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的时候,教室里的紧张氛围更浓了一层,没有人再去注意窗外三月的明媚春光,百日誓师的时候,大家的心里还想着桌子上没解出的数学题。
我和陈子煜之间的矛盾,也随着紧张的学习氛围而冰融消解,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只需他稍稍一低头,我就会立刻笑脸相迎。
ωωω¸ тt kǎn¸ Сo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物理成绩在陈子煜的帮助下,渐渐有了起色。说实话,陈子煜这人,虽然每次给我讲题目都会夹杂着类似你怎么这么笨啊的话,可解题过程中可是让人无话可说。再复杂的物理题在他看来,都是小菜一碟。
而我渐渐发现,我和陈子煜的关系,在一道又一道物理题的积累下,日渐密切。这密切的源头,便来自于对对方的称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称呼我许善,而是小善小善的叫着,而我偶尔也会叫他子煜。
或许这只是偷个懒的叫法,我却偷偷欢喜着,我想,我从未如此喜欢过做物理题。
可是二模以后,陈子煜忽然一连好几天没来学校,眼看着离高考越来越近,连林现都说不好他去哪儿了。
我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就像考试作弊被监考老师抓到了一样,我忽然有种感觉,陈子煜这个人,就此消失不会再出现了。
直到新的一周到来,他背着他的黑色斜肩包,又走进九班的大门。他的脸色不太好,但见到我依然保持微笑,浅浅淡淡的说:“嘿,好久不见啊。”
我想我不该问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久没来?”
他说:“没事,一点小感冒,现在好了。”
他朝我伸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拿来。”
“什么?”我不解。
“二模试卷啊笨蛋!作为你的师傅,我是不是有权知道我的努力有没有白费?”陈子煜半倚着桌子,那居高临下的样子,让人莫名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愣愣的搜罗出一踏子试卷,只见他伸手夺过,纤细的手指在试卷上摩擦,只翻了几下就抽出物理试卷,啧啧道:“不错嘛,勉强及格了,看来我这个师傅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师傅呀,”我抢回自己的试卷,故意板着脸,却溢不住内心的喜悦。
陈子煜伸出一只手,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忽然升温的氛围让人多少有点眼晕,我慌忙拍开他的手,“你干嘛!”
由于我的慌乱,陈子煜也略显尴尬,有些讪讪的收回手,白眼道:“切,你紧张什么?!”
两人相对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本来还只是脸上挂不住,可视线飘过靠近走廊的窗杦时,忽然变了脸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穿红色长裙,披着一件复古披风的妇人,静静伫立在窗下。那个女人的项间戴着的项链,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脸上也化着精致的妆容。我看过去的时候,她的目光和陈子煜默契的碰撞在一起,忽而又撇了我一眼,并没有要说什么,就默默消失在窗台。
“你认识她吗?”我问。
“不认识,”他答。我没有再接着追问,诚然,他这个回答有多么不可信。
可没过多久,班长就匆匆跑过来说:“许善,老周叫你。”
彼时,我正在和孟浅谈论一道数学题,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若非很严重的事,老周都不会叫人去办公室的,孟浅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肩膀道:“没事,也许是因为你二模进步了,老周要表扬你来着。”
当然,这个借口是不可信的,毕竟二模成绩出来也小半个月了,班长还在催促,来不及多想的我,赶忙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老周神情严肃,看我的时候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个洞来,可怕的是,我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许善啊许善,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啊?先是来了个凌潇,现在又是陈子煜,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搞这些?”老周越说越生气,语调也高了一个分贝。
我委屈的站在那儿,感受到来自整个办公室审视的目光。
老周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许善,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有些想法很正常,但你总要分清时候啊,现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你这样不仅影响你自己,也影响了陈子煜,更给整个班级带来了不好的风气,你知道吗?”
“老班,我跟凌潇你是知道的,至于我跟陈子煜,那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你想太多了。”我无力的辩解着。
老周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羁,“我想太多?许善啊,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心里想什么,只需一个小动作,我就看的清楚明白。”
“试问,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陈子煜先是放弃保送生资格,后是放弃出国留学资格?”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此刻,上课铃已经打响,办公室的老师也差不多都拿着课本往教室赶了,老周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掐着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直到后来我都会记得。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老周才又叹了口气,恢复平日里的语调跟我说:“许善啊,喜欢是没有错的,再过几十天,你们就跨入大学的门槛了,也成年了,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们真的合得来在一起了,但绝对不是现在你知道吗?”
“老师,我…”
“你先别急着申辩!”老周被打断话茬,有些儿不高兴。
他拍拍我的肩膀,“人的一生,做什么事在什么时候是认定了的,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合逻辑,现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吧?”
走出办公室大门时,依然听到老周嘱咐一句,“回去以后自己想想吧,自己找人换个座位,我都是为你们好!”
不想回教室!
我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等到下课铃响起,才推门而入。孟浅忙关心的上前,“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我冷冷的回了一句,顺手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
孟浅一看不对劲,先一步拦住道:“不说没事吗?那你收拾个什么劲啊?”
“我没事啊,只不过我想一个人到后面坐,安心备考!”说着,我已经抱起一摞书,往最后一排走去了。
周围的同学都看向我们,窃窃私语,林现也愣愣的看着不明所以,我深深的将头埋进书堆里,像一个委屈而又倔强的孩子。
“许善,你到底怎么了?”陈子煜将我从座位上拎起来,那眼神里带着不解和烦躁。
这一下却刚好触碰到了我的怒气,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反嚷道:“都说了没事,你烦不烦!”
