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观莲

赏荷观莲

回得东也,父王体己,念我此次劳顿,特赐三日不用上朝。

次日,会荷花诞。父王退朝前着各公卿大臣午后入内宫赏莲,说是花开清丽,愿与群臣共美。

我将内旨扔在地上,鼻中一哼。

解语小心拾起,柔声道:“爷莫生气,不想去就告个假吧。”

我眯起眼来:“谁说爷生气了,解语,更衣。”

“爷可有中意的衣裳?”知忧也小心道。

拍拍衣襟,我望着二人道:“我不在府里时,出甚麽事儿了?”

解语知忧互望一眼,陪着小心:“回爷的话,没有。”

“没有?”我起身前行,立在穿衣镜前,“已往诸如穿衣之类小事儿,都是你们自行料理,这回子怎麽都来问我?”

解语身子一抖,忙的跪下,见知忧还立着,忙不迭拉她一并跪下,不敢抬头。

望着铜镜,我懒懒道:“我回来这一日半了,就没见着刘忠一面,他这管家还真尽职啊!”

解语忙的俯身叩首:“这个…奴婢不知。”

“你不知?”我笑而转身,“知忧,你定是知晓了?”

“奴,奴婢…”知忧吐得两个字,又拜下来。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怎麽今儿哑巴了?”我冷冷一笑,“看来我是宠你们过了头儿,得请家法了不是?”

知忧连连叩首:“爷息怒,爷息怒!奴婢,奴婢…”

“说!”

“爷不在的时候儿,武圣带着滟郡主来过两次…”后头的话儿又咽了回去。

我一皱眉,行至解语身侧:“你说呢?”

解语叩个头,低声道:“滟郡主想在爷卧房里添个柜子,说是日后方便些。管家就回说主子不在,他不敢擅自做主,郡主就恼了。后来,后来…”

知忧接口道:“后来武圣就说管家恃宠而骄,打了他三十板子,遣回原籍去了。”

袖中手暗自紧握成拳,面上淡淡道:“是麽?那就罢了,你们起来吧。”

二人迟疑着立起,我回身冲着镜子道:“今儿赏荷,就穿那件青底暗花织金缎的盘领衣吧。”

“可是上头绣了四合如意灵芝连云的?”

“我倒不记得,似乎有银色滚边。”微一皱眉。

“那就是了。”解语忙道,“爷可是穿镶边云头履?”

“随你吧。”我瞅眼二人,口里道,“我不管日后是谁进这府里,你们只要记好谁才是正主儿,也就罢了!”

二人面色一白,忙的低头替我更衣。

我冷哼一声。好个刘滟,抬出父王,趁我不在来府里立威麽?叫你打得好算盘!

刘忠原籍…似是晔城,离东也也不算远,等子敬回来,着他去…也不妥,罢了,还是择日我亲自去一趟稳妥。

入宫时,恰好见着南宫闵,遂同行。

南宫闵摇头晃脑直夸还是夏日好些,不由好笑:“有何好的?”

南宫闵嘻嘻一笑:“倒还多亏这几年三王爷外平祸乱,民众安居,才有这太平景致,不然哪儿来的银子作宴?”

“宫中最近颇多饮宴麽?”

“可不是?”南宫闵眨眨眼睛,“就说入这六月以来,初一就是天赐节,武圣领着百官行香上清宫;初六是过半年儿,晚上在紫合殿弄个家宴;十一那天儿是老郎会…”

“这节父王也过?”不由吃了一惊。老郎会是民间俗日,相好的设宴款待妓者宴饮歌咏,亦祀老郎神,父王搞甚麽鬼?

“武圣只说民风淳朴,饮宴歌咏也颇多风雅。”南宫耸耸肩又道,“十三的时候,又作鲁班会,宴请木石泥瓦诸业行家三十余人。”

我摇摇头,没说甚麽。转个弯,就是戏莲池。

满池碧水风流,熏风暖日舞柳。孰不知含苞待放?清香依依还流。画眉欲试喉,檐上白盏紫琉。

似有似无含羞,欲迎还拒挽留。何时行罢天涯路?只需壶中有酒。回身再望时,梢头一枚青榴。

池中莲花或含苞待情,或尽兴绽放。一只独秀,化作一雅;三朵两朵,并作群芳。孑然挺立,摇曳多姿。层染碧绿,接天映日,粉妆乾坤。

池边屏风帷幔,早设好酒宴。却无人落座,或聚或散,畅谈欢笑。父王还未到,臣子也偷得半刻轻省。

见我来了,自纷纷迎上来,或笑或敬,好不恼人。只得一一见礼,好容易罢了,自取了一杯梅子酒,立在池畔。

“得胜还朝,怎地愁眉不展?”

回头一看,却是亓过,也就拱手为礼:“亓相有礼了。”

“今儿是武圣赐宴,你这脸子也太难看了些。”亓过呵呵一笑,饮了一口酒。

“许是刚回来,尚且有些疲累。”我淡淡接口。

“是麽?”亓过眯眼一笑,“我还以为三王爷是记挂郡主呢。”

“这…”抬头看见安俊侯正走过来,口里不由道,“这是自然。”

亓过扭头一看,不觉笑了:“三王爷听我说完这句,再过去不迟。”

也就笑笑:“亓相请指教。”

“今日莫要触逆鳞。”

我瞅他一眼,亓过自笑得讳莫如深。也就颔首道:“多谢亓相指点。”这才行向安俊侯。

见我过来,安俊侯眉开眼笑:“生子当如此,我真羡慕武圣。”

“六叔近日身子可大好?”我躬身为礼。

“我倒好,就是有人不好。”安俊侯呵呵一笑,言外有意。

我装着四下一望:“怎地不见滟儿妹妹?”

