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军大部正在城外叫嚷,前头一个将领骑在马背,脸上神情倨傲。
城墙上原本一众戍守的金兵,此时都不敢把脸朝向城外,只偏到一侧,城门正上方一个文官望着底下,更是面色难看。
两方显然已经交涉了有一会儿。
只是又过了一阵,看到对方似乎没有让步的打算,将领啐了一口,随即朝着上面吼道:“你们若实在不愿开门,我也不会强迫,只不过......再过一会儿,若是等到后面的辎重运过来,老子可就要拿攻城锤自行开门了!上面两位,某家本来不想做那室内操戈之人,可不要让我为难呀!”
“你这狂徒!目无军法!叫你守城你却弃城!当了逃兵还这般骄纵,简直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小人!呸!”
城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影,身上一介布衣,满头灰白,虽然有些弓着背,但骂声却是中气十足。
“哎呦,姜老,您德高望重,可毕竟致仕了,可千万别再出头,有什么话,让下官替您讲吧!”
这个文官吓得赶紧上前劝解,对一旁兵卒使了个脸色,一同将老者往后搀了搀,他又连忙转过头来,对着底下的将领告罪道:“将军勿怪!人老糊涂了,言语无状,就当他说了些痴话罢!”
将领闻言一笑,伸手示意旁边的副将,放下了方才瞄准老者的弓箭,随即对着城头上喊道:“我当然不会和一个老东西较劲,大不了待会儿进城后先杀了他冲冲晦气!”
语气甚是随意,说这话好似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城头上那个老者闻言,一时目眦欲裂,对着文官说道:“大人你听听!这家伙畜生不如啊!只怕他进了城,不止要杀我,还不知道要做下多少恶事!大人!城里的百姓都看着您呐!”
那文官本就骇于将领的嚣张气焰,不自觉退了一步,差点绊倒,自觉在一旁手下及守城的兵卒眼前丢了脸,对着那将领,实在有些看不惯。
此时听得老者说到这里,终于还是有点偏向城中百姓,这文官忍不住往城内看了一眼,此时城内墙底有一堆民众在那里闻声便喊,带头更有几个同老者一般宋人打扮的官员,都是声声恳切,直言不要放了城外逃兵入内。
只因先前长安城中宋人百姓俱都轻易就被抛弃,此时这边城内也都是宋室平民,见到金军由西而来,又兼之前不久才得知了蒙古大军驻扎在长安城外的消息,一下就想明白了此番来由,到底免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激愤之下,竭力阻拦逃兵进入城内。
那个将领听得城内嘈杂,又见那文官身形不定,似乎颇受冲击,他眼见局势不利,心道可不能让宋人随意挑拨之下,就使得自家人闹了起来,于是连忙厉声喝道:“上面那位,你且听着!”
见那文官转过头来,将领接着道:“你可莫要忘了,咱们是金人,他们是宋人!咱们是官,他们是民!”
将领话音刚落,那文官急道:“莫要胡说!这是两码事!你本就违令在先,法不容情,我又怎能放你进来?”说着,心虚之下忍不住左右瞥了一眼,但见身旁一众守城的兵卒都有些站不住脚,显然是被将军的话给撩拨到了,文官原本看那将领就有些不爽,此时心里越发着恼。
那将领可不管这文官心里怎么想的,自顾自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没胆,现在阻我,不过是怕被牵连,为了保住自家那顶乌纱帽吧?”语气咄咄逼人。
“嘶!你这莽夫!怎可横生恶语!”文官终于经不住,骂出声来,只是将领的下一句话,就把他给噎住了。
“你现在只管骂吧!不过一会儿老子的攻城锤就到了,难道那时你还要继续跟老子作对么?到时候可就不只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了!”
见文官色变,将领得意一笑,接着说道:“现在放我进去,总比一会儿刀头舔血来的好,即便事后上头责怪下来,总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孰轻孰重,你自己把握吧!”
