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涯的尽头

3天涯的尽头

人类从拉的眼睛诞生。创造天地万物的拉,是太阳,也是众神的统治者,在这里成为最初的地上之王。

》埃及神话,天地之始:水桥卓介译,讲谈社)

朦朦胧胧。

什么都蒙朦胧胧又暧昧。

可是,我一定要醒来……

沙布拚命想要睁开眼睛。

她使尽全力用力咬唇。只有些许疼痛。

感觉从这个地方开始回来了。

沙布发现自己被绑在担架上。

白色的门开了,自己被送进里面。

还朦朦胧胧的视觉无法确定那里有什么。

身体被移往旁边。

“咦,醒了吗?”

男人的声音。

“你不需要醒来啊。那么,给你打一针麻醉吧,你再好好睡一觉。”

“这里……是哪里……”

“你觉得呢?”

我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紫苑家……

穿着治安局制服的男人。

“是沙布小姐吧?”

脖子的冲击,身体的麻痹。

沙布几乎要尖叫了。

她的嘴唇张开了,声音却几乎发不出,牢牢地黏在喉咙深处。

“监……狱。”

突然传来高亢的笑声。

男人在笑。

“你喜欢监狱吗?好像还满喜欢的嘛。好,手术结束后,你就住在特别室等死吧,我来替你安排。”

手术?

“手……”

“对,你现在躺在手术台上。”

男人的声音里含着笑。

视界里闪耀着白色光芒。沙布知道那是手术无影灯的光线。

恐惧,比被治安局局员拘捕当时还要强烈的恐惧贯穿沙布。

泪水滑落。

“没什么好哭的,不痛也不痒的哦。好了,休息吧。”

紫苑、紫苑、紫苑。

这个名字会守护我远离一切邪恶。

救我,

救我离开这里……紫苑。

“紫苑。”

听到有人叫自己,紫苑停下脚步。

护卫用的大型犬低吼着。

“力河叔叔。”

饮食店粗糙的玻璃门被打开,力河从里面走出来。虽说粗糙,在西区商圈里已经算是好的了。

大多数的商店只在路上排列一些木桶跟箱子,料理也是一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东西。

强烈的酒精跟来历不明的料里发出来的异味混杂在一起,飘出怪味,从店门口传到路上,紫苑有时候会受不了地捣住鼻子。

即使如此,这些店门口还是会有许多肚子饿的小孩跟乞讨的老人徘徊。

有些是为了乞讨食物而逗留,有些则是凝视着将食物送进嘴里的大人们。

老板会大声斥责或是泼水,像是追赶野狗野猫般地驱离人群。

在饥饿的人们面前享用当天食物的顾客们。大口咬着食物,任由油脂弄脏嘴巴,最后再舔干手指。

有钱,有能耐。

在这里,这两点是得到食物的唯一条件。

这几天学到的。

但是紫苑好不习惯,无法直视眼前的风景,只好别开视线低下头。

“可以让你觉得舒服的话,你就施舍他们吧。但是前提是,如果你能满足所有饥饿者的话。”

老鼠这么说。对现在的紫苑而言,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你半吊子的慈悲心能做什么?也许能让几个小孩子暂时从饥饿中解放。可是,那只不过是再创造出挨饿的跟没挨饿的这两种人罢了。紫苑,我告诉你吧。曾经吃饱过的家伙,比没有那种经验的家伙,还要更难忍受饥饿。没有比忍受吃饱后的饥饿还要痛苦的事了。聚集在这里的孩子们,全都不曾有过吃饱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叫做吃饱,所以能够忍受,懂吗?你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丢下这些话之后,老鼠便出去了。

在出去之前,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并回头。门边趴着一只茶色的狗。

“对了,借狗人借了一只护卫用的狗给你吧?薪水也比一般多,看来他很喜欢你嘛。”

“他应该会雇用我一阵子,说要我帮忙打扫客房跟照顾狗。”

“你做吗?”

“当然,我太高兴了,连连向他道谢。”

“哎唷,NO.6的菁英那么喜欢打扫跟照顾狗的工作啊,你可真堕落。”

“我不那么认为。你也没有那个意思,你一点也不觉得我堕落了,不是吗?”