“她身子不大好,怕见风,就没让来。”安俊侯瞅我一眼,“你若得空,且去看看。”

“这个自然。”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于安俊侯,“这个,还烦劳六叔转交妹妹了。”

安俊侯似笑非笑道:“滟儿病了,你也傻了不成?这些个小玩意儿,你自个儿交予她不是更好?哪儿有我这样胡子眉毛都白了的红娘?”

作个不好意思状:“瞧我糊涂了,多谢六叔。”收回袖中,也就一笑。

安俊侯朗笑道:“六叔六叔的听着别扭,甚麽时候改改口就好了。”

我亦一笑:“这个,还得父王…”

话音未落,远远传声:“武圣到——”

也就回身立定,躬身为礼。

父王神清气爽,朗声大笑:“罢了罢了,都起来起来,今儿是私宴,不是甚麽要紧的事儿,你们自在些为好。”

群臣谢过一回子,这才起身。

父王望了一圈儿,见着我,面上一喜,连连招手:“老三过来。”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父王见礼。”

“得了得了,你这回算是辛苦够了,有甚麽想要的,不妨说来听听?”父王和颜悦色,倒是稀罕。

想要甚麽。

早些将崇明长公主赐还封地颐养天年?准我立即入豳国?告知韩焉之事?收回逐刘忠之名?与刘滟退婚?

叹口气,亓过那句“今日莫要触逆鳞”又响撤耳际。

“怎麽,想要的这麽多,竟然说不出口?”父王虽是笑,却含着威胁。

不由心中一寒,忙仰面笑道:“儿子一时也不晓得要甚麽,故而迟疑,父王莫恼。”

武圣摆摆手:“想不到麽…那就随我赏赐可好?”

我忙跪下:“父王仁厚体己,儿臣惶恐。”

“你爵位够大的了,领双俸也不见得能长多少银子,反正攻下了申国,那地方自今日起改名汐阑,就封你作汐阑王吧。”

不由一抖。

我卫自开朝以来,裂土封疆者,皆是与大王同辈的宗室兄弟。子侄之辈,即便其父过世,也只能代为行事,作个“假王”,待新王登基,才能请命正名。

但各地封王总是不便,自四代前,卫王已着手削番。到父王时,除安俊侯尚有封地外,其余宗室徒留封号而已。而安俊侯亦是降为侯爵,在名分上早被断了夺位之实。且有了封地,自要出东也镇守,离了京城,就是远离政权中心,莫非父王试探?今日这一出,端的凶险!

群臣亦是私议纷纷,好不尴尬。

武圣一眯眼:“怎的,嫌弃汐阑方经战祸,不愿接手?”

我忙叩首:“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功勋浅薄,不善政事,不敢担此大任。况多征战在外,愿留在父王身边尽孝。”

武圣哈哈一笑:“原来是想尽孝,那孤倒给你这个机会。”言罢正色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孤可等着抱孙子好久了。”

“父王枝叶繁茂,不愁香火。”我斟酌着。

“就知道你小子心不定。”父王行过来执安俊侯之手笑道,“滟儿等你不也少日子了,捡个吉时把这事儿办了吧。”

安俊侯捻须一笑:“正是呢。那傻丫头儿都想出病来了,呵呵。”

只得躬身道:“不敢烦劳父王六叔挂心,此事,此事儿臣自会…”

“等你来办,只怕孤入土那天都等不到了。”武圣一瞪眼,“拖了小半年儿了,老有事儿担搁着,今儿就定了,礼部尚书何在?”

蔡庭继上前躬身道:“武圣有何吩咐?”

“这个月何时是好日子?”

庭继瞅我一眼,我忙使个眼色,他眼中一笑,忙又正色应道:“昨儿本是吉日,可惜过了。今儿也宜行婚嫁,不过礼部与工部未作准备。这月若说好日子,只剩二十四的二郎神诞,只那日子宜祀宗庙,婚嫁不妥。下个月是鬼月,宜祭先人,婚嫁不合。”

武圣眯眯眼:“这麽说,得拖到八月了?”

庭继朗声道:“八月初一是天医节,初五是万圣节,该给武圣祝寿,初八…”

“初八是转发轮日,佛谓释迦牟尼成道后于是日在鹿里了苑说法,意即初转□□,倒是个吉日。”安俊侯浅浅一笑。

武圣亦是颔首:“有些地方诸族以是日祭祀牛神,是经略之日。”

庭继接口道:“那日南地俗称八乌娘娘生日,老妪多进香献履,据说来世可托男身,是旺子添丁的吉日。”

武圣自冲安俊侯笑道:“如此甚好,就这麽定了。八月初八,你我亲上加亲!”

安俊侯拊掌大笑:“甚好甚好!”

我滴下冷汗,本想以镗儿尚未还朝为由拒了,这可好!

武圣笑罢了,也就叫我起身:“你累了,今日且放开言笑,莫要怕醉,若是晚了,就宿在宫中吧。”

言罢与安俊侯转身饮酒不提。

群臣亦尾随而去,我立于池边,望那一池荷花,独自叹息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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