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赵雪儿那直率的个性,是想不出骗小孩玩捉迷藏这种小把戏的,这个是张妍的主意。想当年,她爹在办案子的时候,就没少用这种骗人唬人的办法。在如此“家教”背景下,张妍虽然不能说话,却有着比常人更加机智的头脑和更加细致的心思。
就在别人异口同声地说地上的焦尸是万夫人的时候,她没有人云亦云,而是大胆地来找万磊说阐明自己的观点,而且胆大之中不缺心细,她见万磊在自己面前装疯扮傻,就猜到万磊有难言之隐,并根据手上画的一个葫芦,猜出万磊想要与她密谈。
从这几点上看,万磊就认定她是个聪明人,确确实实的可用之材,这才敢把找人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她。当然,万磊这也是在冒险,毕竟他手上也无人可用,说句难听了,他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不过事实证明,万磊这一次又赌对了,这天一早,赵雪儿就与张妍一起,兴冲冲地赶到万磊的房间,并给他带回来了一张标有红点,并画一条虚线的地图,而虚像的终点,正好对着思仪院,这也就是说,思仪院很可能就是奸细的落脚处。
“哥,怎么样,我们办事你放心了吧?”赵雪儿急着邀功,这些行踪点是她组织起的小密探们发现的,根据这些点画出来的线只有一条,这就说明,昨晚出来活动的奸细只有一个。
“恩,不错。”万磊看着手上那张图,眉头大皱,脸色还有些古怪。
“哥,现在真相大白了,定是思仪院的人眼红闱儿姐过得比她们幸福,所以才给锦衣卫当爪牙,咱们派人把思仪院包围起来,把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都捉起来,严刑审问,定能查到闱儿姐的下落。”赵雪儿道。
万磊没有理会义愤填膺的赵雪儿,只是转身向张妍问道:“张小姐,你怎么看?”
“未能找到夫人所在,现还不宜轻动,以免打草惊蛇。”张妍拿出一个小黑板和一枝粉笔,写完让万磊过目,就擦掉了。
这个小黑板和小粉笔,是赵雪儿找赤心帮忙做的,薄薄的两块小铁板,中间可以对折起来放到衣袖里,而铁板内部有十几个小格子,里面插有白红黄绿等各色的小粉笔,可以说是袖珍型的小黑板加粉笔盒,张妍在拿到这个小黑板时,心里莫名地感动了。
作为一个不能说话的残疾人,脸上又有难看的伤疤,一直以来张妍都不受人待见,很多人见到她就下意识地避开,一些不懂事的孩子还在她背后说她是女鬼,所以平时她都不大敢出门,出门都要带上纱帽。
由于父母不幸早逝,她又没有别的亲人,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活,更没人愿意与她交谈,更没有给过她信任和工作,要不是当日没有人愿意去给焦尸收尸,她也只能躲在家里靠织布维生,不敢再有其他奢想。
而就在昨天,万磊没有用歧视的眼光看她,并给她足够的信任,又肯听她的意见,这让她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而在收到那个小黑板时,她的眼里更是泛起了一阵热潮,那种被别人承认和尊重的感觉,对她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
“可是不派人去捉人回来审问,如何能揪出思仪院内的奸细,如果让他跑掉了,那就更难找了。”赵雪儿却道,她是个急性子,好冲动,这跟心思细密的张妍没法比。
“你问过那些蹲点的人没有,那个刺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万磊却不急,反问道。
“晚上十点左右吧。”
“那你就想想办法,怎样才能在人不起疑的情况下,问清十点钟之前,谁不在思仪院内。而这个不在的人,就是嫌疑犯,你再派人定点跟踪他,一准有所发现。”万磊给支招了。
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万磊都是幕后指挥,他先是装病把权力交出去,好引蛇出洞。毕竟顺天府的权力交接对朝廷来说,疑惑是对别的势力来说,都是件大事,藏在北平城内的奸细肯定会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甚至还会暗中联络其他同伙,重订各种行动计划。
不过是送信也好,暗中联系同伙也罢,只要奸细一动,就有可能露出狐狸尾巴。现在成功找到一个晚上乱跑的奸细,万磊这招引蛇出洞就算是成功了一小半,除了要揪出这个奸细之外,还要搞清楚这个奸细究竟是不是绑架傅闱的那一伙的。当然,晚上的夜蹲活动还是要正常开展。
毕竟顺天府不太“顺应天命”,不只是朝廷对顺天府虎视眈眈,辽东的燕叛军也一直对万磊非常仇视,就连蒙古高原上的蒙古人都不怀好意,甚至连新冒头的刘夫人一伙也敌我难分,总而言之,北平城内可能暗藏有好几股敌对势力,捉到其中一股并不能一网打尽,反而会打草惊蛇。
“又要跟人家套话,又不能让人起疑,这可能吗?”赵雪儿想好一会,都没想出一个招来。
“事在人为,方法总是有的。”
由于新近北平不太平,又加上万夫人新遭不幸,北平城的居民们的自觉性也颇高,不会在这个时候搞娱乐,一些登徒子也有所收敛,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一来,思仪院一带的烟花巷冷冷清清的,连个顾客都没有。
赵雪儿一脸阴沉地走在这冷清的小巷中,很快就来到了思仪院外。虽然思仪院的老鸨刘嬷嬷转行做化妆品生意了,不过还是不忘老本行,继续开院造福北平城的淫民。
所谓食色性也,这种特殊的服务行业是无法禁绝,万磊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不禁可不等于不管,顺天府可是出了明规,严禁拐卖人口,如果妓院中被查出有被强拐来的北平居民,那可是要严肃处理的,不只是要关门整顿,还是要巨额罚款的。
另外,妓院的老鸨要保证手下“女儿”的健康,每月一查,若是发现有病,那就得清退,以免毒害到北平城的百姓。若是明知“女儿“有病还不清退的,就不是罚款这么简单了,这可是要判刑的,严重的还可能判死刑。