老鼠端正的脸稍微绿了,只好装作不以为意。

“对了,紫苑,你今天不是从借狗人那里拿到薪水了吗?去买点肉干跟面包回来。”

“去市场买吗……”

“你还知道其他卖食物的地方吗?”

“是不知道……但是……”

“肉干跟面包。买的时候看清楚,别漫不经心,买回一些发霉又硬得跟砖块一样的石头面包。还有,记得杀价,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我走了。”

门被关上,脚步声愈来愈远。

在那些孩子面前买肉干跟面包。

老鼠要我去做这种事。

肉干跟面包。

紫苑的肚子咕噜地发出声音,口水不断分泌。他只有中午吃了借狗人准备给他的一片面包跟水果。

肚子好饿。

好几天没吃到肉干、软面包了。

肚子又叫了,口水不断分泌。

好想吃东西,好想快点满足空无一物的胃。

紫苑叹了口气,戴上帽子,深深压低。

你半吊子的慈悲心能做什么?

他反覆思考老鼠的话。

老鼠说得没错,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只是假装怜悯孩子们,安慰自己的良心罢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饥饿,打算在那些孩子们的注视下,买肉跟面包。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老鼠,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口袋里有几枚零钱,是借狗人发给他的日薪。

“里面包括了你今天照顾我兄弟的谢礼,不是每天都这么多喔。”

借狗人以略微生硬的口吻这么说。

真感谢他的关心。也许就一天的报酬而言,这些是太多了,然而却也只能买到几块肉干以及两、三个没有发霉的面包。

塞满书的房子里,几乎已经没有吃的了。

也不能总是靠老鼠,所以,就算不多,也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生存下去的粮食。

紫苑推开门往外走。

大狗迟缓地站起来,跟在后面。

当紫苑踏入市场那条路时,它便用同样的速度紧跟在紫苑身旁。

训练得真好,看来借狗人调教狗的手腕很厉害。

紫苑苦笑着想,来到西区之后,一直是惊讶、佩服连连。

已经傍晚了。

天色渐渐暗了,娇喝声与怒斥声愈来愈明显。

人们在破烂的帐篷里、临时搭建的棚屋前,买、卖、吃、喝东西。

当温暖的白天流逝的同时,大地开始急远冷却。

也许借狗人的饭店生意会很兴隆。

今天将会是一个无处可取暖的人们,难以度过的一夜。

露着酥胸的女子们躲在暗巷里出声招客,在同一片昏暗的天空下,还有衣衫褴褛的老婆婆蹲在旁边。

孩子们巧妙地避开人群,嬉戏着,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被怒斥。而人们则是继续买、卖、吃、喝。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总之今天是活下来了。

所以,我要吃。

所以,我要喝。

在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是在活着的今天,享受化成一堆白骨后,就不能做的事情。

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最重要的事情。

空气中传来不成调的歌声。

紫苑停下脚步,聆听那个声音。

他双手抱着一包刚买到的肉干跟面包。

喧闹嘈杂声蜂拥而至,杂七杂八的喧哗声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

还有执着于生的人们酝酿出的能量从旁经过。

在这里,每个人都紧抓着生,贪婪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正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保证明日的生,所以人们都用尽办法想要活下去。

那样的能量、这样的喧哗,不存在于NO.6,不允许存在于NO.6。

老鼠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走这条路的呢?

“哥哥。”

传来细微的声音。

旁边站了一个身上裹着褪色布料的小孩。蓬头垢面,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请施舍我一点面包。”

他用着蚊子叫的声音不断重复乞求。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施舍我一点面包。”

这孩子的长相有点像紫苑在下城认识的女孩,一个名叫莉莉的女孩。

“面包……”

他伸出小小的手。

紫苑的手反射性地伸进袋子里。

正当他拿出一块圆形面包时,突然背后一阵冲击。有人从后面撞他。

这时,小手趁紫苑站不太稳时,抢走紫苑手上的袋子。

就在同时,背后又被撞了一次,这次让紫苑膝盖着地。

“快逃。”

小孩嘴里吐出跟刚才判若两人的宏亮声音。

几个小孩哗地从紫苑身旁一哄而散。

一阵晕眩。

大狗没有吼叫,只是脚一蹬,朝着抢夺袋子的孩子袭击而去。

哀号声响起。

小孩双手紧抱着肉干跟面包的袋子,趴倒在地上。几片肉干跟一个面包掉了出来。

大狗用脚压住小孩的身体,龇牙咧嘴。

“住手!等一下!”