说完又觉得这火发的莫名,加上四周的议论声更加嘈杂,让人没来由的想要逃离。
我想,我需要一个法子镇定一下。我围着四百米的操场一圈一圈跑着的时候,内心稍稍安定了下来,终于承认,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揭穿内心的感觉。
孟浅看着操场上的许善,已经跑了快十圈了,熟悉许善的人都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从小就是乖乖女的她,几乎很少在众人面前大哭,今天的她,讲汗水和泪水融为一体,谁也看不到她在哭。
林现无不担忧的问:“她这是怎么着了?都跑了十圈了。”
孟浅环抱双手,无奈的摇摇头,“我也没见过她这样啊,肯定是老周说了什么,让她伤心了。”
林现挠挠头,“我看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要我去叫老周过来?”
孟浅听到老周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斥道:“叫他干什么!不就是因为他许善才变成这样的?!”
林现和孟浅你一言我一语的,陈子煜在一边沉默不说话,孟浅拿手肘捅了捅他,“咦?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因为你吧?”孟浅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小善!”陈子煜没有回答,而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率先接住昏倒的许善。
“艾玛!小善!!”孟浅和林现也忙跑过去,“快快!快!送医务室啊!!”
……
四周一片寂静,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周遭都是白色的墙,孟浅坐在床头看着我,见我醒来,大喝一声,“许善!你吓死我了!”
“我怎么了?”我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头晕。
孟浅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绕着操场跑了十多圈,能不晕嘛?我们只能带你来吊葡萄糖了。”
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对站在旁边的林现和陈子煜说:“行了,你们也看到许善醒了,可以走了吧?”说着推搡他们出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陈子煜还想再说什么,还是林现拦住他,“算了吧,她们肯定是有私房话要说。”
林现拉着陈子煜刚走出校门,就见到陈茉等在门口,自从上次闹翻,他们很久不说话了,这一次看她站在门口,很明显是为他而来。
林现拍拍他,“那个,我先走了。”
“有事吗?”陈子煜本就心情烦躁,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
陈茉也不恼,笑笑道:“怎么?许善自己调了座位,你这么不高兴啊。”
陈子煜皱了皱眉头,不愿与她多说,径自离去,陈茉才忙着喊道:“出国这事,是你妈和你爸头一次达成统一意见,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啪”得一声,陈茉语音未落,只见陈子煜已经猛地回头,将她死死抵在墙边,眼里的寒意如冬日里的坚冰,陈茉吓了一跳,绕是平日里受惯了他的冷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陈子煜只是冷冷的吐出几个字,“不要多管闲事。”
陈茉气愤的暗暗跺脚,陈子煜已经率先坐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不知道出租车转了多少个弯,陈子煜坐在车上,风从面上划过,脑子里还残存着几分清醒,最终,出租车停在了一栋小洋房前。
他静静的站在门口,不知不觉,他已经有九年没来过这儿了,小洋房前的那一片草地,一草一木,他都曾一一抚摸过。
有些美好的回忆,当初离开时都留给这片草地了,比如他和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看着它曾经的男主人给草地浇水,给他们拍照,而他把所有的不美好都带走了,比如当初的他是怎么牵着爸爸的手,一步一步踏出这个屋子的。
最先看到陈子煜的,是这栋房子现在的男主人,他有些不确定,“小煜?是你吗?”
“真的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那个男人确定以后,很憨厚的笑着跑过来开门。
他说:“你妈妈…”
“对不起,我找魏女士。”陈子煜几乎是瞬间打断了他的话。
“噢,”那男人有些尴尬,但依然保持微笑着说:“她在里头呢,快进来吧。”
他说的魏女士就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陈子煜很惊喜,又有些腼腆,她笑着招呼他,“小煜,过来坐啊。”
又急着招呼家里的保姆,“吴妈,给小煜倒橙汁,小煜喜欢喝橙汁,对了,少放点冰,男孩子不能喝太冰的东西…”
“行了!”陈子煜的一声呵斥打断了殷勤中的女人,陈子煜看着她,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现在不爱喝橙汁,我只爱喝冰的东西。”
陈子煜说这话时,虽然语气冷淡,却藏不住几分幼稚。
她收起了笑脸,重又坐回沙发,“好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陈子煜也一板正经的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魏女士,你不觉得你现在很滑稽吗?我要高考还是要出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决定,你凭什么还跑到学校去,还跟我们班主任告状!”想起许善,陈子煜的脸上微微泛红。
那女人并没有因为她叫她魏女士而生气,她揽了一下掉下来的披肩,语气温和却不失坚决,“是,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但我有义务,小煜,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冲这一点,你的未来我也必须干涉!”
“你闭嘴!”陈子煜猛地推翻桌上泡好的热茶,气到发抖已然不管身在何处,只顾着对对面的女人吼着:“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不负责任的女人,还跟我谈什么权利义务,抛妻弃子,婚内出轨,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我的妈妈!”
“小煜!过分了啊!”旁边的男人的插话,让陈子煜更加生气,他红着眼,转而看向他,那是一个老实的男人,从眼神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作为他家庭的第三者出现的话,也许他会挺喜欢这个看起来很温厚的男人。
可他永远都记得,那年就是这个男人,他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家。
此时,门口忽然有了响动,男人微微变了脸色,进来的人扎着一个松马尾,身着白色棒球裙,笑容满面,一进门就喊:“爸,妈,我回来啦!”
“咦?家里来人了?”她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陈子煜,感觉有点面熟。
陈子煜的心莫名一动,或许这个女孩让他想起了自己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他忽然不想当着她的面再说下去。他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我是不会出国的,因为我和人有约,我不像你,说出口的承诺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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