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红鸾久久不语，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贺兰玥笑得越发肆意张扬，“妹妹你聪慧过人，怎么就不想想，我那王叔位高权重，看尽天下美人，就连一国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何以会对你另眼相待？还不是妹妹你机智多谋，对他颇多助益，才对你的任性妄为一再纵容？若不然，他堂堂王爷之尊，又怎么会瞧得上你一来历不明的女子？”
“或许是，他脑子进水，出门撞墙了，让雷给劈了？世事多变，情况太多，一时之间我也搞不懂到底是哪一种。如果还有机会，红鸾定会好好问问厉王，然后再来告诉王爷你。”红鸾垂眼，瞥了瞥自己脸上的刀，“只不过现在，王爷若还不离开这里的话，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贺兰玥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般，瞪大了眼睛。她横刀一指，瞄向众臣，“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天下了，你们谁不服，啊？”
“玥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你这是在逼宫，逼的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做，就算得到了皇位也会被天下所不齿的。”上官云趴在座椅扶手上，泣声连连。只是她的劝解，换来的却是贺兰玥越发张狂的大笑。
“母皇，你老了，你真的老了。时间若是回到十年前，你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贺兰玥笑着，不知不觉间眼角竟然也挂了泪。“天下人，天下人忙着呢，没功夫管西凉的皇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只要许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不但不会说一个字，还会大方地送上贺礼。比如，他们楼兰！”
贺兰玥冲着叮当妩媚一笑，叮当的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至于这些大臣……”贺兰玥目光一凝，眼中狠厉爆裂，“铁血之下，谁还敢多嘴？”
大臣们在贺兰玥的目光下头一缩，又齐齐往角落退了退。
“果断都是群窝囊废，连一句反对的话也不会说。”贺兰玥唇边翘起一抹嘲弄，回头向摊在龙椅上的上官云道，“母皇，还等什么，下退位诏书吧！”
上官云这时却已不再流泪。她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南安王，她的女儿，缓慢而清晰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罢不罢手？”
贺兰玥笑，笑得邪狞，却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好！”上官云扶着上官盈站起身，一指头顶上的金额大匾，“诏书，就在这大匾之上，你来拿吧！”
贺兰玥微微愣了一下，对上官云已经提前下了诏书有些惊讶。但想了想，私心里觉得这还是自己的母亲在帮她，便也没多问。冲一旁的福喜示意，“去拿！”
福喜身周的禁军早已被冲进来的青犁军控制，对他没了半分威胁。他点头应了，上前两步纵身一跃扒上了悬于金顶的大匾。手摸了摸，果然在大匾后的暗槽里摸到一把卷轴。心头一喜，将卷轴抓在手中，跃了下来。
咣当！
乌黑铁笼从天而降，将贺兰玥和红鸾牢牢困在当中。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变故突生，贺兰玥大惊失色，将药物作用下浑身无力的红鸾一丢，手扒着冰冷坚硬的钢铁，奋力叫嚣，“快，快劈开！快给我把这东西劈开！”
福喜也慌了神，带着人一阵霹雳咣当地乱砍，火化四溅，慌得人睁不开眼，却偏生撼不动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乌金玄铁，岂是你们说砍就砍的。”一缕清音穿越众人，于大殿内回荡。那个原本该关在清凉殿抄录佛经的人，此刻却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宣德殿大殿门口。
朗朗晴日照耀下，那人裹着一身华彩炫目的金光，迈着恢弘坚定的步子，从风尘中走来。
“怎么会，怎么会……”贺兰玥摇头，满脸地不敢置信。她看着贺兰殇一步步朝她走来，带着胜利者高昂又自信的微笑，还有于眼中毫不掩饰的怜悯，慌乱的心，轰然崩塌，跌入谷底。
她蓦然回头，望向高台上一脸沉痛无奈的上官云，凄然道，“原来，你们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你设计你的女儿，你设计你的亲生女儿，哈哈，哈哈哈哈……”
“玥儿，我不能看着西凉，葬送在你的手上！”
“别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卖就是出卖！你出卖了我，你出卖了你的亲生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容狡辩的事实！我恨你，恨你！”贺兰玥趴着铁栏，一声声嘶吼回响在大殿，刺激着人的耳膜。
上官云揪着衣襟跌坐在龙椅上，金碧辉煌的腾龙衬着她苍老惨白的容颜，一代女皇峥嵘二十年，终于在自己女儿的手中颓败下来。
不甘心的福喜还在挥刀猛砍，贺兰殇带来的黑黎军跟贺兰玥的青犁军在大殿内外厮杀成一片。文臣们纷纷逃窜，武将们打成一团。贺兰殇立在大殿当中，左右两边护着雷震天和司徒昭，为他打开一条光明大道。
