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并不知道,树荫深处,有双受伤的眼眸,一个少年流着眼泪默默离去。许多年后,我扪心自问,就算当时知道,又能如何?无知真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许久,朱佑樘拉着我走向不远处的湖边小亭。那里早有人摆好了酒菜,我没有疑问,一屁股坐了下去。朱佑樘的手下,还有楼里那群分不清谁是正主的服务员,随便一个都会配合他,产生眼前的杰作。
我清楚自己的酒量,却贪杯喝了许多。直到朱佑樘从我晃晃悠悠的手中拿走了酒壶。
“干嘛?还我!”我瞪着迷离不清的眼睛看着时而合体,时而分离的两个朱佑樘。
朱佑樘自然不听我的,我一恼,晕晕乎乎站起来去抢,可脚下像是踩了棉花糖,软绵绵的一个不稳就朝他扑出。朱佑樘轻松将我接进怀里,我攀着他的手臂挣扎着抬高身体。朱佑樘见此,一使劲,将我抱坐在自己腿上。
“你不能听话吗?”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又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朱佑樘怔了下,随即抱紧了我,用下颌摩挲着我的额头,“你从哪儿来无所谓,塞外边陲也罢,异国他乡也罢,天界也罢,地府也罢。”
我躲开他的下颌,抬眼看向朱佑樘,不敢置信地问了声“你相信?”
朱佑樘笃定的点点头。
我一撇嘴,“嗤!你当然知道我是被雷劈来的了!”转身去桌上寻找酒壶。
朱佑樘见我够得辛苦,扭过我帮我换了个姿势,让我背靠着他坐好。却再我之前,把酒壶拿在手里。
“你给我!快点!”我转回头喊道。见威胁不管用,我索性换了一脸媚笑,坏坏地说:“朱佑樘乖,给姐姐喝吧,让姐姐喝一口,姐姐就亲你一下。”
朱佑樘扔掉酒壶,低头覆上了我的嘴唇。“不,唔,给酒,玩,赖……”我的抗议声消失在深深的热吻中。朱佑樘在我的唇上辗转着,吮吸着我嘴角留下的酒痕,灵舌撬开我的嘴唇,在我的皓齿间寻找遗落的酒滴,轻轻舔着我的口腔内壁,誓要吸掉所有残留的酒气。我身子扭得难受,就想推开他,岂料朱佑樘一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旋转过来,一手扣住我的头,不许我逃脱。
我不甘心受制于人,“嗯”了一声就用舌头把他的往外顶,却被他借机缠住,展开追逐嬉戏……不知道我们的唇舌纠缠了多久,当他离开时,我肺内严重缺氧,嘴唇也有些发胀。
我负气地捶了朱佑樘一下,“那么用力干嘛!”哈腰拾起地上的酒壶,好在是铜的,没坏没洒。“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该让我喝了!”说完不等他回答,举着酒壶就往嘴里灌。
可是喝得太急,被酒呛到,我连连咳嗽起来。朱佑樘叹息着轻轻帮我拍着。
“咳,咳……都,都怪你!”女人天生的本领就是蛮不讲理,把责任往外推。
“怪我,怪我。”朱佑樘口中服软,把我身子扶正,大手滑过我的后背帮我顺气。我“嗷唔”一声小哼哼就钻进了他的怀里,拼命向着温暖蹭去。抽泣着说:“朱佑樘,我想家,我要回家,要回家!”朱佑樘不语,再次将我环住。
几滴眼泪过后,我清明了不少,拉着朱佑樘絮叨个没完。我告诉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爸爸不甘于现状,就放弃国企的工作,和朋友南下创业,回来时,带回了另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我告诉他,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不做第三者,不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去破坏他人原有的幸福;我告诉他,离婚后,妈妈辞去了政府的工作,下海经商,家里的房子从职工宿舍换成了商品房,又换成了跃层,最后换成别墅,生活质量越来越高,可家里的人却越来越少;我告诉他,芷嫣和小宫常去家里陪我住,还使坏说小宫是男的,我和他同床共枕,可他好像没听懂,作为古代人确实很难明白,亦或者分析出我那句是谎言。
我一甩朱佑樘的胳膊,恨恨地说:“讨厌!一点不配合!哼!”
