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风已是那么的冷。天空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夹杂着细小的冰粒。
她仰起脸,看了看天空浓重的颜色。
雪花落在脸上有些冰冷,却没有立刻化作水珠。
自从她忘记了怎样流泪,已经很少有液体沿着脸庞自由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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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弄月刚刚从打工的小餐馆走出来。长头发在脑后随便的绑着。眼睛大而空洞,布满血丝。她轻轻揉了揉眼睛,像是在擦掉泪水。一天中的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变得缥缈。
她需要休息。
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了一本小巧脏旧的商业英文字典,里面夹了一张小额的支票。今天才刚刚拿到的。她的脸上终于挂上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扬手把那字典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在小餐馆里一个月零十三天的打工时间,那些单词已经全部进入了她的脑袋。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承担哪怕多一分的重量。所有剩余的力气,她要用它们来走回去。走回家去。
站在门口,她掏出背包中的小镜子,看了看自己,抿起嘴角,努力的作了一个微笑。
“庄弄月,你可以的。”她轻轻在心里对自己说。
抬起手。
还没有敲,门已经打开,一双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睛忽闪了一下,“你回来了。”
庄弄月微笑起来,是那般淡雅的笑,温暖的像是冬日午后不期而至的一缕暖风,“晓钟,我回来了。”
男孩滚动着轮椅转身,她轻轻推上那扶手,“今天好吗?”
男孩回头对着她略微笑了一下,“粥还热在锅里,我去帮你取。”
她放了手,走去那小小的餐桌前,坐定。
她不能阻止晓钟为她做这些,虽然知道这些简单的小事对他来说是多么的不方便。可是她知道,如果她阻止的话,他会难过。
几乎是狼吞虎咽。
“味道还是那么好。”她吃光了,没剩一点。抬起头来时,晓钟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手边。“是蜂蜜水。”他微笑的很安静。
“谢谢。”她回他一笑,举起杯子喝光。没剩一滴。
“晓钟,你该去睡了。天气很冷。很抱歉,这所房子没有暖气。”她起身,推他进去他的房间,用尽全力扶他上床,帮他褪去外衣,盖好被子。这些动作已经驾轻就熟。
“好好睡。后天我带你去医院。”她轻抚他额前的长发,把它们捋到一边,露出他一双晶亮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像那个女人。而这双眼睛的主人,也正看着她,眼神清澈,有着无法言喻的光彩,也有着无法言喻的黯然。
那般的,动人。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晚安。”转身离开。
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弄月,你已经给了我很多。”
她的手停顿了片刻,几秒后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在浴室中冲水。她冷的打哆嗦。
这租来的房子并不很好,却其实也已经大大超出她所能负担。可是,她的极限是每天让她冲两个澡。只要可以达到这个条件,她想,无论多难的环境她都可以坚持下去。
所有同等价钱的房子,只有这所带有浴室,一个稍微大且装修还没有完全败落的浴室。
所以,她一直租用着这房子。即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这是她对自己唯一的宠爱。
热水冲在身上,酸疼的肌肉暂时得到疏解和放松,一颗心在此刻变得轻盈起来。
扔掉浴巾,换上厚厚的衣服,一套一套的往身上穿,最后几乎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
她扭亮了书桌上一个没有灯罩的台灯,翻开书,在灯光下开始看起来。
明天有一场考试,经济学。
冗长的学术用语。冗长的公式。
就像是冗长的生活。
不知道生活还会怎样对她。她合拢双手轻轻搓着,呵了一口气。并不知道这样活着的最后可以得到什么,但是无论怎样她都得坚持下去。
她要照顾晓钟。
她答应过她,那个喜欢打骂她的女人临死的时候流着泪请求她照顾晓钟,她答应了她。
她是她的妈妈,她不能拒绝她。
庄弄月的一天终于结束时,她自己从来不知道。合上眼睛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的课不能迟到。
她趴在旧旧的书桌上,长长的睫毛温柔的覆盖住眼睛,在脸庞上投下淡雅美丽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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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努力的把自己从床上搬到轮椅上。虽然他的身体很瘦弱,但是这对他来说依旧艰难。右腿依旧感觉到疼痛,但是总好过以前的毫无知觉。
来到她的房间。
看着她安静的容颜。他的心忽然深刻的疼痛的起来。
这个女孩子,只比他大两岁。她却已经照顾了他一年多。本来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也许可以很好的活下去。可是现在,她还要负担起他的人生。她并没有那样一副厚重的肩膀。她,是单薄的,瘦弱的。
可是她承担了所有。
只因为他们身上那么一点卑微的血缘联系。
他情愿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死去。也不愿和她有这样的血缘关系。她是他妈妈的女儿。她是他的姐姐。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就像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他不知道他的妈妈是怎样隔绝了他们彼此。
他忘不了初次见她的时候。
是妈妈死去后的一周。她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说什么,只是俯下身体拥抱了他。他忘不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晓钟,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她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她恬静的容颜。那一刻,他忽然听到凤凰花盛放的声音。
那声音是他心中永远的秘密。
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抱起她,把她放在她的床上,让她可以好好的睡个觉。
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只能扯下床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盖在她身上。抽出她手中的笔,放平她打开的书。
不能叫醒她。醒了,她便不会再睡。
弄月。他的眼神空旷起来。
抬起手,隔着空气沿着她脸的轮廓,轻轻的划下来。
轻轻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