紫苑马上叫了起来。大狗服从命令,阖起嘴巴,不满似地抬头看着下命令的紫苑。

小孩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立刻弹跳起来,抱着袋子跑了起来。动作灵敏得就像是野生小动物。

一眨眼的工夫,小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其他孩子的身影也突然消失了。

“好厉害……”

实在漂亮的手法,让紫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

接着,他发现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连忙开始捡脚边的肉干跟面包。看到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食粮,老鼠会怎么说呢?

只是沉默不语地耸耸肩吗?或是会露出讽刺的笑容呢?

紫苑脱掉上衣,将面包跟肉包起来。

晚餐跟老鼠分吃这些。

那些孩子们也是吧。跟同伴分享,只吃少量的食物。

幼稚又没有意义的慈悲心。他知道会被老鼠狠狠批评,却觉得些许安心。

至少,那些孩子今晚有东西吃。

自己现在没有能力解放那些孩子们的饥饿,也无计可施。

但是,如果这些肉跟面包能让他们暂时忘掉肚子饿的话,应该也是有点意义的吧。

认为无计可施就放弃是很容易的事情。容易,但却傲慢。

老鼠,你不这么觉得吗?

“小兄弟。”

卖串烤的店里传出老板娘嘶哑的声音。

“可以别站在我店门口发呆吗?很讨厌耶,你妨碍到我做生意了。”

“啊,对不起。”

紫苑急忙低头道歉,然而老板娘忙于招呼其他客人,早已没空理会紫苑。

在这里,没有人会去管别人的事情,也毫无兴趣。

就算路上发生抢劫、乞丐死在路旁、有人开始吵架,都没有人会关心。

这些都已经融入日常生活中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

当紫苑催促大狗时,发现它嘴巴不停嚼动着。

“咦?你该不会……”

大狗将嘴里的肉吞下,看起来就像在笑。

“你什么时候捡肉干吃了?动作比我还快嘛。”

大狗桃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周围后,便迈开脚步走了。

感觉好好笑。

紫苑就是在追着狗走后没多久,被力河叫住的。

力河表面上在出版成人猥亵杂志,背后却以仲介卖春为生。

他的顾客当中,也有NO.6的高官,老鼠说他没有道德又狡猾,赚了很多黑心钱。

力河也是母亲火蓝要他去找的人。

根据力河所说,很久以前,在NO.6还没用坚固的特殊金属墙隔开之前,他认识了火蓝,陷入了爱河。

只不过,陷入爱河的只有力河单方面,当时的火蓝,只是对身为社会记者的力河所写的报导持有同感而已。

“简直就像堕落的人类的典型范本。”

这也是老鼠说的。

然而紫苑觉得以前曾爱过母亲的力河,有一种潇洒的感觉,他很喜欢。

这个人并没有全然堕落,还保留着些许社会记者的骨气。

紫苑这么觉得。

力河的脸因为酒醉而赤红,连眼睛都充着血,看来应该喝了不少。

“力河叔叔,你不稍微控制一下酒精,身体会搞坏喔。”

“紫苑,你真关心我,感觉就像火蓝在劝诫我一样。之前她也这么对我说。她说,不能这样喔,力河,要稍微替自己的身体着想一下。”

“之前……家母这么说的吗?”