朱佑樘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不在意过去发生什么,我要的是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酒劲返了上来,我打着哈欠,半眯着双眼“嘻嘻”一笑,“那好,朱佑樘,你~记住了,除非我死,否则不许你娶别的女人哦!”闭上眼,慢慢倒在他的怀中。
梦中,仿佛有人说了句“你不会死,我也绝不会娶别的女人。”天鹅绒般的细腻落遍我脸上每一寸肌肤,温暖过我的耳垂,我的脖颈……
宿醉的结果是可怕的,我一觉醒来,正盖着厚厚的棉被,倒在自己的床上。只头疼得要命,要命到分不清哪段是梦境,哪段是真实。
唤来纱织,才知道烂醉如泥的我,昨晚被朱佑樘抱了回来,我拄着脑袋,头更疼了。不忘问自己有没有吐,纱织如实摇摇头。我迷糊了,难道我撒酒疯还分人?但是我说过什么更重要,我到底说了多少不该说的?想了想,矢口否认和装傻都很适合。
我头重脚轻地爬起床,吩咐纱织去买些女人的东西。玉凝遵照窑行的规矩,净身出户,除了身上的行头外,连亵衣都没带出来。两股势力相争,沈妈妈只能明哲保身,宁可把玉凝的衣物烧了,也不能拿来给她。玉凝家已被抄,我若是不帮她备好,指望谁啊。昨日,为了彻底做个了断,我和她说好,一人一处,给唐寅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而他做出了最英明的选择。我庆幸,自己曾经爱过这样的男人——不顾世俗的眼光,依然肯接纳玉凝。
洗漱完,在房里用了早餐,嗯,上午茶,出门正撞上艳情。她暧昧的眼神让我恨得牙痒痒,好像我昨晚失身了似的。我瞪了她一眼,对她的嗤笑充耳不闻,下楼找茬去了。
员工们看我“气势汹汹”的杀将过来,能躲的往远了躲,躲不开的就打足十二分小心认真工作。我在后院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大毛病,迈向前楼接着努力。
走过之处……哎,我开始佩服自己的“杀伤力”了。转悠到二楼,正见李远在朱佑樘的雅间外把风,我一时好奇,也忘记了该躲着朱佑樘,朝他“杀”了过去。李远见是我,是拦也不敢,不拦又不行,索性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站在门口。我觉得好笑,一掐腰,斜眼睨着他,等着他主动让开。还是里屋先传来了声音,“何人在门外?”
“回主子话,是张小姐。”
“哦?嫣儿,进来吧。”朱佑樘主动开了房门,微笑着迎接我。
一想到昨晚,似梦似真,我心里就别扭,故意不看他,眼风一扫,却看到“冰山”站在雅间里。
“你,你,你们……认识?”我彻底蒙了。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只听朱佑樘对“冰山”说:“你先下去吧。”然后就见“冰山”应了声“是”,拉着那张万年不化的死人脸出去了。
朱佑樘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入雅间,伸手试试我额头的温度,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我真怕你昨夜着凉。喝了那么多,头疼吧?”
我猛地回过神,再不能掉进温柔乡了。我必须和朱佑樘说清楚,我要的,只有回家。
我冷淡地推开他的手,“朱佑樘,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朱佑樘刚要开口,我继续说:“算了,我不想知道!你是你,我是我,除了那100两银子,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
“嫣儿,你……”朱佑樘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走吗?”
“不然你让我怎么说,我失恋是我的事情!我喜欢的始终是唐寅!没有唐寅,不等于接受你!”
朱佑樘苦笑,“你还是喝醉时比较可爱。”
“我不是卖笑的,可不可爱与你无关,请你搞清楚!”
