了一会王隆爱,她将这次在凤台山上庾茗和那个寒门女郎的事情简单的和夏氏说了。
“这庾家女郎不可深交。明白?”夏氏听说后,说道。
“儿明白。”王翁爱答道,瞧那位庾茗的做派,她是脑子昏了才凑上去,两家本来就交恶,也不过是面上互相笑笑。至于和她从兄王羲之一样和庾家的当家人交好……她看看那位女郎的样子就不想。
她还怕被人卖了呢。
陶侃在建康的府邸里闹开了话,陶家七娘从凤台山回来之后,便在屋中大哭了一场,将屋内的物品给砸了差不多。陶侃在任上清廉,可是流民帅哪个没有做过杀人越货的事情,不然怎么养得起家中数十滕妾和十七个儿子还有女儿们呢。
外头的奴婢听见屋内打砸的声音乒乒乓乓不停,吓得跪在外面都不敢出气。
过了好一会,里头的声音才停了。奴婢们垂着头进去收拾,扫除不少青瓷器物,甚至流金的香炉都被一脚踹翻在地,里头的火将席子烧出一块黑出来。
摔破的器物被扫出去,烧坏的席子撤掉换上新的,重新点上香料。地面仔仔细细的擦过都能照出人影了。
“女郎,女郎呀。”寝室内,乳娘抱着陶七娘拍了又拍,劝了又劝。
怀里女孩哭的声音都嘶哑了,乳娘不知道要如何再劝,世家和寒门,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自家女郎赶着去世家女郎的聚会,这可不是被羞辱回来了吗?
年轻女孩家面皮薄,这么被羞辱,心里还不知道如何难受呢。
乳娘想着劝着女郎以后莫要再和那些世家女郎混在一处,世家再好,那也不是她们的圈子,何必呢?瞧瞧当初在荆州的时候,哪个敢给自家女郎脸看?这才来建康多久,就出了这种事。
“以后女郎莫再去那些地方了。”乳娘劝道。
“不!”陶七娘满脸泪痕的从乳母怀中抬起头,“庾茗个小贱妇,若是不想与我相交,一开始说明不就行了?何必收了我的厚礼,还装作一副好心带我去凤台山,结果就是叫我出丑。当我伶人耍百戏呢!”
“女郎……”
“我要那个庾茗好看!”陶七娘狠狠道,“她剥了我的面,我便要她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