“对,不过是在梦中。自从跟你见面后,火蓝常常出现在我梦中。每次出现都以悲伤的表情劝诫我。别喝太多酒、别自暴自弃、别迷失自己该做的事……”

力河的脸颊上出现跟酒醉不同的红润。

他别开脸,避过紫苑的视线。

“梦终究只是梦,她也已经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外表跟心灵应该跟年轻的时候不同了。”

“她是老了几岁,也胖了点……但是,要是她现在见到你,一定会讲跟你梦里一样的话,因为她的个性就是那样。”

力河似乎想说点什么,口齿不清地蠕动双唇。

“别说火蓝了……老实说,我还是会觉得难过……今天你一个人?”

“我跟狗一起。”

“就是那只从刚才就觉得我很可疑,一直盯着我看的家伙吗?别咬我唷,笨狗。这可不是我自豪,我的肉里、血里都是浓浓的酒精,要是你咬到我,你马上就会因为急性酒精中毒而躺平唷。”

大狗翻翻眼珠看了眼这个喝醉的男人,似乎很厌恶地动动鼻尖,皱起眉头。

太滑稽,紫苑笑到弯腰。

“真是的!这是什么狗啊……不过,你身旁除了狗之外,还有别人吗?”

“你是指老鼠吗?”

“对啦,就是那个人小鬼大、又喜欢讽刺人的戏子。真是的!没看过嘴巴那么贱的家伙。”

“你不是他的戏迷?”

“那是我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舞台上的伊夫真的很棒,我没想到他会是个想说就说、一点都不懂礼貌的小鬼。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讲得出那么狠毒的话呢?真是的!”

“因为老鼠只说实话。”

不管他说的话多么辛辣、多么无情,也绝对都是事实。因此他的话会成为刀刃、箭矛,刺进这个胸膛,留下忘不掉的痛。

那是如果没遇到老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痛。

每当胸膛的深处不断地发疼时,紫苑知道自己的某个地方又出现变化了,虽然不多,但是渐渐地改变了。

当某处崩塌时,就会有某处重生,出现崭新的自己。

老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紫苑出现伴随痛苦的变化,并促使他不断变化。

紫苑清楚地知道,因为他人而渐渐改变的自己。

“紫苑,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可以来找我。”

跟紫苑并肩走着的力河这么说。

充满酒味的气息扑上紫苑的脸。

“辛苦?你是指什么事?”

“别隐瞒,不需要瞒着我。跟伊夫那种人在一起,不痛苦才奇怪。而且,你们一定住在很破烂的地方吧?有没有好好吃饭?我想应该是我想太多了,不过如果你受到伊夫的影响,个性也变得跟他一样偏激,那就不好了……嗯,没错,我不能让火蓝的儿子有这种命运。你来跟我住,我会让你吃好的、睡好的。”

“不用了,我没问题啦。”

“但是,火蓝不是要你来找我吗?”

“是没有错,但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没问题,还过得下去。而且跟老鼠在一起还满快乐的。”

“跟那种烂个性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快乐!别逞强,我看你过得很辛苦吧?连上衣都没得穿,真可怜。”

“不是,因为我把上衣拿来包面包跟肉……”

不过,力河并没有听紫苑的回答,独自环顾四周,一个人嗯嗯嗯地点着头。

“正好有一家好店,我们进去。”

力河拉着紫苑的手,往一家衣服堆积如山的店里走去。

这似乎是一家二手衣店,店里的天花板上垂吊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从感觉就像二手衣的衣服,到看起来像新的衣服,应有尽有。

“欢迎光临。”

一名体格不输给刚才串烤店老板娘的女人,从衣服堆后头突然冒出来。一看到客人是力河,马上就堆满笑容。

“哎呀,原来是力河先生,欢迎光临。如果您要找送礼用的洋装的话,我最近进了一批非常棒的货,要是女孩子收到这样的洋装,一定非常高兴。”

“不,今天不买女孩子的。帮我替这孩子找些合适的防寒衣。”

女人眯起眼睛,视线扫过紫苑全身。

“好可爱的小少爷,头发的颜色真漂亮,现在年轻人流行这种颜色吗?”