将领一下摆明车马,这文官知道自己此时面临抉择,再难往后拖延,思前想后之下,脸色一阵变换。
那老者眼见不妙,急忙上前劝道:“大人,三思啊!以这人性子,就是放他进来,多半也要闹得鸡犬不宁!不如守住城门,再让人去求援兵过来,就说叛军......大,大人!大人啊!”
这文官到底心里已有定论,见老者说个不停,原本就因着那个将领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烦躁之下,一点儿脸色都不给,直接一个挥手,让旁边的兵卒把老者带下城头。
那老者被带走时,虽面露沮丧,仍旧喊个不停,只盼得这文官回心转意。只是墙下民众官吏,本来应该随之附和,壮大己方声势,然而他们此时俱都愣住了,原本望着城墙上面的目光,都直直地望向了城外高空。
这文官可不管别人,见老者被带走,连忙下令旁边的兵卒去开城门,只是说了几遍,都没人回应,气道:“都聋了么!”
旁边一个兵卒难以掩饰满脸的恐惧,此时听到长官怒声呵斥,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指着城外半空,示意道:“大人,我没在做梦吧?”语气飘忽,满是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文官面露诧异,随之抬头望去,只这一眼,就直楞楞呆住了,口中喃喃道:“这,这!”
此时城门外的将领听到里面突然没了回应,已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仰面望向城头,正欲大声呵斥,正此时却突然察觉脸上一疼,一惊之下,他连忙拿手这么一抹,发觉这竟是一滴泥水。
他面露异色,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头顶竟是一片玄黄色的浩大漩涡,正直冲冲地砸下,将领惊骇欲绝,嘶声沙哑:“快散......”然而水势汹涌,他才刚刚喊出声,就被水幕当头砸中,整个身子一下就被吞没。
且不论外头金军是如何纷乱,城墙上的众人却看得分明,那显然就是一道玄黄色的水龙卷,冲破云层,通天彻地,仅方才那一下,不知卷走多少兵卒。
这水龙卷也没直接撞上地面,反倒只是险险擦过地表,随即一个蜿蜒,好似游龙一般,把整个金军大部都给围住了。
城墙上众人面露惊骇,却见那游龙头部一圈金光绽放,前后映照下,好似龙首鬃毛,披扬散发之下,倏忽间龙首又向内绕了几圈,在无数戛然而止的惊叫声中,逐渐把金军尽数吞没。
此时游龙盘旋之下,早有无数泥水甩脱出来,一时砸得生疼,竟在众人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墙上众人赶忙躲在墙垛之下,只能顺着垛口,偷偷向外张望。
正此时,那个老者却突然跑上城墙,瞅见远处游龙,反身朝着城内众人大声欢呼:“是黄河!是咱们的母亲河啊!来替咱们出气了!”
原来他先前就瞧见这道水龙卷来自南边黄河流域,再加上其色玄黄,而甩出来的水滴中,黄沙黑泥摊开来清清楚楚,由此断定这必是从黄河来的水龙,来此声张公义的,心中不由大喜。
而那两个原本牵他下去的兵卒也早已愣住,老头趁此挣脱,跑到城头,欢呼雀跃,做出这等小儿姿态,引得底下众人一时也都拥了上来,想要瞧个究竟。
只是他们才登了几步,头顶飘过的泥水陡然变作了冰刺,又把众人逼了下去。
而那个老者也终于遭不住,欣喜的情绪消解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敬畏,因而连忙缩入墙垛。而那些本来还在顺着垛口偷偷张望的人,此时察觉飞速砸来的冰雨,因而连垛口也避开了,只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
没一会儿,远处再无水声,众人这才抬起头来,只是眼前这一幕瞬间就把他们给惊呆了。
只见那边厢一整个冰坨长宽数里,竟是方才那道水龙卷,此时都被冻住了,而先前的金军此时也被冻在里面。
众人见此,一时脑袋空白,脸上刚刚显露敬畏神色,却见冰中突然破开一道口子,其中冒出一点金光,径直飞向众人所在。
众人一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