忽然，贺兰殇双臂一展，衣袖无风自起，带起烈风阵阵。轻啸一声，一掌裹着雄浑之力超福喜拍来。
劲风刚烈，近旁的人都被这一掌之力挥出三丈外。还在奋力砍着铁栏的福喜恍然回首，慌乱间将刀一横，硬生生接了贺兰殇这雄浑一掌。拂袖一甩，福喜高挑的身子如飞叶般被甩了出去，往大理石柱上狠狠一撞，栽落地时砰地一声闷响，血溅华堂。
“福喜！”隔着铁栏，贺兰玥伸手去抓。
丈外，福喜于血泊中抬头，冲着贺兰玥一笑，糊了血的脸上挂着深深的自责和歉意，“王爷，老奴没能帮到您，老奴无能！若是……若是还能有来世，老奴一定将您扶上皇位，享尽这大好河山……”
“临到死了，还在这里做梦。下辈子？那就下辈子再见吧！”司徒昭走到福喜身边，手往他肩头轻轻一按。福喜身子一颤，凝望着贺兰玥的目光终于涣散，垂了头。
司徒昭捡起地上的诏书，扯开瞄了一眼，哗一下展开在贺兰玥的眼前，“实不相瞒，陛下日前有言在先，谁能在最后拿到这诏书，谁就是胜利者。很显然，你失败了！”
贺兰玥盯着司徒昭手中的诏书，上面的字是上官云亲笔，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内容的确是关于退位，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言明了胜者为王的不告之约。
贺兰玥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空落落的心突然一震。她骤然回头，望向高台上一夕之间苍老无华的上官云，她的母亲，张嘴，嘴唇都在哆嗦，“这，这铁牢，是你放的？”
她望着的是上官云，而这话却问得是贺兰殇。
贺兰殇也不否认，手指抚过冰凉的铁栏，目光笑带缠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知道你今天为何会如此反常，做出逼宫之举吗？你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还不至于莽撞至此。”
“你，你做了什么，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贺兰玥抖着一身长袍翻找一圈，却没找到任何可以做手脚的东西。
贺兰殇望着同样在铁牢里的红鸾，眼中终于流露出浓浓的温情和歉意，“红鸾，对不起！”
红鸾靠着铁栏，手上还缠着贺兰玥那施了软骨散的银线，浑身无力，唇色苍白。听到贺兰殇的话，她缓缓抬眼，淡淡瞧他，许久，于唇边绽出一抹讥诮的笑。
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贺兰殇。
贺兰殇心中一动，眉头一拧，“你……”
“是你，是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贺兰玥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扯过红鸾。
红鸾软软的身子被她扯到跟前，不言不语，只一抹嘲弄犹自挂在唇边。
“你说话啊！再不说话，我杀了你！”寒光一闪，那把被贺兰玥攥了许久的匕首又架到了红鸾的脖子上。
红鸾却不管不问，头一扭，闭了眼。
“贺兰玥，你够了！”贺兰殇袍袖一甩，一股劲风袭向贺兰玥。贺兰玥身子一歪，手下一划，刀锋擦过红鸾脖颈，留下一条血痕。
“红鸾，你怎么样？”贺兰殇一把扯过司徒昭，从他身上拿过钥匙，“你等一下，我这就放你出来！”
司徒昭突然按住贺兰殇开锁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贺兰殇垂下眼，目光在自己的手上一顿，抬头看向红鸾，“你累了，先睡一觉吧。”
红鸾淡淡地望着他，看着他扬起袍袖，似有一蓬白雾笼罩下来。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刺骨的风雪，穷追不舍的狼群，染满鲜血的冰凌，沉溺窒息的海水……纷杂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如骤风一般呼啸而去。她如浮萍，飘荡在毫无着力点的水面上，想寻求一个救赎，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劈头盖脸袭下。无穷无尽的黑暗系来，她于逆境中挣扎不休，拼死挣脱。
呼！
暖暖的光照在身上。
窗外鸟鸣阵阵，花香暗袭。屋内微烟袅袅，药香不觉。
“你醒了。这一觉，睡得还好吗？”手背上一沉，她低头看去，只见一方大掌盖着金线滚边的藏青袍袖，正覆在她手上。掌心温暖干燥，莫名让人安心。
红鸾回头，对上一双含笑中带着几分关怀的眸子。坚毅的侧脸，线条完美的俊颜，浓浓的熟悉。“贺兰……殇？”
“是！我是！”贺兰殇唇边的笑一点点扩大，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古弑寰道，“你再来看看，是否还有不妥。”
红鸾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人，而且不是一个。
有个撇着八字胡书生模样的人后面，藏着个贼眉鼠眼的大黑脸，明明那宽壮的身子藏不住，却还偏偏往人家瘦子后面躲。红鸾瞅着他，笑吟吟地道，“小雷，是不是又来找我要酒喝啊？”
这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同时一愣，贺兰殇覆在红鸾手上的手掌更是一紧。红鸾吃痛，骂道，“你干嘛啊，伤好了是不是，这么大力气！”
贺兰殇挑了挑眉，目光转向为红鸾把脉的古弑寰。
红鸾将手一抽，满脸的不情愿，“看什么看，我没事，好着呢！倒是你，毒素都清干净了吗？内力恢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