紫苑重新把毛线帽拉低。

有光泽的白发连在昏暗的店内,也非常醒目。

不知是从寄生蜂的羽化活下来的代价,或是副作用,紫苑的头发在一夜之间丧失了色素,而且出现了仿佛蛇行痕迹般的红色疤痕,从脚一直延伸到脖子。

疤痕可以用衣服遮盖,可是头发没办法。

一张年轻的脸庞顶着一头白发非常特异,引人注意。

在西区,年轻人因为营养不良而掉发或冒出白发并不罕见,仿佛刚迈入老年一般,明显出现白发的孩子也很多。

不过,自得像紫苑这么彻底,又有光泽的人却很罕见。

“你这已经超越白,可以说是透明了。老实说,我觉得比以前漂亮。”

连老鼠都曾用手触摸他的头发,这么赞叹过。

“您公子?不可能吧。”

女人仍旧堆满笑容看着紫苑,仿佛在估价一样,让紫苑觉得很不自在。

“力河叔叔,那个……我不需要防寒衣。”

“你说那什么话,这里的冬天很冷。你瘦得跟竹竿一样,没防寒衣怎么过冬?喂!快点拿出来。没有的话,我去别家了。”

被力河一瞪,女人慌了。

“当然有,才刚进货呢!请稍待。”

女人从肮脏的门帘后面抱出一堆衣服出来。

“请您自己选选看,这些全都是上等货哦。”

是不是真上等,还有待商榷,不过种类倒是很丰富—大衣、短大衣、毛衣、厚披肩、运动衣……大小、素材、颜色,各式各样的衣服堆积如山。

“原来有的地方,还是有。”

紫苑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在穿着破烂衣服、冷到发抖的人们身旁,就有这么多的衣服。乍看穷到不行的西区,其实还是有明显的贫富差距。

“紫苑,别客气,喜欢哪一件就拿。”

“可是,力河叔叔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没关系,火蓝的儿子就像是我的儿子,你就当作是父亲买给你的吧。”

紫苑眨着眼睛,凝视力河赤红的脸。

似乎因为酒精的关系,他无法像平常一样控制自己,也许他现在讲出来的话正是他的心声。

力河应该没有家人,一直孤独住在西区吧。而他现在要对着以前爱过的女人所生的儿子,演出模拟家人的戏码。

自由与孤独。以No.6的高宫为对象,进行台面下交易的强韧,以及厌倦独自生活的脆弱。

人真是复杂。

强韧与脆弱、阴与阳、光与影、圣与邪。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一体两面。

从在NO.6学习到的庞大知识,可知人类的实体形象是无法计算的。

人体的遗传质数约三万两千,蛋白质数约有十万种、碱基配对约有三十亿种、神经元、胶原蛋白纤维、巨噬细胞、肌肉的层次构造、血液循环量……

知识并不是无用的,绝对不是无用的。

然而,要理解人类,那又是另一个次元的问题了。

从可以换算成数字的情报及知识,是无法捕捉到活生生的人类的复杂度及实际形象的。这是跟老鼠在这里生活后学到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然,这样才对。想要哪一件?有没有中意的?”

紫苑拿了一件偏黑的厚大衣。

“就这件,看起来好温暖。”

“要选颜色这么单调的大衣吗?那么,毛衣就选花稍的。你这么年轻,明亮的颜色比较适合你喔。”

“不,不用买那么多。”

“你说那什么话,光一件大衣怎么够御寒。”

“就是啊,小少爷,我们的毛衣特别暖和,你试穿看看。”

女人抓紧时机从衣服堆中拉出毛衣。

山崩了。

整堆的衣服如雪崩似地散落一地。

“哎呀,糟糕,真对不起。”

力河啧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这样怎么选?对吧,紫苑。紫苑……怎么了?”

明明力河就在旁边说话,但却传不进紫苑耳里。因为紫苑正盯着出现在崩塌的衣服底下的东西。

声音跟颜色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东西飘浮在紫苑的视界里。

灰色的短外套。

带点蓝色的柔和色调、上等的触感、袖口的大钮扣……他看过。

“这是……”

抓着外套的手颤抖着。

肩膀的地方有裂痕,不过已经用黑线简单缝过了。少了一颗钮扣,只留下被拉扯掉的痕迹。

紫苑的手颤抖着,想停却停不下来。

“你喜欢那一件?可是那是女装耶。虽然是上等货,但是对你来说太小了,刚才的黑色大衣比较适合你。”

“你在哪里拿到……”

“什么?”

