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飏带众人来到一处向阳的山谷, 众人下了马瘫坐在草地上,没人说一句话。
沉寂中戚贵骂道:“五万人,活生生的, 就这么没了, 没有被敌人打死, 被自己人给坑死了, 娘的, 这还有天理吗?”
薛文奇昏迷不醒,宿风靠着闪电,背对众人站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清飏低低对戚贵道:“这时候,该稳定军心才是。”
宿风回过头来, 声音一如既往得沉稳:“长途奔袭好几日了, 给弟兄们煮些马肉吃, 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 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戚贵说声是,起身抽出腰刀,来到一匹马前面,刀光划过,马倒在地上, 戚贵蹲下身抚一下马眼, 招呼众人拾柴点火。
宿风定定瞧着铁锅中煮着的马肉, 瞧了好一会儿又背转身子, 每一匹马都被骑兵们视如亲人, 戚贵举起刀的一瞬间,宿风瞧见了马儿双眸中的泪光, 牠却没有躲避,只向戚贵更靠近了些。
宿风闭了双眸,那五万名将士呢,他们临死前可清醒?又是怎样的心情?宿风有些不敢去想,那些忠勇无匹的将士,未能战死疆场,却被坑杀,该是怎样的不甘和委屈,尤其是俞哙,那样暴烈的性子,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煮熟的马肉香味扑鼻,戚贵带头捞起一块,大声道:“瞧瞧你们的熊样,都给老子抖擞起精神来,吃肉。”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很快放下心绪大块朵颐,木清飏拿树枝叉一块给宿风,宿风撕一块塞到嘴里,囫囵咽了下去,就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剧烈咳嗽着,直将马肉吐了出来,抬头看大家都瞧着自己,微笑说道:“ 呛了一下,这肉,真香。”
说着话,胸口剧痛袭来,几年没有这样疼痛过了,不想今日旧病复发,宿风强撑着,待众人吃饱喝足,起身吩咐道:“找一处山洞歇下,明日再行军。”
就听谷口有风雷之声传来,转眼间,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士进了山谷,呈包围之势来到他们近前,队伍前面的人下了马,摘了头盔,瞧着木清飏道:“看来,你已决意叛国。”
木清飏大声道:“他们的队伍死得那样惨烈,又不战而败,乃是军人的最大耻辱,这些人既能侥幸生存,还求王上放过他们。”
郎堃笑笑,“就算我放过他们,雍朝朝野上下也不会放过……”说着话对木清飏道:“勿要再费唇舌,哪位是宿风?”
宿风向前一步,所有的勇士都跟着向前,宿风伸手制止,对郎堃道:“我就是。”
郎堃瞧着他:“我们有多年前的一笔旧账要算。”
宿风唇角一翘:“可是我的姊夫被吊在湟中城外,活活烧死的旧账?”
郎堃趋前一步:“阶下之囚,还逞口舌之利。”
宿风笑道:“谁是阶下之囚尚不一定,你带来多少人马?不过百余人,我若拿了你回去,说不定能邀功,以抵我之罪过。”
郎堃一声冷笑,宿风伸开双臂:“活捉我一直是你的夙愿,来吧,我绝不抵抗,条件是你放他们走,包括木清飏。”
郎堃清冷的双眸直盯着他,宿风笑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俘虏我,大王很划算。”
郎堃望向他身后,戚贵带着战士们手摁刀柄虎视眈眈,他们的眼睛血红,仿佛要将战友被坑杀之仇都算在自己头上,他们胸中憋着恶气,又是宿风的亲随,只怕不好对付,郎堃掂量了一下形势,点头道:“成交。”
戚贵说声不可,抽刀向郎堃跃来,喊道:“今日就拼个你死我活。”
宿风伸臂拦在他面前,盯着他道,“还不退后。”又瞧着所有勇士大声道,“勿要逞一时之勇,想想你们的家乡亲人,跟着戚统领回去,这是命令。”
戚贵一低头滴下泪来,木清飏低低说道,“你们是他仅存的兵,他不想让你们再有任何牺牲。”朝宿风一拱手,“放心,他们交给我,定安然送回雍朝。”
宿风朝大家笑笑:“回去解甲归田吧,好好过日子。”
回头瞧着郎堃,有两个卫兵拿着绳索过来,郎堃说声不用,随手指一匹马:“上去吧,若想逃跑,乱箭射杀。”
宿风上了马,身后的勇士们起喊大将军,宿风头也不回,随着郎堃的队伍出了山谷。
宿府被围困三月,这日突然解禁,岳方对青艾道:“安王爷议和停战有功,皇上亲封为摄政王,条件是不追究战败将士的罪责,皇上吩咐,国夫人带着家小速速离开京城,免得安王变卦。”
青艾忙问:“白先生呢?”