“既然你不想见到我,我这就走。”
我垂下眼帘,装作全不在意,眼观鼻,鼻观心,心……心在哪儿呢?
朱佑樘走到门口,回身留下一句,“嫣儿,凡事不可轻举妄动,你只要处理好你必须处理的问题。”
我无力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雅间,突然觉得好冷,好冷。真的走了吗?这就,走了?明明以前也凶过他的……
“走了——好啊!”我伸着胳膊站起身,我也得去忙自己的事了,输人不输阵。
出了雅间,我乘着软轿去接萧亚轩接玉凝,一路晃晃悠悠的,让我浑身更难过了。心中郁闷,要不着我虚荣,非摆这个阵势,花大脑袋钱买了顶软轿,如今何苦遭这个罪,腿儿去不是很惬意?
走进萧亚轩,我轻车熟路的去了兰院,正奇怪怎么一路没遇到个轩里熟人,却见兰院的大门落了锁,似经久不用。我疑惑的到对面竹院去找潇湘,刚走出竹荫甬道,就有两只手一左一右挡在我身前。
喝,好大的阵势!抬眼望去,好生眼熟啊,两人见我均是一怔,我快速在脑中搜索着记忆片段,左手边的不正是沈伯的跟班蔻子嘛,另一个也在船上见过——原来我认识的人,彼此都相识,这是什么逻辑?
“蔻子,是你?沈伯在里面。”我想不需要疑问了。
蔻子和另一人互视一下,问道:“敢问小姐是……”
我压低声音,半男不女的一抱拳,“在下张嫣!”
“啊!你,你是小张兄……啊不,是张,张姑娘?”
“何事喧哗?”蔻子过激的反应,引起里屋里的注意。
“回管事的话,是,是……”
“沈伯,我是张嫣,来拜望潇湘姐姐的。”
“呃……”屋里犹豫了一瞬,紧接着传来潇湘的声音,“嫣儿啊,快进来吧。”
我向蔻子一点头,大踏步走了进去。快速环视一周,屋里似乎只有沈伯和潇湘两人。沈伯见我女装打扮,没露出半分惊讶,他朝潇湘笑笑,“是个能干漂亮的丫头呀!”潇湘也笑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施礼,便假模假样一福身,“沈伯谬赞了。”
沈伯满意的点点头,不免和我客气了几句。潇湘笑而不语,我见她不吭声,索性说明了来意。
潇湘道:“玉凝妹妹心善,惦记着我,就住到了隔壁厢房,今日一早有事出去了,该是回了。”
我眼风一飘,“想来沈伯和姐姐有正经事要谈,嫣儿就不打扰了。沈伯,您难得来苏州一趟,请容嫣儿一尽地主之谊。”
“好,沈某此次采办完毕,定去百韵楼登门拜访。”
“一言为定,嫣儿扫榻以待。”又笑着福了福身,转身去隔壁找玉凝。
推门而入,玉凝正在绣花,我微微松了口气。玉凝诧异地看着我来接她。我笑下,“你不愿与我有难同当吗?”玉凝也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回到百韵楼,纱织已经给玉凝买好了衣物用品,玉凝见了,少不得一番感动。我道:“玉凝,我不会白养闲人,这些是预支给你的工钱。”
玉凝一愣,说不知道有什么能帮上我的。
登台献艺呗!心中如是想,口中却道:“今后的账目由你去和账房核对。”艳情那个臭女人狡猾自私,以信任为名,把账目统统推给身为CEO的我,自己只是偶尔翻翻,把我累得要死。玉凝的新工作正可为我分忧,何况她生性仔细,用得放心。
我越发觉得自己睿智英明,识人有术。不过,还是腹黑的以各种理由,把玉凝时不时打发到前楼去转转。
第二天,朱佑樘没来,也没派人传话,我叹了口气,走到大门外晒晒太阳。却见一个出众的身影朝百韵楼走来,虽知不该,可心中一阵狂喜——朱佑樘,你果然没走。
我承认自己无耻,板不住自己,笑颜如花地迎了上去,“子夜,你来了!要……住进来吗?”我也不知道问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态,总之,问出来轻松了许多。
“冰山”没搭理我,径直走进了百韵楼。我一咕咚嘴儿,跟了进去。我故意把他请到雅间用餐——这是看舞台剧的最佳角度,而艳情正在台上。
“冰山”淡淡扫了眼舞台,仿佛没看见,低头吃着东西。我眨眨眼,不好意思?“冰山”懂不好意思,这有胜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可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冰山”根本不在意台上表演的人是谁,哪怕是和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这个男人未免太残酷了!
