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正香,酒正酣时,燕都的信使到了。
自从燕王离开了燕都,每天都有信使把燕都的各种情况及时送来,在燕都晚上六部下衙前将要上报的文件整理好,交由信使,路上换马不换人,大约两天两夜能送到九原。
往年这时节有可能燕都到九原的道路都不通了。因为一过了燕都,路就难走了,滕琰来的一路上也和大家一起骑马过来的,车子根本就没法坐,真要坐上一天,人都能颠散了。
今年的雪少,道路一直比较通畅,再加上燕王沿路留了一万军马,并出粮招募人员随时准备扫雪清道,分段负责,下了死令,保证燕都到九原一路畅通。
就是这样,有时信使也会稍晚些。
今天下起了雪,平时大约在下午时分到的信使到了初更才到,燕王每天是一定要看过燕都的消息才能休息的。
滕琰同燕王离开炭炉到一边的案几上拆看信件,通常信件是她整理后交给燕王的,燕王如果有事不在,就由她全权处理,眼下燕王还是坐在一旁等滕琰先拆看后再看。
拆开几封无关紧要的信件后,滕琰把一封回答前几日燕王询问新兵练兵情况的信递给燕王。
负责练兵的章、朱两位将军在信上说今年在夏季招的两位新军已经练好,秋季在燕都招的两万则还差了些。
燕王沉默不语,又看了几封信后,拿着一封信对还坐在炉边的邓锋说:“这几个前朝老臣想让我纳安静公主为妃呢,听说是你护送前燕的两位公主出的平阳郡?”
邓锋猛地抖了一下,手中的酒都洒了些。赶紧放下酒碗,认真回答:“犬戎兵困平阳时,我在前燕朝廷任御前侍卫,燕皇被犬戎人吓破了胆,根本不想守住平阳,萧家的人也挑唆着燕皇去平阳东的海岛。一天夜里,我们侍卫们就被集合起来,跟着御驾往东门走。”
邓锋停顿了一下,好象又回到了那天的夜里,“路上,周王----安乐侯带着两位公主,狼狈不堪地追了上来,原来燕皇没告诉他们要出逃的事。我想怎么也都是皇室血脉,就让手下分了马匹给他们。”
“出了平阳城,就与燕皇失散了,我和一些侍卫保护着安乐侯和两位公主取道向东,途中遇上一群匪人,将安宁公主掳去,我将安乐侯和安静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匪人。”
“安宁公主贞烈,抵死不从匪人,用出逃时身上佩的一把匕首自杀。这些匪人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还有些良心,就答应放安宁公主回去。安宁公主怕再生变故,当场割下了自己的鼻子,把脸划花了,让这些匪人彻底息了坏心。等我找到匪人时,匪人就把她送了出来。”
“后来,犬戎人占了平阳郡,我们无处安身。我带着手下的几十个人,护着安乐侯和两位公主又回到了那群匪人占据的山头,收服了匪人,我们就在那里过了一冬。”
“再以后,燕王到了平阳,我们就回了昌平。”
然后,前燕皇室的安排就象滕琰建议的那样,燕王上奏为周王请封为安乐侯,在昌平划出了一片几百亩的土地给前燕皇家做祭田,这块地正好在昌平郡尉驻兵的军营附近,顺理成章地由昌平郡尉负责保护和监督安乐侯。
而两位公主,自然随着安乐侯在一起,因为是女子,并没有什么威胁,燕王最后给她们保留了公主的称号和相应的待遇。现在提出来的就是安静公主,安宁已经毁容,谁也不会再想到她。
邓锋只是述说两位公主的经历,没有一点的建议。纳前朝公主为妃,可以说是个政治问题,当过前燕的臣子的邓锋可能不好表态。
滕琰没有顾忌,接过了话,“纳前朝公主为妃,燕地民心尽收,燕王还是同意为好。想那安宁公主贞烈,她们是同一个母妃养大的,安静公主必然也不差。”
滕琰就见燕王眼睛一亮,“安宁公主如此贞烈,堪为女子典范,就拟定她为正妃,安静公主与滕家小姐为侧妃,其余两名侧妃由谢渊拟定,直接上报皇祖父。”说着就喊随军的文书写了信件,明天发回燕都。
什么,安宁公主!燕王要娶两位公主,而且还把安宁公主定为正妃!一个毁容的女子定为燕王正妃!还真的有点超出人的想象力!
不过娶妃这样大的事,燕王自己是定不了的,还得吴皇同意。也许燕王就是要与吴皇对着干才这样做。滕琰只能祝福吴皇有强大的神经,不要让他的这个孙子气晕。
不过看燕王的态度,还真没法反对,因为反对一定是无效的,燕王娶不到自己喜欢的,所以娶谁都一样,安宁公主毁容对他来讲根本就无所谓。
要不怎么有“恨不生于帝王家”的感叹,就说燕王吧,细想想,真的很可怜:父母双亡,因为娶妻又与祖父闹翻了,小小的年纪领兵出征,而且他有多少的愁闷、多少的苦恼、多少的压力都没法诉说,只能一个人抗着。
真是高处不胜寒!