岳方笑容凝在唇边:“白先生被安王囚禁,皇上正设法寻找。”
青艾迟疑一下:“岳方可有大将军和当日安西将士们的消息?”
岳方低了头:“国夫人带着府中老小,前往沐阳村便知。”
青艾笑道:“是不是他们回来了,在沐阳村等我们?”
岳方拱拱手:“国夫人还是速去。”
午后,青艾带着一家老小和吟歌宿槿赶往沐阳村,进了院门,戚贵正和几个人站在院子里,瞧见青艾进来,过去扑通跪倒放声大哭。
青艾瞧一眼宿槿,宿槿忙扶了老太君和老妇人进屋,青艾两腿一软,紧紧抓住吟歌的手,抖着声音问道:“他,战死了?”
戚贵摇头,青艾腿又直了些:“活着就好。”
戚贵依然在哭,一边哭一边说属下无能,青艾忙问:“难道是残了?”
戚贵摇着头,吟歌在一旁蹙眉道:“戚贵,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站起来说话。”
一个士兵过来将戚贵扶起来,戚贵坐在院中石凳上,低低说着话,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青艾手紧紧抠着石桌边沿,俞哙被坑杀,邹仝下落不明,苏芸和月牙儿定凶多吉少,孩子们,青艾闭了双眼,不敢往下想,五万士兵丧命,宿风定怪罪在他自己身上。
吟歌泪流满面,戚贵艰难说完,一抬手宿槿站在他身后:“戚贵,文奇呢?”
戚贵叹口气:“薛太守醒来后,听到大将军被俘,骑了闪电往卫国去了。末将无能,未能护好大将军……”
宿槿抽出鞭子咬牙道:“我找尉迟谦去。”
青艾此时晕晕沉沉,做梦一般,瞧见宿槿冲出院门,忙喊吟歌道:“快,将她拦住。”
吟歌醒过神来,起身要往外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青艾喊一声戚贵,戚贵带着几个士兵疾步去追,青艾抖着腿来到院门外,宿槿正在喝骂:“谁敢拦着我,我先打死谁。”
青艾强撑着喝一声宿槿:“不如,你先打死我算了,或者进屋打死祖母和母亲,还有四个孩子,大着肚子的吟歌……”
宿槿垂头走了回来,青艾一把攥住她手:“我们,要从长计议。”
宿槿点点头,青艾瞧着她:“不莽撞了?”
宿槿说声不莽撞了,青艾心头一松,一头栽倒在地。
等她醒来的时候,老太君正坐在她床前,瞧见她睁开眼,语重心长道:“孩子,宿风还活着,这就是造化,我老不中用了,你们年青人,仔细商议,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青艾眼泪涌了出来,老太君道:“莫哭莫哭,这一口气憋着,直到他回来。”
青艾泪如雨下,这时老夫人也进来了:“青艾啊,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青艾点点头,翠屏挑帘进来,低头道:“夫人,阿河来了。”
青艾抹抹眼泪跳下床去,出了门就问阿河:“白先生呢?”
阿河道:“夫人放心,明察暗访三个月,总算有了先生的消息,已经告诉了皇上和铁统领,今夜皇上前去与安王交涉,若交涉不成,铁统领就带人硬闯。”
心惊胆战等到深夜,终于听到院门开合,白先生大步走进,苍白着脸双眸冷如寒潭一般,站着吩咐众人:“我和青艾前往卫国设法营救宿风,戚贵和阿河带着弟兄们候在大相国寺,待时玉带着尉迟睿前来上香的时候,伺机将那孩子抢过来,连夜向西去追赶我们。吟歌和宿槿在家守着,等我们回来。”
青艾点点头:“先生,安王坑杀五万大军之罪……”
白先生摆摆手:“如今安王一手遮天,朝堂之上言说宿风战败后,带领残部在阿尔金山休整,固执不肯归来,我们先不理他,先救宿风,救了人回来再去安西和小方盘城暗访,收罗安王罪证。”
青艾乞求望着他:“先生,我想顺道先去一趟安西。”
白先生点头:“文奇交待过戚贵,他当日开城迎接安王派来的援军,酒席之上他的人马被严将军下药,他曾咬破手指,请求一名歌妓前去知会月牙儿,让她速逃。希望月牙儿苏芸和孩子们还活着。也希望邹仝就在卫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