我又很快明白了什么叫庸人自扰,艳情看到“冰山”,如同普通朋友般打声招呼。靠!一对儿变态!绝配呀!
我带着,呃……强迫着“冰山”和我在楼里转悠了一圈,巡视检查,确定每位宾客看到了他的无以伦比的俊颜,才放他自由。当晚,女宾数量急剧上升,我坐在雅间里朝下张望,嗤笑不已,狗屁贞洁牌坊,还不是面上的事?任何一个时代腹黑女的数量都绝对惊人。
以后的几天一样,朱佑樘玩人间蒸发,派“冰山”来保护我,我也不客气地放他和玉凝轮流出去转转,生意果然好到无敌。男人看花魁是什么反应,不管赎不赎身,自己能不能上,那就是一个惊艳!而惊艳的人,光顾着流哈喇子,哪能吃下许多;女人们假装矜持,也不会甩开腮帮子往死了吃,所以楼里的纯利润直线上升,看着玉凝交上来的账本,我和艳情喜笑颜开。
唐寅自从做完“选择题”,头影不露,不来最好,免得我真成卖笑的。就祝枝山和文征明一起来过,一脸的欲言又止,我看得不爽,你们在弃妇面前摆出这么副爹不疼、娘不爱的酸脸干嘛,索性挑明了说,警告他们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否则没有免费晚餐可蹭。两人对视一下,无奈的叹息着。
生意好,麻烦就多,有“冰山”在,江湖宵小不敢有所举动,但官府中人就不会买江湖这套。
那天,四月十五,可以说是百韵楼开业以来最热闹的一天。沈伯采买完毕,在结束此次苏州之旅前来了楼里,看看我,给我进地主之谊的机会。这边刚招呼他在雅间坐好,其实就是朱佑樘包下那间,要不百韵楼中午哪有闲台啊!就见老账房颠颠来找我,我真是很怕见到他,每次见到他准没好事——这次也不例外。
老账房气喘吁吁带来的噩耗是有人在楼里吃得食物中毒,如今衙差来了,闹闹哄哄地要抓我去过堂。我听着就头疼,餐饮行业就怕在饮食卫生上出现问题——这个是真正的事关声誉。
厨房这边肯定没有问题,我有绝对的信心,姑且不说我一直十分注意食品卫生和质量,就我早午晚N次去厨房找茬骂人,也不是白玩的啊。
我向沈伯一福身,就要下楼去会会衙差,沈伯站起身,很仗义的要陪我去。沈伯何许人也,那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对这档子事,自然比我懂。我感激的笑笑,就一起下楼了。
楼下,七八个衙差,正以一副恶霸的嘴脸,站没站相地杵在柜台前。我眼风一飘,看到子夜坐在角落里喝酒,心下安稳了不少,便换上一张人畜无伤的笑容走上前去。
“哟,小娘子就是掌柜的?”
我保持笑容不变,心里直大翻白眼,怎么和地痞瘪三用一样的开场白?不由泛起厌恶之情。
“嗯哼……”一个像是小头头的人清清嗓子,“小娘子可有麻烦了!你可知王大户家的公子昨日就是吃了你楼里的东西,上吐下泻,如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差爷如何确定王公子定是吃了小女子楼里的东西,难道除了百韵楼的饭菜,王公子滴水不进?”