“你在哪里拿到这件衣服的?”

紫苑大叫。

虽然他没有威吓的意思,但是女人还是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半步。

“这件外套是从哪里……从哪里拿到的?”

“紫苑!”

力河从后方抓住紫苑的肩膀。

“怎么了?你干嘛那么激动?这件外套有什么问题吗?”

紫苑倒抽一口气,抓紧外套。

“这是……沙布的。”

“沙布?沙布是谁?”

“朋友……很重要的……”

“朋友?在那个都市里的朋友吗?”

“对。”

“是不是看错了?类似的衣服到处都有。”,

紫苑咬紧牙根,企图压制手指的颤抖。他摇摇头。

不会有错,这就是沙布的外套。

沙布唯一的亲人——她的祖母送给她的这件外套,在紫苑男人的眼睛看来,高

贵又可爱,非常适合轮廓很深的沙布。

“你祖母真的很了解你,她选的东西都很适合你。”

“是啊,她是一手带大我的人嘛。紫苑,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怎样的外套送我?”

“啊?我的薪水买不起那么高级的外套。”

“只是打比方而已啦,我想知道你会选怎样的东西嘛。”

“嗯……好难。”

“想啊,解难题不是你的强项吗?”

去年,两人聊着这样的话题,走在冬天的大马路上。

冬天的阳光从掉光叶子的树枝间洒落在沙布头上,外套也闪耀着浅浅的光辉。

那时候,紫苑第一次觉得青梅竹马的少女好美。

冬天的阳光、温柔的微笑、灰色的外套。

是沙布的外套,绝对没有错。

为什么这件外套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紫苑逼问女人。

“你在哪里、如何拿到这件外套的?告诉我,快点!”

“紫苑,别激动。”

力河跨出一步,挡在女人面前。

“喂,这从哪里进货的?从NO.6流出来的吗?还是……”

女人脸上谄媚的笑消失了,换上不可一世又充满怀疑的表情。

“你们在说什么?真是的!我是因为是力河先生,才这么亲切地招呼你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从哪里进货跟你们没关系吧?还是怎样,你们想要鸡蛋里挑骨头,乘机杀我价是吧?哼!别笑掉人家大牙。”

“我们丝毫不想跟你说笑。为什么不能讲?你在小心翼翼什么?难道是从不能说出口的黑市进货的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打开门堂堂正正做生意。如果你们想要挑毛病的话,就请回吧。走!快走啦。”

女人大声嚷嚷着。

看她怎么都不肯说,力河干脆扭着她的手,把她压在桌子上。

“你要干嘛!你不是人!”

“如果不想手被折断的话,就快点招!到底如何弄到这件外套的?”

“从NO.6的垃圾场捡来的啦,就漂在从那里排出来的污水里。我只是捡来的啦。好痛!”

“垃圾场会排出污水?我最近没听说有这种事啊。”

“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随便都可以啦。反正我就是捡垃圾回来嘛,要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吧,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你说谎!”

紫苑叫着说。

“不可能是那样!这是沙布最重要的外套,她不可能丢掉。”

“店里在吵什么?”

店里后方的门开了,有个男人走进来。

体型庞大的男人。身高大概有两百公分吧,体重也许将近一百公斤。头上一根毛也没有,表情看起来有点扭曲,

已经是这个季节了,他身上却只穿一件短袖上衣。粗厚的双手手臂上,纹着蝎子跟骷髅的刺青。

“老公!你回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虽然还被力河压制着,但是女人笑了。

“我老公的力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唷,扭断脖子可是家常便饭。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就快走。”

力河放开女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老公,你在磨蹭些什么啦,给这些家伙好看啊。”

男人沉默。沉默地低头。

“唷,好久不见了,肯克。没想到你变成二手衣店的老板了。”

“从一个月前开始……”

“那真恭喜你了。那,能不能麻烦你,问问你这位漂亮的新婚妻子,究竟这件外套是从哪里得来的呢?你太太很固执,不肯说实话。”

这名叫做肯克的男人,盯着紫苑手中的外套看了一会儿之后,转头对女人说:

“跟力河先生说实话!”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听这些家伙的话?”