正是由于管理严格,一些小妓院无法生存,所以纷纷联合或者是被兼并,现在整个北平城的妓业都在刘嬷嬷的管理之下。而刘嬷嬷又作为万磊的重要生意伙伴,也算是自己人,凡事都好商量。这不,赵雪儿刚到思仪院,就被看门的龟公热情地迎了进去。
刘嬷嬷平常都在济南打理生意,北平的生意是她的一个叫喜巧的“女儿”在打理,她正在帐房结帐,听说赵雪儿来了,马上就抛下手上的帐本,出来迎接,还不停地打听万先生的身子如何,好些没有。
之所以如此殷切,是因为明朝是人情社会,办什么事都得有关系,而万磊就如同她们的衣食父母,如果他这座大佛倒掉了,她们就要另寻大佛供着了,能不能找到,那就难说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只是朝廷上的事,小地方也是如此。上面主事的人一换,下面跟着捡食的人也要走马灯似地换掉。
对方如此殷切关怀,赵雪儿却只是苦着脸,低声道:“万大哥伤心过度,昨天还吐血不止,身子一天比一天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也正为这事急呢。”
“哎呀,万先生一往情深,真是难得的好人,只是闱儿妹妹福薄啊。万先生可不只是闱儿妹妹的丈夫,还是咱们顺天府的支柱啊,雪儿妹妹是万先生的贴己人,平时可得劝导他,注意身子要紧啊。”客厅外传来刘绾的声音,她听说赵雪儿来了,也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她也不希望万磊就此挂掉,她还想买火炮呢。
“你以为我不想劝他啊,只是怎么说他都不听啊,就是睡着了还叫着闱儿姐的名字,我见了都觉得心酸。”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找一些贴已人去劝劝?”喜巧建议道。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怕一般人他不肯见,更劝不动。”赵雪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不我去,我跟万先生有素面之缘,我说的话或许他能听得进几句。”刘绾主动请缨,当然,她的目的之一还是火炮,争取让万磊点头同意,这样铁铉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个嘛...”赵雪儿却是一摇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跟姐姐们实话实说了。万大哥现在什么人都不乐意见,什么话都不乐意听,心里只有闱儿姐,如果谁能告诉他说见过闱儿姐,他或许才肯听。”
“可是闱儿不是过身了吧,谁还能见过她?”喜巧不明所以地问道,她虽然听到传言说闱儿被烧得有多惨,却没胆去见以前的姐妹最后一面,生怕被吓着。
“过身了也可以回魂啊,闱儿姐曾在思仪院生活过,又与一些姐妹相交,回来看看她们也不足为奇。”赵雪儿却道。
“啊,这个...”喜巧只是一个小女人,胆子最小不过了,一听到赵雪儿说起这种鬼神之事,就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看看四周,生怕真有鬼魂回来找她。
“对啊,是有回魂一说,当年汉武帝思念王夫人,不也是让方士帮忙招魂了吗?只要招来万夫人的魂魄,与万先生见上一面,说不定就能好。”刘绾却赞成赵雪儿的主意。
当然,刘绾也知道,所谓的招魂一说纯粹是骗术,当年帮汉武帝招魂的齐少翁就是个江湖骗子,得宠才一年,骗术就被揭穿,汉武帝暴怒之下,他那吃饭的家伙就没了。
“刘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假的。”赵雪儿却一脸严肃地说道。
“真的?”这下连刘绾也糊涂了,她都没法相信:这种鬼神之事还能有真的,又道:“就算是回魂,也得等到了头七啊,而万夫人只是过世了一天,按理说不会回魂的。”
“必须要是真的,不然万大哥是不会信的。而且万大哥已经奄奄一息了,恐怕等不到头七”赵雪儿郑重地看了刘绾一眼,又对喜巧道:“麻烦你把店里所有的人都集中起来,方便我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喜巧更加糊涂了。
“既然雪儿妹妹早有计划,那就直管说,只要是咱们力所能及的,咱们一定尽力相助。”倒是刘绾反应得快,她听出了赵雪儿的言下之意是窜谋行骗。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一口咬定见过闱儿的魂魄,又找几个所谓的旁证来证明此事是真的,这就是所谓的三人成虎。
骗取万磊的信任之后,再借用灵魂之口,请他注意身体,好好活下去云云,把他说动了,这样就大功告成了。能想出这样一个好计,刘绾不禁高看了赵雪儿一眼,心底里却多了几个心眼,因为在她看来,这小姑娘不简单。
虽然喜巧是思仪院的二掌柜,不过刘嬷嬷已经私底下跟她交代过了,不能得罪了刘绾,所以平时对刘绾也是马首是瞻,现在刘绾都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陪笑道:“雪儿妹妹您稍等,我这就去把姑娘们都叫来。”
“不只是姑娘,所有下人都叫来,我一个一个地问,看有没有人见过闱儿姐的冤魂。”赵雪儿还是面如土色,不过心底却是笑开了花:万大哥说得真没错,事在人为,办法总是有的,这一通忽悠,这些家伙就乖乖上当受骗。
刘绾自然不知道赵雪儿是另有所图,等喜巧一走,她就道:“雪儿妹妹,我昨夜就梦见到万夫人的魂魄,还听她说过话来,不如让我现在就去见万先生,把万夫人的话转述于他。”
“刘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破绽,不然会势得其反,所以我不得不慎重行事,找出最有说服力的人。”
“明白,明白,当姐姐的全明白。”
“明白?你明白才怪?!”赵雪儿嘴上不说,心底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