“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的,人家王大户家里讲究,不比你处!哼!废话少说,和兄弟们过堂去!”
“差爷是官府中人,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大明法度,说话要讲证据,怎能听信一面之词?”
“啧!小娘子,不要给脸不要,爷们要是拿镣子锁了你,是谁都不好看!”
我刚要开口,沈伯上前一步,和几个衙差攀起了交情。我知道做生意和做人一样,要能屈能伸,懂得忍耐,可偏偏见不得这种狗仗人势,穿着官服鱼肉乡里的畜生。
几个衙差和沈伯客套了几句,仍没有放过我的打算,想来是王大户家使了好处,或者……我轻咬下唇,希望是多心了。可我不能去衙门,这一去,便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了。沈伯了解我的顾虑,见衙差不肯让步,暗中递上一大定银子,央求他们善待于我。
衙差接了银子,贪婪的笑笑,“沈伯,这是大老爷的意思,咱们兄弟也没办法啊!您和小娘子说说,这细皮嫩肉的,咱兄弟也舍不得不锁她,会好好‘照顾’的。”说罢,色迷迷的看着我,我在心里“靠”了一声,MD还想揩油!
犹豫间,却听一个男声在门外响起——“谁敢锁我晗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鹤龄,是张鹤龄吗?
几个衙差的反应比我过激许多,毕竟大庭广众下被撅,对他们的狗脸面子是种伤害。
“小子是谁?敢如此和你差爷爷说话!”
“小小衙役竟敢对我家少爷无礼!”
马屁管家?我一蹙眉,奇妙的组合。
张鹤龄随着马屁管家的声音慢慢走近,“家父乃督都同知,这位是我的亲姐,差大人还要锁吗?”
衙差一听我是官家小姐,愣了一下,转头向我求证,我看似随意的捋下发髻,实则突出韵婷送的那支金簪——身份,明朝法令,非官宦贵族不可带金饰。虽然法令形同放屁,但是人尽皆知。
果然,几个衙差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对我“友善”的笑笑,转向张鹤龄道:“这位公子,您看小人也不能光听您说啊。”
张鹤龄递个眼神儿给马匹管家,马屁管家牛了吧唧地从怀里掏出了名帖。衙差接过去一看,丑陋的嘴脸更加谄媚,“张公子,您看,知府老爷的旨意,咱们当差的不能忤逆啊!”
张鹤龄道:“此事好办,晗姐的人品我可以作证,此事绝对与她无关,我随你们走一趟与知府大人说清便是。”
“这……”
张鹤龄一挑眉毛,“差大人是觉得我张鹤龄不能替自己的亲姐姐做个保人?”
“啊,好,好!那就劳烦张公子和小人走一趟,小人对大老爷也有个交代。”
张鹤龄轻点下头,转身就走。
“鹤龄!”我担心地叫住他。虽知张鹤龄比我深谙官场之道,张峦更是贵为都督同知,可县官不如现管啊。
张鹤龄朝我安抚的笑下,“晗姐,马车上还有人等着呢!我去去就来。”
我点点头,刚想去停在门口的马车上一探究竟,恍然注意到汇聚在此处,准确的说是汇聚在我身上的视线微妙起来。
沈伯笑笑,听不出真意的说了句“原来张小姐出身如此不俗,看来沈某是多虑了。”
我品不出味儿,权当好话收下,“沈伯对嫣儿的关心,嫣儿感激不尽。”
艳情扭了过来,“哟~~掌柜的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女儿啊,艳情倒真不知道掌柜的有这么显赫的背景。”
我一撇嘴,怎么哪都少不了她来“溜缝”,便道:“是从一品。”
艳情“嗤”了一声,向沈伯一施礼,扭着纤腰又晃走了。
“沈伯,我去马车那儿看看。”
沈伯颔首,我便不顾焦点的感觉,直奔大门外。
看了眼马车外伺候的烟云,便猜到了车里“千呼万唤”方肯出来的人。面纱随着帘子的掀起微微上扬,一缕阳光洒上那张绝世容颜,如幻如真。
“好妹妹,架子真大,得我这个当姐姐的亲自给你掀帘子。”
韵婷笑笑,“适才楼里混乱,妹妹自然不好出现。”
我也笑了,“可不是嘛,妹妹一登场,姐姐‘苦心经营’的亮点就全部溃散了。”
韵婷轻哼了一声,借着我的力气出了马车。对韵婷来说,面纱的掩挡是远远不够的,我带着她和烟云一进楼,焦点的感觉就再次光临,只是这回我成了绝对意义上的绿叶。
我把韵婷介绍给沈伯,饶是见过世面的沈伯,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艳情又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在我耳边念叨了一句,“她真是你亲妹。”仔细端详了我一番后,说:“同样的爹娘,差距怎会如此巨大?天渊之别啊!”