“我以前受过力河先生的照顾。快说!”

被肯克盯着看的女人,恨得牙痒痒的。一脸不甘心的她,哼地别过头。

“我只是从中盘商那里买来的,我哪知道那家伙从哪里弄来的。”

力河不以为然。

“你说谎,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商品来自哪里。”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啦!关我什么事!”

力河制止握住拳头,往前迈出一步的肯克,问道:“那么,告诉我你口中的那个中盘商是谁,只要知道名字,我大概就知道东西从哪来了。”

女人不回答。

力河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钞,塞到女人手上。

“你只是喃喃自语中盘商的名字而已,我们是偶然听到的。事情就是这样,不会给你添麻烦。”

女人斜眼瞄了一眼手上的纸钞,依旧别开头对着旁边说。

“借狗人啦,一个利用狗做生意的怪小孩啦。”

蹲在紫苑脚边的大狗耳朵抖了抖。

力河低声沉吟。

“借狗人吗……那来源是监狱吧。”

“监狱!”

“没错,我听说那家伙在背地里贩卖犯人的私人用品。”

心脏停了。

紫苑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动了,无法呼吸,耳朵深处响起微弱的声音。

监狱、犯人、监狱、犯人、监狱……

“你是说……沙布人在监狱里?”

“对,而且应该没有受到很好的招待,她应该是被抓了……很可能是一名犯人。”

紫苑紧抓着灰色外套,冲出服饰店。

借狗人,我要去找借狗人,我要问清事实真相。

“紫苑!”

力河的呼唤声在紫苑的背后化成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男人从刚才开始,走路的样子就怪怪的。感觉好像喝醉似地,摇摇晃晃,走得很不稳。

十二岁的少年树势觉得很奇怪,便停下脚踏车。

树势一家人居住的公寓在左手边,就在住宅区处处可见的小公园的一角。虽然比不上森林公园,倒也是个绿意盎然的宁静地带。

他一边推着十二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登山公路两用脚踏车,一边用目光追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他很在意,无法视若无睹。

虽然母亲老是怨叹说:“别管别人的事,你太爱管闲事了,这样不好。是不是遗传到你祖父啊!”但是树势却由衷觉得,如果能遗传到祖父,那就太棒了。

树势非常喜欢祖父。以前曾是船员的祖父,从小就让树势坐在他的膝盖上,讲故事给树势听。

从未见过的大海、如山一般庞大的白鲸、整年都冰封在雪与冰里的大地、飞舞于空中,成千上万的蝴蝶群、住在云端上的巨人、沉睡于海底的神秘生物、妖精、魔法、众神的争执……

虽然母亲很不喜欢,不过树势有一阵子很沉迷祖父告诉他的神话故事。

长大后,开始上教育局指定的教育机关后没多久,就被教师指出有幻想癖,遭到注意,还被指出如果再这样下去,将来会有问题。

母亲哭泣、父亲惊慌失措,而树势则被转到特别课程,接受一年的特别指导。

几乎是强制性的。从祖父的书架上借来的古书全都被丢掉,几个月后,祖父也不见了。他去了“黄昏之家”。

大家都说对一个老人而言,那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树势却因为再也见不到祖父,好多夜晚都躲在棉被里哭。

哭着睡着的夜里,他总会梦到祖父留下的神话故事的梦。

一年过后,树势已经不讲巨大白鲸,也不讲拥有透明翅膀的妖精了。

大人们终于安心了,然而,神话故事仍秘密地、栩栩如生地潜伏在少年的心灵深处,这是绝对拭不去的。

可能是因为这样吧,树势现在仍会在意别人的事。

这个人从事什么工作呢?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树势总会不知不觉地思考起来。同时他也学会不把想法说出口。

“啊!”