刚才围炉烤肉的兴致早已经没有了,燕王神色落寞,邓锋神情呆滞地坐着不动,大约是喝多了。滕琰轻声说:“我陪燕王回去,顺便欣赏雪景。”
大家都住在九原的郡守府里,邓锋住在外院,就是一进府门旁边的厢房,而燕王住在正房,滕琰的住处与燕王很近,就在正房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但郡守府规模不小,从大门到正屋,也得走上一小会儿。
雪飘飘洒洒地落下,天地间一片迷迷茫茫。
今年的天气冷得晚,雪格外的少,算起来这是第二场,雪不大,满天飘下来的是一种细细的小雪粒,落在脸上有一种凉凉的麻麻的感觉,把身上的热气一扫而空。
内侍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地上是薄薄的一层雪,好似碎玉辅成,桔黄的灯光映着雪光,晃得路边的树影婆娑,空气清新得似乎带了一丝甜意,好一个北国的雪夜。
滕琰沉浸在对美好的景色的欣赏中。
燕王打破了宁静的气氛:“我打算将新征的四万人提前调到九原来,趁犬戎士气低落,一举打到犬戎狼主的金帐,消灭他们的力量,让他们三十年内不敢再窥视中原!”
男人就是这样,能让他们从感情的迷局中走出来的只有事业。
滕琰深思着燕王的提议,最初的计划也是要打到草原上去,但却没想到这样早,原以为犬戎一定会坚守九原郡,明年春天能破城就不错了,没想到犬戎人兵败如山倒。
乘胜追击、一举打到草原,当然好,可是:“这样一来,公孙庆那里就来不及解决了。他占着东山郡,正在九原的东边,如果我们直接进草原,万一公孙庆趁火打动……”
还是在燕都时,燕王就给公孙庆送去了招降信,公孙庆虽然来信说要归顺燕王,可迟迟不见行动。
燕王这边当然也没相信他,但原计划的联合夷族合击东山郡的设想,现在实施起来就有些来不及了。
“公孙庆不足为惧,他这人一贯优柔,胆小少谋。当初他与犬戎合作,坐看犬戎占了燕地,他只占了九原的一部分,没扩大多少势力。这次我们进兵,他主动交出了侵占九原的几个县。虽然他并不见得真想归顺,但却不敢真的同我们动手,就让他观望好了,等他想明白了,我们已经把犬戎打败了!”
这样大手笔的决策正是滕琰的短处,她不知道怎样判断进攻犬戎的最佳时机,但她很信服燕王的决策。燕王是个天生的军事家、谋略家,到了燕地后的几场大战,每一次都打得非常漂亮,完美的布局,恰当的时机、高昴的士气、辉煌的战果,这些都是吴军以极低的伤亡取得的。
最初滕琰以为这些战略是郑先生为主确定的,有了军营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才知道燕王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
燕王定下战略,自己只要帮着补充完善就可以了。滕琰惦记起一件事,“派去东山郡那边的人,不知是否与夷族联系上了?”
当初,公孙庆就是与犬戎一起打败夷族,把夷族赶入了大山。现在如果能联络上夷族,对付公孙庆就可以前后夹击。
“能联系上最好,就是联系不上,也不要紧。我打算把把新兵和老兵混编,留两万人在九原,震摄公孙庆,其余十万去打犬戎,怎么样?”
“王爷的雄才大略,我一向是佩服的,我可以留在九原,居中调节,保障军粮、武器调配。”滕琰觉得这样做是发挥自己的强项,平心而论,她和燕王比较互补,在一起搭班子配合很合适。
“公子到时候听我的安排就好了。”燕王笑而不答,却说:“这雪真大呀!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大的雪!”
滕琰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说:“在燕地,这样的雪算不上大雪,下得最大的雪能有半人高的积雪。”
燕王也学着用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问“这场雪会不会下那么大?”
“现在看不会太大,但也说不好,总得等雪停了才知道。有一次下大雪,第二天出门时发现,屋门被雪堵住了,都推不开了。”滕琰两世为人都是北地人,雪是没少见过。
燕王有点不信,“那得多厚的雪才能把门堵住?”
滕琰解释说:“雪当然非常大,但也是因为刮起了大风,风把雪都吹到门前了,才把门堵住了。”
“那人怎么出来的?”燕王问。
“只好有人从窗子跳出去,把门前的雪扫了。”在开国公府有一次就是这样,滕琰当时可是第一个从窗子跳出去的人,当然她是想早点看雪景。“然后我们出去堆雪人,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