看着艳情摇头叹息走远的样子,我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好在艳情不懂遗传基因,不懂人品问题,要不非说我是基因突变的异形不可。
我刚想介绍韵婷给子夜认识,却见子夜漠不关心地拿剑走了——然后,没人敢管他要饭钱。谁能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带领出这么一群没出息的员工……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请沈伯先回雅间,自己带着韵婷去后楼安顿好,想了想,又邀来玉凝和艳情,一同入宴。本有点担心几个女人作陪,沈伯会不自在,回到前楼就见到男宾来访——江南三大才子打包到来。
祝枝山和文征明还好,唯独唐寅憔悴到不忍多见。祝枝山见几个美女愣在楼梯口,笑道:“嫣儿,我们可是来讨酒的哦!今天有喜事要庆祝!”
“哦,何事?”我故作镇定。
“伯虎和征明被沈先生看中,收入门下!还不值得庆祝?”
“好事啊,沈周可是书画大家,技艺非凡,吴门派的开宗大师。”
“咦?”我不知多少人同时发出了疑问。
我摇摇头,一伸手做个邀请式,“既是如此,嫣儿做东,顺便为几位才子引介位朋友。”难得人全,我就把众人凑到一块好了。
进了雅间,我按规矩给男人们做了介绍,又隆重“推出”韵婷。韵婷摘掉面纱,向四个男人袅袅福身。哎,还能说什么,惊艳?震撼?反正没有男人看到这样的人间尤物会毫无反应——除了子夜以外。韵婷被几个锁住的视线盯着羞红了脸,悄悄向后一步,躲在我身后。艳情看了看四个男人,打趣道:“这妹妹真是漂亮,饶是我们女人也免不得多看几眼,她‘亲’姐姐,你说是吧,啊?”
我一撇嘴,好不好的又拿我做说,“什么意思?她姐姐那么磕碜?”艳情笑着嗤之以鼻。玉凝上前打圆场,“漂亮,都漂亮,美得各有千秋。”明知是假话,我听着也是安慰。
众人坐稳后,几个男人看似自如地交谈起来,觥筹交错,仿佛旧识一般。祝枝山还拉着沈伯讲了那日的比赛,讲了沈周对唐寅和文征明的厚爱,我一旁听着,突然觉得好笑,原来唐寅、文征明和沈周的师徒缘竟然源于一场比赛。男人在一起,酒没的就是快。我主动起身去外面长台上添酒,回头却见唐寅跟了出来。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我那群该死的员工全部消失,只有我和他彼此对视,暗淡的脸色,充血的双眼,高凸的颧骨,下颌的胡茬……我不自觉垂下眼帘。唐寅刚一开口,便咳了起来,他勉强克制下,冷漠地说:“原来张小姐是名门望族,当朝一品大员的千金小姐,却非我唐寅一介布衣高攀得起的。”
分明是你把我甩了,我这个弃妇没哭天抢地,你却跑来装可怜。我气急,冷笑道:“是啊,像我这样的身份,非皇族子弟不嫁!”