树势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因为男人跌倒在山毛柠的树根旁,痛苦地呻吟着。

树势停好登山公路两用脚踏车,跑向男人。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趴倒的男人身体里飞出来。不过他没时间确认。男人全身痉挛,马上就不动了。

“那个……叔叔……”

树势有点害怕地叫他,并探头望向男人的脸。

下一瞬间,树势尖叫了起来。

3 名为理性的武器5 暗地里的危机3 魔与圣1 生与死4 夜风中3 天涯的尽头后记1 湿漉漉的老鼠1 最后的拥抱后记5 各种欲望之中4 灾难的舞台3 原因是1 序幕2 是谁送终1 序幕1 最后的拥抱4 冥府的天使5 光亮的城市1 生与死4 快把一切扬弃插图2 神明的场所3 魔与圣4 冥府的天使后记2 第一幕第二场4 真实的谎言虚构的4 灾难的舞台3 为了活命而逃亡1 敲响警钟5 通往未知的光人物介绍4 无限的恐惧5 各种欲望之中3 停止这场残忍的战争3 萌芽的东西4 夜风中3 原因是4 白色迷雾之名1 生与死2 神明的场所1 给远方的祈祷2 神明的场所后记3 名为理性的武器4 真实的谎言虚构的2 神明的场所4 灾难的舞台2 人类的心4 悲伤吗4 白色迷雾之名1 给远方的祈祷2 地狱里的现实人物介绍1 湿漉漉的老鼠5 通往未知的光4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1 宁可忘了自己3 换场插图4 无限的恐惧4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2 第一幕第二场4 灾难的舞台1 宁可忘了自己3 萌芽的东西5 各种欲望之中3 天涯的尽头3 原因是1 我所看见的事1 敲响警钟1 生与死4 无限的恐惧后记5 虚伪的另一面2 人类的心2 宁静的序幕3 换场4 冥府的天使人物介绍1 生与死插图4 冥府的天使3 换场5 暗地里的危机3 为了活命而逃亡4 无限的恐惧2 宁静的序幕4 白色迷雾之名5 通往未知的光3 为了活命而逃亡1 序幕3 换场1 最后的拥抱4 悲伤吗3 魔与圣插图
3 名为理性的武器5 暗地里的危机3 魔与圣1 生与死4 夜风中3 天涯的尽头后记1 湿漉漉的老鼠1 最后的拥抱后记5 各种欲望之中4 灾难的舞台3 原因是1 序幕2 是谁送终1 序幕1 最后的拥抱4 冥府的天使5 光亮的城市1 生与死4 快把一切扬弃插图2 神明的场所3 魔与圣4 冥府的天使后记2 第一幕第二场4 真实的谎言虚构的4 灾难的舞台3 为了活命而逃亡1 敲响警钟5 通往未知的光人物介绍4 无限的恐惧5 各种欲望之中3 停止这场残忍的战争3 萌芽的东西4 夜风中3 原因是4 白色迷雾之名1 生与死2 神明的场所1 给远方的祈祷2 神明的场所后记3 名为理性的武器4 真实的谎言虚构的2 神明的场所4 灾难的舞台2 人类的心4 悲伤吗4 白色迷雾之名1 给远方的祈祷2 地狱里的现实人物介绍1 湿漉漉的老鼠5 通往未知的光4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1 宁可忘了自己3 换场插图4 无限的恐惧4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2 第一幕第二场4 灾难的舞台1 宁可忘了自己3 萌芽的东西5 各种欲望之中3 天涯的尽头3 原因是1 我所看见的事1 敲响警钟1 生与死4 无限的恐惧后记5 虚伪的另一面2 人类的心2 宁静的序幕3 换场4 冥府的天使人物介绍1 生与死插图4 冥府的天使3 换场5 暗地里的危机3 为了活命而逃亡4 无限的恐惧2 宁静的序幕4 白色迷雾之名5 通往未知的光3 为了活命而逃亡1 序幕3 换场1 最后的拥抱4 悲伤吗3 魔与圣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