唐寅蓦地抬起头,那无神溃散的目光,让我心中一颤,他凄惨的笑着,大笑着扬长而去。我无力的把酒壶放在长台上——爱到最后,真的只能剩下伤害?
等我收拾好心情回到雅间的时候,唐寅已然先行离去。我无心饭菜,只是周到的为众人服务。饭后,我让玉凝带韵婷回去休息,自己和艳情去送沈伯他们。沈伯满意的连声夸我,说我有大家风范,还留下那句话,有事可随时去无往山庄找他。祝枝山和文征明则古古怪怪的,几次欲言又止,憋得脸比喝高了酒还不是色儿。我知他们想说的十之八九是唐寅,不是不愿问,而是开不了口——弃妇还TM玩依依不舍?恶心,恶俗!
祝枝山推推文征明,自己厚脸皮央艳情多送几步,文征明反应稍慢半拍,转身“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对视了半晌,见我无惧,像只斗败的公鸡,低头说:“我原以为玉凝赎身出来是件好事,可不知为何,自那日起,伯虎便大病了一场,下不来床,药喝得比茶还勤,今日才稍微好些,强撑着拜了沈先生。哎,他不肯说,可是,我们这作兄弟的,不忍心见,你和伯虎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你是在指责一个弃妇吗?你觉得一个弃妇有发言权吗?”我把对唐寅冷嘲热讽的不满,尽数反击在文征明身上。
文征明怔住了,“我……不,其实伯虎心……”
“他是他,我是我,我讨厌拖泥带水,纠缠不清!”我打断文征明,不顾礼貌,转身回楼了。
心情郁闷,可韵婷才来,我不想让她知道,依她的性子必要搅和进来,便强装欢笑去找她叙话。路过玉凝的房间,想了想,委婉地让她去照顾唐寅——原配,这才应该。什么狗屁徐氏,反正是个短命鬼,这对才子佳人更好。
我和韵婷聊着,她的心情很好,拉着我讲个没完没了,大意说张府一家上下安好,嗔怪我信写得不及时,总是足月一封,不留地址,让她无法回信。我笑了,这次一留地址,我还奇怪怎么没见到回信,人直接杀来了。
傍晚张鹤龄带着马屁管家回来,他笑着与我闲谈,绝口不提及衙门的事。以张峦的身份,张鹤龄的手段,却足足磨叽了一下午时间,猪头也猜得到事情不简单。在我的几次追问下,张鹤龄才说出了人命官司,那个王公子好不好的下午挂掉了,而王大户家又有些势力,张鹤龄是仗着自家身份才保住我没去被迫过堂的。我冷哼一声,死无对证啊,够狠。张鹤龄安慰我说不要紧,知府没有确切证据前,不敢贸然动我。我轻点下头,心中颇不自在,难道坐以待毙,等着人家“找到”证据来封楼抓人?
韵婷看出我有心事,关心了几句。我一笑而过,心想应该牵连不到她们,毕竟她是如假包换的张家人,朝廷从一品大员的子女。
我心事重,难眠有所流露,韵婷和张鹤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是无从开解。叙话的工夫,纱织急急来报,说水姑娘上吊自杀了。我脑子“嗡”一声就大了,不过也有一丝欣慰,总算换了种死法,不用我跳水去救了。赶到玉凝房间,玉凝已被救下,脸色惨白地倒在床上顺着气息。
我赶紧找个腿脚快小厮的去请郎中。走到床前,抓起玉凝的颤抖的手,心疼地问:“你这是何苦?”
玉凝半睁着眼,虚弱地说,“嫣儿,你是官家小姐,能保住他,有你在他身边,我就能放心去了。真的能放心了。”
怨我没仗着张府势力给她赎身?不,玉凝不是这样的人。我叹息着回头打发了满脸狐疑的张鹤龄和韵婷。一边帮玉凝顺气,一边强打精神说:“玉凝,他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他,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别多心了,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嫣儿,我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